斜阳似血,霞光满天。调皮的晚霞跳跃在办公室的桌面上,鹿宁挽着乌黑秀丽的长发,卷起长衫的袖子,认真帮教授整理研究材料。往常闲暇时刻,她都是和教授一起泡在研究所,这样的日子维持到家里出事。
易非看着那夕阳照耀下认真的侧脸感慨道:“我们之间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了。”
鹿宁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眸惭愧道:“教授,前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长时间没来看您,是学生有错。”
易非温和笑道:“我知道你家里发生的事情,能走出来我很高兴。小宁,师徒之间谈什么抱歉,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我担心的只有你的状态,别做傻事就好。”
鹿宁认真道:“教授,事情都尘埃落定了,我的生活也回到了正轨,以后我会经常来看您的。”
易非摆手笑道:“你工作也忙,我在临床也待过很多年,你啊,身体重要。闲下来的时候偶尔来看看我就很好啦。”
鹿宁:“教授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易非点点头,给鹿宁倒了杯茶,闲聊道:“青时那孩子是不是去你们那了?”
鹿宁乖巧应道:“是的。”
易非叹了口气,眉宇间染上忧愁:“这孩子,性子太倔了,当真就这么撂担子走人了。”
鹿宁一开始就猜测岑青时跳槽来她们医院有隐情,听到易非这么说,鹿宁也没有多问,她抿了口茶道:“师姐心里有一道尺的。”
易非无奈:“小宁,你很沉稳。在科里就多看着你师姐,大可拿我的名头压她,她会听话的。”
鹿宁一愣:“教授是在担心师姐什么吗?”
易非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渐弱的晚霞。
易非家里距离研究所很近,鹿宁将杂活做完后,易非邀请她去家里吃饭。因为许久没有同教授见面,鹿宁没有拒绝这一邀请。
乘坐易教授的车离开,鹿宁给景瓷拨了电话过去,简单的寒暄之后表示自己晚上不回家吃饭,让她别等她。言语交谈之间尽显平和温柔,易非听出了端倪。
待鹿宁挂断电话后,易非随口问道:“男朋友吗?”
鹿宁一愣,踌躇片刻,否认道:“不是男朋友。”
易非点点头:“有意向发展的对象?你和他电话时能感受到你的愉悦。”
鹿宁没想到只是个电话而已,自己的情绪流露的这么明显。面对恩师,鹿宁不打算隐瞒:“是我的妻子。”
正在行驶中的汽车被猛地踩了一脚刹车。
鹿宁因为惯性往前一倾,条件反射紧紧拉住车门,她的胸口被安全带勒住。
鹿宁:痛……
易非平静下来,靠边停车。
易非的语调很平静:“什么时候的事?”
鹿宁背后一凉,像是还在读书时做了错事一般,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解释,小声道:“去年六月。”
“去年六月。”易非了然,沉默片刻她问道,“她待你如何?”
想起景瓷往日与她相处的点滴,鹿宁认真道:“她待我很好,教授别担心。”
易非垂眸,揉了揉鹿宁柔软的头发笑道:“当年莽撞的小孩也长大了,不自觉已谈婚论嫁。”
鹿宁鼻子一酸。
易非打火启动发动机,拉下手刹,轻踩油门从停车道滑了出去。汽车平稳在公路上行驶,易非亲和的声音传来:“小宁,有空将人带来吃个饭。”算是承认了鹿宁这凭空而来的妻子。
鹿宁点点头,道:“好。”
生日礼物实在很难挑选,鹿宁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在街道走着。
骄阳似火,鹿宁没有撑伞,她白皙透亮的皮肤被晒的微红,衣服也被汗水润湿了些。她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么热的当空跑出来给景瓷挑礼物,太热了,鹿宁无奈在树荫底下停下休息。
树荫下很是凉快,有不少大爷大妈在大树下打牌下棋。鹿宁来了兴致,她对象棋围棋一窍不通,所以凑去了打牌的那一桌。尽管她不精通,但是牌大牌小还是能看出来的。在一旁拿着团扇扇风观战的老爷爷看见这么个年轻人过来,很是诧异道:“丫头,你们年轻人也爱看这玩意嘛?”
鹿宁摇摇头笑道:“爷爷,我不会这些,太阳太大了,我来乘乘凉。”
老爷爷摸了把自己下巴并不长的白色胡须,笑道:“一个人?”
鹿宁:“是,妻子要过生辰了,出来挑挑礼物。”
老爷爷奇道:“丫头,你看起来才二十出头,就结婚啦。”
鹿宁笑:“爷爷,我已经二十七了,不小了。”
和老爷爷道别后,鹿宁停在一家新开张的珠宝首饰店门口,地上铺着红色地毯,零星的彩带和气球散落在地摊上,道路两旁整齐摆放着花篮。
门口的推销店员见鹿宁在停留在店门口许久,忙凑上前推销道:“这位小姐,进店看看吗,我们新店开张,优惠多多。而且我们店是DRILL的分店哦,款式绝对没得说。”
DRILL珠宝鹿宁有所耳闻,是一家国际高档奢侈品。鹿宁很意外,DRILL的分店居然也是需要推销的吗?她以为这种大牌奢侈品从不缺顾客,和它们的称号一样高档,伫立在那里就是一个风向标。做足了高贵的姿态,只需要等待顾客上门就好。
鹿宁跟着推销员走进了店里,柜姐立马迎上来,业务能力加满,询问着鹿宁的意向,介绍着珠宝的各种款式。
鹿宁从没来过高奢店,她个人生活比较随意,说得通俗一点就是比较粗糙,对这些东西从来没有**。平常上班的穿着也比较平常随意,从不带妆容上班。
鹿宁不懂这些,她沉默片刻道:“我想看看项链。”
柜姐得到消息立马推荐几款,介绍着每一样的设计灵感和故事。她拿出一款锁骨链,通体银色细链,链条中心吻合处制成一对镂空的银白色振翅欲飞的翅膀,翅膀骨架穿插纠缠包裹住一块蓝色宝石,交界中心还点缀着一颗蓝色钻石,熠熠生辉。“鹿小姐,这款项链非常适合你,你的锁骨很漂亮,很适合戴项链。”
鹿宁看着这条项链,的确是很好看,这宝石和钻石看起来就不便宜,她道:“不是买给我自己,我是想买个作为生日礼物给我的妻子。”
柜姐了然,她笑道:“鹿小姐看起来很年轻,没想到已经结婚了。”
这是今天下午第二次听到别人说自己年轻了,鹿宁有些不好意思,笑道:“结婚一年了。”
柜姐问道:“鹿小姐妻子长什么样,我看看或许能给您提出更好的建议。”
鹿宁沉默,景瓷……是能说的吗?
鹿宁点开手机相册,发现手机上没有存下一张景瓷的相片。沉思片刻,她点开浏览器,在网络上搜索出景瓷的写真。鹿宁将写真递给柜姐看,解释道:“这个手机里没有我妻子的照片,但我妻子和景瓷长得很像,你就根据她的样子给我推荐即可。”
柜姐惊讶笑道:“很像景影后吗?我非常喜欢她,如果是推荐给她,我依旧会推荐我刚给你推荐的这款锁骨链。蔚蓝的色彩和她很配,如果把人比作颜色,她就是天空海洋的蓝色。”
景瓷的确很适合蓝色。
鹿宁想起婚后她们第一次见面时景瓷佩戴的蓝色耳坠,蓝色宝石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绚丽夺目,很是衬她。
“支持定制吗?”
景瓷的生日那天鹿宁不出意料是值夜班,她早就算到了自己的班,已经提前和同事说好了换班。只要她提前一天上夜班,这样生日那天就是休息,她就有充足的时间陪景瓷去老宅了。
这个夜班并不好上,来了三个病人,还抢救了两个病人。
晚上八点时科里已经来了两个病人,鹿宁还没有处理完就见工作群里主任发消息说县里晚点会转来一位心衰病人,已经在救护车上,一小时左右能到。看到这条消息时,鹿宁无语地将头砸进堆成山的病例中。
等到晚上快九点,楼上一个病人开始抢救。楼上抢救的那个病人心脏即使有临时起搏器带动,但这几天状态一直不好,今天晚上终于撑不过去,昏迷、心率下降,各项指标直线下降。
鹿宁被叫去楼上抢救病人还没过十分钟,县里的病人就被救护车送来。家属跟着平车来到病区,夜班护士在同送来的医护人员交接时,家属突然大叫了病人一声,将护士吓了一跳。
但值班护士长期在抢救率极高的心内科待了这么久,经验也很足,见到突发情况忙放下手中动作赶到病人身旁。只见病人颜面口唇苍白,是缺氧的征兆,他的双目紧闭,大汗淋漓。值班护士见到这个场景心猛地一跳,手心冒出了冷汗,她忙向前用力拍了拍病人的肩膀,在双耳大声呼喊道:“大叔,醒醒。”
病人没有任何反应,护士丢下一句放在抢2床后冲进病房,将还躺在抢二床休息的病人家属叫起,并将床上杂七杂八的东西一把丢开。
“快过床!”阿稂在后面病房听见这一动静急忙赶了过来。
家属脱掉鞋子站到床上,一把将病人抱到病床上。
病人面色更加差了,皮肤开始发绀,阿稂双手交叉置于病人胸前,立即行使心肺复苏术。同时另一名护士也将抢救车、除颤仪推了进来,见此情景,忙将床头监护仪打开,将线都接好。
阿稂对家属喊道:“快去楼上叫医生下来抢救!”
送病人来的医护人员先一步跑到楼上去喊人,鹿宁接到消息时亦在楼上胸外按压,楼上的值班护士此时正执行她的口头医嘱配药。
值班护士有个实习生,鹿宁喊道:“同学,打电话给二线,还有协夜,赶紧去值班房敲门叫协夜先去楼下抢救。”
值班护士补道:“二线是王主任,协夜是肖医生,电话号码就在第一个抽屉里。”
两层楼抢救结束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很遗憾的是,两个人都没有抢救过来。
鹿宁下楼拿A4纸,楼下的家属趴在床前紧握着病人已经冰凉的手,另一个家属眼眸含泪苦苦哀求:“再帮帮忙,帮帮忙,求求你们了。”
鹿宁步伐一顿,手指不禁攥紧了手中的纸。
在医院工作中,最常见的就是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生死离别。这些人世间的欢喜苦楚每日都在医院上演,白色的墙伫立在那,不知听过多少人的祷告。但它只是死物,无法回应,也无法化为神祗给予他们奇迹。
世间哪有那么多奇迹,鹿宁作为一名医生,能做的唯一的事就是与死神赛跑,从死神手里抢人。工作这么久以来,见过就这么离去在病床上的人,没有一千,也有百来人了。他们这一项职业的能力有限,很多病是无法治好的,能做到的只有尽量延长病人的寿命,一年、两年,或是更久。但最后的结局依旧是归于尘土。
鹿宁以为自己见惯了这些,不论是人性的丑恶姿态,还是难能可贵的珍稀品质。可再次看到这种场景,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肖医生面露怜悯,摇摇头叹气道:“我刚才给令尊拉的两张心电图已经给你看了,全部是一条直线,他在那时已经没有任何生命体征。我们心肺复苏已经按了两个小时,按照国际抢救指南,我们的心肺复苏半小时,患者仍无心搏和自主呼吸,已经可以停止抢救宣布死亡了。”
家属满脸泪痕,哽咽道:“医生,真的没办法了吗,我父亲才刚从京都医院出院,我们欢欢喜喜把他接回家,我们几个还打算好了以后怎么孝敬他,我……”家属突然说不下去,蹲下身子闷声哭泣。
肖医生心情沉重,摇摇头道:“之前ICU的医生也来看了,但凡有希望的话他会收到ICU进行气管插管高级生命支持。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生命体征,心电图结果在这里,我已经可以下死亡通知了。”
另一个家属蹲下来安抚他,泪眼朦胧道:“医生,辛苦你们了,停止抢救吧,让他安心走吧,不折腾了,不折腾了……”
鹿宁听不下去了,转身去了楼上。
在死神面前,他们的力量还是太小了。
尸体被拖走已经是凌晨,鹿宁啃着之前放在包里垫肚子的面包,坐在电脑桌前补写抢救医嘱和抢救记录。好在后半夜比较平静,没发生什么事情,让鹿宁能安心把病例都完善好。
折腾了一夜,鹿宁只睡了两三个小时,早上又是开会又是查房,鹿宁感觉自己在猝死的边缘疯狂蹦迪。和她交换夜班的同事有些不好意思,惭愧道:“本来昨晚是我上班的。”
鹿宁摇摇头,笑道:“是我主动要和你换班的,没关系。”
回到家又是快中午十二点了,景瓷不在家。鹿宁随意应付了点吃,她熬了一晚上,肌肉酸痛,头痛欲裂,回到房间就把自己埋在床里,头一沾着枕头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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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