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贵尔肯定是那种东西!杀了他,我们就发财了!”
“没错!干这一票大的,总好过行动队抓他充公!”
名为拉贵尔的人呼吸均匀,平躺在床垫上。他没睁眼,心口起伏的频率却在极速攀升。
拉贵尔的耳朵随着那伙歹徒的动作摆动,屋内气温低,他却出了一背的汗。
那伙人窸窸窣窣靠近,带着暮城雨季特有的潮腥气。拉贵尔下意识抓紧身下床单,在他们蹑手蹑脚即将扑来时,一个腾身在空中起跳。
常年随身携带的骨刀被他抽出来握在手里,冰凉。
拉贵尔在夜色中聚焦瞳孔,凭借着灵活的身手躲过对方的进攻,用刀刃精准击中人体要害。不致命,但能让他们暂时丧失行动力,拖住一些时间。
逃!他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声音。
趁黑夜钻出窗口,顺着几乎断裂破开的外墙排水管溜下去,拉贵尔不敢停下脚步。寒夜被他踢踏水洼的声音划破寂静,肾上腺素飙升,再冷的风都无法阻他分毫。
“追!他往南边去了!”
拉贵尔躲在墙隙间,心脏扑通扑通要从嗓子里跳出。通过时间差往南制造的假脚印给他留下喘息时间,但他依旧身陷囹圄。
那伙人身份不明,但目标清晰。
拉贵尔知道,这唯一的安身之地也开始潜伏危机。
他紧握骨刀的手贴近心口,心脏上微微发烫的地方驱使他不停前进。
再往西逃吧,他想着,在找到哥哥之前,要远离漩涡中心。
双腿跑得酸软渐渐没了动力。或许是长久没再这样没命似的奔跑,突如其来的乳酸堆积似有虫蚁在他浑身啃食,咬得他皮烂骨溶,仿佛又回到从前的种种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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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县,特殊生物管控行动队,顺着某个基因改造失败的产物——一只犬类兽人,沿途遗落的血迹追踪到这里。血迹停在在此地一座荒芜破庙前,诡异地钻进路边一丛矮灌木,连特训队犬也无法嗅到任何气息。
犯案兽人连咬三人,均为其所在室验室研究人员。虽那群受害者做的属于名不正言不顺的禁忌实验,可他们实打实受到兽人伤害,因此行动队必须依法将‘恶性兽人’收押处置。
“贺队,看来今天是没希望了,都追三天了,先找个地方歇一晚吧。”打头的一名队员面如菜色,大量体力消耗让他和他的狗都疲惫不已。
贺榑桑唇线绷得死紧,额头渗出细汗。夜色下,旁人看不清他的异常。
“先收队。”贺榑桑强撑镇定,意识已然有些模糊不清,“孟仲,药。”
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名叫孟仲的寸头闻言立刻从贺榑桑车上翻出药盒。橙黄色的胶囊在透明塑料盒里仿佛普通药丸,孟仲取出两粒,连带着矿泉水一起递过去。
“又开始头疼了吗?”孟仲盯着贺榑桑喝药的动作,眉头紧皱,“你光吃药也不行啊,头疼脑热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去医院仔细查查吧,工作狂。”
胶囊下肚,贺榑桑的脸色稍缓。片刻后,他把水瓶扔给孟仲,神色恢复如常。
“先不用追了,牠踪迹消失得太诡异,不要轻举妄动。”贺榑桑坐进驾驶舱,抬腕看了眼时间道:“你们回队里吧,我还要办点事。”
贺榑桑驾车离去,孟仲却猛然发现手里还拿着贺榑桑的药盒。
“哎!贺队!药!药!”他大喊,但哪里还有贺榑桑的车影,“算了,不过就是治头疼的药,应该哪儿都有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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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贵尔在一幢外表落后的小旅馆前气喘吁吁地停下。他握着刀,环顾四周。静悄悄的浓夜笼罩在旅店头顶,像是有一张深渊巨口吞掉此处,将它彻底与外界相隔。
他平复了情绪,收起骨刀,换上惹人怜惜的瑟瑟发抖。
推开店门,空荡的大厅只有一个前台在打游戏,音量开得很大,似乎并未听见他的动静。
“你好,请问还有空房吗?”拉贵尔肩膀紧扣,下巴向心口后缩。一张脸,只剩两只楚楚可怜的大眼睛。羽睫下,水润的眼瞳扑闪扑闪,像只被人遗弃的猫。
前台姑娘停下手里的游戏,被人打断的烦躁在看见拉贵尔的刹那即刻消失。
来人湿哒哒的黑色外套黏在身上,单薄瘦削的身板抖个不停。雨水浇灌过的黑发下,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精致,抱臂站在玻璃门后,看着胆怯柔弱。
像个聊斋里会出现的妖精。
前台愣愣地,嘴里磕磕绊绊说:“哦、有、有……”
拉贵尔甜甜一笑,脚步轻盈跃入店内。他走近柜台,在口袋里摸索,忽然换上一副惊慌失措。
“呀,我的身份证……好像丢了……”拉贵尔眼里瞬间包了一水儿的泪,在眼眶打转。他怯生生望向前台,扯起嘴角苦笑。
“抱歉,打扰你了。”
“等一下。”前台叫住转过身去的拉贵尔,神色纠结地挠挠头,拿出登记册和笔,“你先登记吧,等天亮了去补办一个临时的给我就行。”
拉贵尔眼中感激溢出来。他擦掉眼泪,真诚道谢:“刚才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真的很谢谢你。”
前台扣扣鼻头,扭捏道:“哎呀,外面不安全,总不能让你睡路边吧……”
拿着前台给的房卡,拉贵尔再次向她道谢。
转身进入电梯,抵达楼层,梯门开启。走出电梯的刹那,方才的温柔微笑逐渐消失。
拉贵尔迅速打开房门钻入房间,背靠着大门,上半身渐渐下坠。温暖的房间包裹着他湿冷的身体,此时他才总算可以大口呼吸。
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拉贵尔将骨刀从怀里翻出来,上面的血迹凝成黑斑。他盯着污渍皱起漂亮的眉毛,起身走进浴室,先将骨刀认真做了清洗。
拉贵尔珍重将骨刀包在毛巾里,对于这个陪了他三年的朋友,他有着无法割舍的复杂感情。
热水淋过有些失温的机体,拉贵尔任由水雾在浴室蒸腾。他的脑海里闪过哥哥的脸,无数面庞狰狞的恶魔围在哥哥身边。忽然,他在水流下睁开眼,眼中裹挟的冷寒混杂恨意。
记忆里沾满血雾的白袍,还有哥哥被拖走前,决绝又笃定的那两个字:快跑。
拉贵尔捂着躁动的心口,一股暖意融入四肢。
‘嘭——!’
巨大的撞击声隔着浴室门响起,拉贵尔迅速绷紧神经。
他关水裹上浴巾,复握起骨刀,走出浴室侧耳静听。
心脏忽然狂跳,撕裂般的疼痛几乎将他的心脏一分为二!他痛苦地捂着心口呜咽,这样让他几乎窒息的情况还是是头一次。
顺着心脏的指引,拉贵尔艰难靠近猫眼。他的眼睛贴上去,门外漆黑一团。
倏地,视线中的黑暗慢慢离去,光线重新流泻。他看见了,一只布满血丝、猩红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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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家是暮城名流,贺母则是位知名教授——曾经。贺母从前是心理学专家,骨子里带着高知的清高孤傲,但抛开这些,她是个爱子如命的普通母亲。
所以当贺母乞求贺榑桑去见一见自己挑选的儿媳人选时,贺榑桑硬着头皮答应了。
不知队里谁成了母亲的眼线,总之一家人在福县意外相聚。
“榑桑,这是金叔叔的女儿,茉茉,小时候你们见过的,”贺母介绍,拉过身后气质柔顺的女生。
贺榑桑没什么表情,他的知识库里没有关于相亲的资料。不过出于基本的礼貌,他还是冲人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贺榑桑。”
金茉茉脸颊瞬间飞红,咬着下唇羞答答看向地面,声音黏糊糊地,透着小女孩儿的羞怯,“是的,我知道。”
贺榑桑跟着父母来到订好的餐厅,用餐过程中,他安静的可怕。
其余三人还在热火朝天地交流着,尤其母亲,平日最是不屑于家长里短的母亲,今天的话井喷似倾泻。
“贺哥哥,你还好吗?脸色看起来……”金茉茉率先发现贺榑桑的异样,随即就像是想起什么,有些不确定地看向他父母二人。得到贺母肯定的眼神,金茉茉终于鼓起勇气,试探地把手搭上贺榑桑小臂。
‘哗啦——’
餐布连带着餐具食物,被贺榑桑一把掀翻在地,他顺带还甩开了金茉茉。双眼被血红色占据,贺榑桑几乎要看不清眼前几人的样貌。
身体翻涌着不正常的潮热。心脏猛烈收缩,锐痛似乎要将他劈开。
药,他需要大剂量的药。
贺榑桑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母亲,跌跌撞撞往停车场跑去。
车内不见药盒,贺榑桑已是要接近极限。如果身体上的异常再不得到控制,他要么被母亲下的药烧死,要么被自己的病痛死。
但最让他不敢想象的是,病情爆发,他失去理智,然后做出无法挽回、伤天害理的事情。
看着车后座副作用激烈的针剂,贺榑桑咬咬牙,拿出一支,照手臂内侧扎下去。
冰凉药液顺着血管推入身体,贺榑桑的表情被几乎撑破静脉的胀痛撕扯成碎片。他大口喘息,强迫自己不去幻想注射后可能产生的后果。理智回笼的片刻,他即刻驱车前往最近的旅店。推开店门,嘈杂的游戏声戛然而止。
贺榑桑站在柜台前,一双猩红的长眸迸射凶光,定定射向前台姑娘。
“你好,住店。”他嗓音干得不像话,像是理智坍塌前最后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