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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霜刃无言

作者:琼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无妨,出了事我自己担着"


    惊鸿剑在鞘中嗡鸣。云澈站在飞舟甲板上,看着云海下方逐渐显现的焦土——那里曾是玄冥宗所在的青冥山脉,如今只剩被雷火灼烧八百年的黑色岩层。


    "宗主,谢谷主在等您。"苏婉捧着新制的雪蚕丝发带,上面绣着天衍宗秘传的安神符文。


    云澈摇头,任山风将长发吹得更乱。他冰蓝色的右眼倒映着地表诡异的纹路:那些被岩浆冲刷出的沟壑,组成了放大版的青铜铃铛图案。


    "云宗主别来无恙。"谢无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青岚宗主一袭墨绿长衫,药锄上挂着串冰晶铃铛——与云澈颈间耳钉显然是同源器物。


    云澈的指尖无意识摩挲耳钉:"验出什么了?"


    "有趣的东西。"谢无尘突然用药锄挑开他衣领,露出锁骨下若隐若现的枫叶胎记,"这些傀儡的能源核心,用的是与你同源的血脉。"


    地底突然传来闷响。云澈还未来得及反应,惊鸿剑已自动出鞘劈向右侧——金铁交鸣声中,萧烬的银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手中玄铁链正缠着三具嘶吼的傀儡。


    "小心脚下。"魔尊的紫眸扫过云澈散开的衣襟,在看到枫叶胎记时瞳孔微缩,"这些傀儡会认主。"


    话音未落,十几具焦黑尸骸破土而出。它们胸口镶嵌的雷符同时亮起,动作整齐划一地朝云澈跪拜。最骇人的是每具傀儡天灵盖都钉着枚青铜钉——钉帽刻着"云"字。


    "父亲的家徽..."云澈的剑尖微微发颤。记忆碎片如毒蛇撕咬神经:母亲江清抱着他站在血泊里,父亲云念柳的剑插在某个银发孩童面前...


    萧烬的锁链突然绞碎最近那具傀儡。黑血喷溅在云澈脸上,带着诡异的温热。"现在信了?"他扯开自己衣领,心口处赫然是同样的枫叶疤痕,"玄冥宗灭门那晚,是你母亲把我从尸堆里挖出来的。"


    惊鸿剑哐当落地。云澈看见萧烬颈侧的雷纹正在渗血——那根本不是纹身,而是无数细小的"云"字烙印组成的伤痕。


    "江雪眠没告诉你?"萧烬的声音突然浸满痛楚,"你父母当年围剿玄冥宗,为的是销毁活人傀儡术,不是屠杀平民。"他踢开傀儡残骸,露出地底隐藏的青铜板,"看看真正的历史。"


    青铜板上刻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云清夫妇站在祭坛两侧,而年幼的云澈被锁在中央,眼睛正在吸收无数游魂——那些魂魄的面容,与如今出现的傀儡一模一样。


    萧烬的魔气在此时暴涨。他银发间突然闪过金属冷光——那是枚藏在发丝里的枫叶形发扣,与云澈胎记一模一样。"你父母死后,江雪眠疯了。"他的锁链缠上云澈手腕,"她把你的记忆和情感,都炼成了镇压傀儡的符咒。"


    云澈的蓝眼睛突然突然周缩。记忆闸门轰然洞开: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玉佩和父亲最后一剑刺穿的,是正要对他施展忘忧咒的江雪眠。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云澈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萧烬拾起惊鸿剑,剑身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因为今晚,"他突然割断云澈一缕发丝系在自己腕上,"是云清夫妇的忌辰。"


    地底传来万鬼同哭的轰鸣。所有傀儡胸口的雷符同时炸开,在夜空组成巨大的枫叶图腾——正是云澈胎记的形状。而在图腾中央,缓缓浮现出江雪眠冰封的身影。


    冰雕碎裂的声响惊飞了枯树上的夜鸦。云澈注视着江雪眠霜雪覆盖的面容,惊鸿剑悬在她咽喉三寸处——这个姿势像极了他书房里那幅《雪夜问道图》,画中父亲云念柳的剑也是这样指着小姨。


    "宗主三思!"谢无尘的药锄格住剑锋,青玉扳指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江长老或许是在..."


    剑锋突然偏转三寸,削断了江雪眠一缕黑发。云澈冰蓝色的眼睛倒映着那缕飘落的发丝,声音比剑锋更冷:"擅离禁地,按律当诛。"


    萧烬的锁链突然缠上剑柄。银发魔尊站在三丈开外,紫眸中的金芒微微闪烁:"你满月那天的铃铛,还挂在寒潭东侧的梅树上。"


    这句话像柄钝刀捅进胸腔。云澈记得那枚青铜铃铛——天衍宗史书记载,他父母就是在挂完这枚满月礼铃后,连夜奔赴玄冥宗战场再未归还。剑尖终于垂落,在焦土上划出深深的沟壑。


    "云宗主。"沈星河突然展开一卷竹简,"这是当年围剿计划的真迹,令尊令慈负责的明明是侧翼接应..."


    竹简在灵火中化为灰烬。云澈袖中飞出的雷符将灰烬劈散:"沈宗主今日话太多了。"


    夜风卷着灰烬打旋,隐约组成了玄冥宗的地形图。江雪眠的睫毛突然颤动,凝结的霜花簌簌落下。她右手无名指上的玄铁指环开始泛红,那是天衍宗秘传的警示术——有弟子正在百里外遭遇死劫。


    "是青岚宗的求救符!"谢无尘的药锄突然指向东南方,"药王谷留守弟子..."


    萧烬的银发无风自动。他指尖魔气凝成的小镜中,映出玄冥宗遗址东南角的情景:十几个穿着各派服饰的修士正围攻三名药童,其中领头的赫然戴着天衍宗长老玉冠。


    "玉衡长老?"苏婉失声惊呼,"他不是八十年前就..."


    江雪眠的冰雕突然彻底融化。她睁开的淡金色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不断旋转的符文:"当年参与修改作战计划的七人,都活得好好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山洞里传来,"就像你父母,死得透透的。"


    云澈的剑突然刺穿她肩膀。没有血,只有冰碴簌簌落下:"你明知他们会被围困。"


    "我知道。"江雪眠的指尖抚过剑刃,霜冻顺着剑身蔓延到云澈手腕,"就像我知道,你满月那天他们本可以不去赴死。"她突然扯开衣领,心口处插着半截青铜钉——钉帽刻着天衍宗长老印,"但有些事..."


    东南方传来爆炸的轰鸣。谢无尘的药锄突然亮起碧光,他脸色剧变:"是活人傀儡术!那些弟子被..."


    云澈的身影已化作雷光掠向战场。萧烬的锁链在最后一刻缠住他脚踝,魔气传音入密:"你父母死前用禁术保下的四十七个孩子,如今都在这片废墟底下。"银发扫过云澈握剑的手背,"恨他们可以,别恨错了人。"


    战场上空的月光突然变成血红色。七个戴着各派长老面具的人凌空而立,他们手中法杖组成的阵法里,三名药童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傀儡化。云澈的惊鸿剑劈向阵眼时,看见领头者袖口露出的疤痕——和书房画像里玉衡长老的胎记一模一样。


    "假的。"江雪眠的声音突然在识海炸响,"当年害死你父母的七人早被炼成灯油了,这些是..."


    剑锋已至。面具碎裂的刹那,云澈看清了傀儡师的脸——他自己冰蓝色的眼睛,倒映在对方纯黑的瞳仁里。


    剑锋凝滞在傀儡师咽喉前三寸。云澈冰蓝色的眼瞳孔紧缩,倒映着面具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分明是他自己的面容,却带着他从未有过的狰狞笑意。


    "幻术?"云澈的剑尖微微下压,却在触及皮肤时听到金玉相击之声。傀儡师的脖颈竟泛出青铜光泽,与江雪眠心口的钉子如出一辙。


    "这是..."谢无尘的药锄突然插入二者之间,青玉扳指迸发出柔光,"玄冥宗的''镜面傀儡术''!"


    地面突然塌陷。云澈后撤时踩到块硬物,低头看见半枚青铜铃铛嵌在焦土里——正是父母留给他的满月礼。铃铛内壁的"子澜"二字沾着黑褐色的陈旧血迹。


    "小心!"萧烬的锁链缠住他腰际猛然后拉。原先站立处炸开三丈高的血焰,七个傀儡师同时结印,阵法中央浮现出玄冥宗地牢的景象:铁笼里蜷缩着数十个孩童,最外侧的男孩正用指甲在墙上刻枫叶。


    江雪眠的白绫破空而来,将血焰生生劈成两半。她落在云澈身侧三步远,霜雪凝成的长剑指着幻象:"看清楚,这就是他们宁愿赴死也要..."


    "那我呢?!"


    惊鸿剑突然爆出刺目雷光。云澈的吼声震得周围碎石簌簌滚落,束发的玉冠应声而裂。墨色长发在灵压中狂舞,有几缕黏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


    "满月礼的铃铛还挂在树上,书房里的剑谱才翻到第三式。"他剑尖转向江雪眠,每个字都像在冰水里浸过,"你们有什么脸面,在我面前提大义?"


    谢无尘的药锄突然亮起碧光。老者挡在二人之间,袖中飞出七枚金针钉入地面:"宗主冷静!这些幻象是..."


    "是真的。"萧烬扯开衣襟,心口枫叶疤痕正在渗血,"我被关在第七间地牢,墙上第三百六十五道刻痕,是你父亲用剑气留下的。"


    云澈的剑势微滞。他看见幻象中的孩童突然抬头,漆黑瞳仁里映出个模糊身影——那人在铁栏外放下食盒,玉佩上刻着"云"字家徽。


    "他们救四十七人我不管,替玄冥宗收尸也随他们便。"云澈的声音突然轻了下来,惊鸿剑却开始嗡鸣,"可为什么..."剑锋上的雷光突然变成血色,"连看我一眼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这句话像柄钝刀捅进江雪眠心口。她淡金色的眸子微微闪烁,霜剑第一次出现不稳的迹象:"你父亲那日..."


    "够了!"云澈的眼睛突然紧闭。惊鸿剑劈开幻象,剑气在地面犁出十丈长的沟壑,"既然选了苍生..."他抬手抹去血泪,在脸颊拖出刺目的蓝,"就别在棺材里摆出慈父慈母的模样!"


    傀儡师们突然齐声大笑。他们的笑声像是用金属摩擦出来的,震得青铜铃铛在地上疯狂跳动。云澈的剑比思绪更快,惊鸿剑刺穿领头者胸膛时,飞溅出的不是血,而是无数细小的青铜钉——每根钉帽都刻着天衍宗长老印。


    青铜钉落地的声响像冰雹砸在铁皮上。云澈的惊鸿剑还插在傀儡师胸口,剑身爬满霜纹——那是江雪眠的灵力透过剑柄传来的警示。


    "废物。"江雪眠的白绫绞碎最后一具傀儡的头颅,淡金色瞳孔扫过满地青铜钉,"几百年前就该清理的门户,拖到现在。"


    她转身时霜色大氅掠过云澈肩头,带起的寒风里混着药香与血腥气。谢无尘正要上前搀扶,被她一记眼刀钉在原地:"本座还没残废到要人扶。"


    萧烬的锁链突然绷直。魔气在众人面前凝成光幕,映出一千年前的战场画面:云念柳的剑卡在玄冥宗护山大阵的阵眼处,江清正用身体挡着地道入口,怀里似乎抱着什么。


    "留影珠是伪造的。"萧烬的指尖划过光幕某处,"但这段影像是真的——他们确实改了路线。"


    云澈的剑尖挑起一枚青铜钉。钉身上的长老印在月光下泛着诡光:"所以?"他冰蓝色的眼微微眯起,"江宗主今日大费周章,就为告诉本座——"


    "叫小姨。"江雪眠突然掐诀,霜气将满地青铜钉冻成齑粉,"你失控时都记得,现在装什么生分?"


    空气骤然凝固。谢无尘的药锄默默划出隔离结界,沈星河很识趣地背过身去研究傀儡残骸。只有萧烬的银发在灵压中飘舞,发梢扫过云澈握剑的手背。


    "前线告急时,满月礼算个屁。"江雪眠的指尖凝出冰锥,凌空刻出天衍宗当年的布防图,"你父亲守焚月谷,你母亲镇断龙崖——"冰锥突然炸裂,"他们就是爬也爬不回来看你。"


    云澈的胎记突然灼痛起来。惊鸿剑感应到主人情绪,剑格琉璃珠中的银发疯狂扭动。他想起书房暗格里那封未拆的信,火漆印上是父亲最爱的梅枝纹。


    "阿澜。"江雪眠的声音突然软了三分,这个称呼让结界外的苏婉手中玉简啪嗒落地,"你父母临行前..."她袖中滑出半块玉佩,正是云澈颈间那枚玉锁的另外半块,"把这东西泡在酒里,能暂时压制你雷眼的反噬。"


    云澈的剑突然抵住她咽喉:"所以你们早知我这眼睛有问题?"


    "不然呢?"江雪眠冷笑,淡金色瞳孔里闪过一丝痛楚,"你真以为天衍宗选宗主是抓阄?"她突然咳出一口冰碴,脸色白得近乎透明,"本座这身子...撑死再替你挡三次反噬。"


    萧烬的魔气突然暴走。银发魔尊一把扯过云澈的左手,将他掌心按在江雪眠后心——那里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块布满裂痕的冰晶。


    "看清楚了?"江雪眠拂开两人,霜雪重新覆上身躯,"当年为保你性命,师兄剜了自己半颗金丹炼成这玩意。"她转身走向虚空浮现的传送阵,"现在,本座要回去继续当活死人了。"


    云澈的剑鞘突然横在传送阵前:"谁干的?"


    "重要么?"江雪眠的侧脸在月光下像尊冰雕,"你父母选了苍生,本座选了你。"她指尖轻点,云澈颈间的玉锁突然发烫,"下个月十五若不想疼死,记得泡酒喝。"


    传送阵闭合的刹那,一枚青铜钉从地底激射而出。云澈挥剑斩落的瞬间,看清钉身上新浮现的小字——"子时三刻,寒潭梅下"。


    萧烬的锁链绞碎偷袭者时,云澈正摩挲着玉锁上的刻痕。那是句残缺的咒文,与他胎记的纹路完美契合。


    "江宗主这些年..."谢无尘欲言又止。


    "闭嘴。"云澈将玉锁塞回衣领,惊鸿剑归鞘时带起一串冰晶,"回宗。"


    书房的门在身后重重合上,震得案几上的玉镇纸跳了三跳。云澈的指尖划过灯台,雷火"嗤"地一声窜起,将满室阴影逼退至墙角。那幅《双亲问道图》在火光中微微泛黄,画中江清执剑的手势与他如出一辙。


    "宗主,药王谷的..."苏婉的声音在门外戛然而止。她看着从门缝里飘出的青烟,默默放下安神汤——云澈的书房不许任何人进,这条规矩从他接任宗主那天就立下了。


    灯芯突然爆了个火花。云澈盯着画中父母交叠的衣袖,那里绣着天衍宗最古老的防御符文。他的指甲无意识刮擦着案几边缘,在紫檀木上留下五道白痕。


    "防御符..."他冷笑一声,惊鸿剑突然出鞘半寸。剑气扫过画轴,将悬挂的丝绳齐齐斩断。画卷坠落的刹那,他看见画角不起眼的题字——"子澜周岁摹",是江雪眠的笔迹。


    火盆里的银丝炭早已备好。云澈抓着画卷的手背暴起青筋,冰蓝色眼在火光映照下变成妖异的紫。画中云念柳的佩剑突然开始滴水,墨迹在宣纸上晕开成血的模样。


    "防御符?"他将画卷悬在火盆上方三寸,看着火星舔舐画中父母的面容,"连自己都防不住的..."


    "哗啦"一声,书房西侧的多宝阁突然倒塌。数十卷竹简滚落在地,露出里面夹着的信笺——全是未拆的火漆印,梅枝纹在月光下像在滴血。


    云澈的袖袍带翻了灯台。雷火顺着泼洒的灯油窜上书架,将那些信笺照得透亮。他看见每封信的右下角都有个极小的枫叶标记,与他胎记的形状分毫不差。


    火盆突然爆出刺目蓝光。画卷在烈焰中卷曲焦黑,画中江清的剑穗却化作实体掉落——是半枚青铜铃铛,铃舌上沾着早已干涸的血渍。


    "满月礼..."云澈的剑尖挑起铃铛,看着它在雷光中裂成两半。内壁露出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古魔族文字写的"平安"。


    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婉正在院外掐诀唤雨,却被结界反弹回去。云澈听着雨声被隔绝在外的闷响,突然挥剑劈向多宝阁残骸——那里藏着个暗格,里面端正摆着对白玉雕的满月鞋。


    鞋底刻着往生咒。


    雷火在此刻吞没了最后一张信笺。火漆融化时散发出的不是松香,而是云澈熟悉的、只在寒潭洞府才有铃兰气息。他踢翻火盆的力道太大,炭块滚到书架下引燃了《天衍宗纪年》——正翻在一千年前那页,记载父母战死的段落被人用朱笔划去,改成"殉道"二字。


    "殉道..."云澈的靴底碾过燃烧的书页,冰蓝右眼倒映着满地狼藉。


    "殉道..."云澈的靴底碾过燃烧的书页,冰蓝右眼倒映着满地狼藉。他的膝盖突然失了力气,整个人重重跌坐在倾倒的书架旁。檀木架角磕在后背的旧伤上,疼得他眼前发黑——那处伤是十二岁那年,几个内门弟子骂他"有娘生没娘养"时留下的。


    火盆里的画卷已烧成灰白余烬。父母的面容在最后扭曲的刹那,竟像是冲他笑了笑。云澈突然觉得喉头腥甜,咳出的血沫溅在掌心,和那些银发碎屑混在一处,像极了玄冥宗遗址焦土上零落的花。


    "哈..."他盯着血迹低笑,笑声在空荡的书房里撞出回音,"好一个...殉道..."


    窗外暴雨如注。某道闪电照亮了多宝阁残骸里半掩的物件——那是他七岁时刻的木雕,粗糙的刀工勉强能看出三个人形。当年江雪眠发现他在课上雕这个,当众劈成了两半。可此刻躺在灰烬里的木雕却是完整的,断裂处被人用金箔细细补过。


    云澈的指尖刚触及木雕,心口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这次咳出的血直接染红了前襟,在银线绣的云纹上晕开成枫叶形状。他望着胎记位置的血迹,突然想起某个雪夜——十岁的自己蜷缩在练功房角落,窗外飘来弟子们的嗤笑:"叛徒的儿子也配用惊鸿剑?"


    那天江雪眠的白绫穿过庭院,把嚼舌根的弟子全吊在了山门前。可她走进练功房时,只是将雷符拍在云澈渗血的掌心:"继续练。"霜雪般的裙角扫过他膝盖时,落下了几粒铃兰种子。


    "真干净啊..."云澈用剑尖挑起木雕扔进火盆。金箔在火焰中熔成泪滴状,恍惚间他看见父母站在火光里,衣袖上沾着地牢的霉斑,怀里抱着个银发孩童——那孩子颈侧雷纹的位置,正与他掌心血迹重合。


    又一口鲜血呛出。这次混着些冰蓝的碎冰,是江雪眠这些年给他种的镇魂针在融化。云澈突然暴起,惊鸿剑劈向书房立柱——当年他就是抱着这根柱子,看着父母战死的消息被刻上宗谱。


    "铛!"


    剑刃卡在柱身三寸深。那里早有几道旧剑痕,最浅的那道旁边刻着歪歪扭扭的小字:子澜十岁。墨迹早已干涸,可此刻被他的血浸透,竟又隐约显出新痕——有人用隐形符水在旁边补了句"生辰吉乐"。


    云澈的剑哐当落地。他想起那日自己昏迷后发高热,朦胧间有人握着他的手在柱上刻字。那人的指甲掐进他虎口,像是要把八百年的愧疚都刻进这道木头里。


    "江宗主..."他对着空气呢喃,突然笑得更厉害了,"您补这刀的时候..."染血的手指抚过字痕,"可想过我会长成这么个...笑话?"


    火盆突然爆出最后一点火星。灰烬中浮起片金箔残片,上面是江清隽秀的字迹:「阿眠,若我们回不来,别让子澜知道玄冥宗地牢的事」


    院外传来子时的更鼓。云澈望着满地混杂着血与灰的水洼,突然发现自己在数——数父母离开后的九万七千多个晨昏,数江雪眠罚他的一千零七道雷符,数那些被骂"叛徒孽种"的三万六千多个日夜。每数一个数字,窗外的雨声就重一分,仿佛连天道都在清算这笔陈年旧账。


    墙角那盏长明灯的灯油已续过九百多次,案头镇纸下的宣纸黄了又换。他忽然想起自己接任宗主那日,在宗谱上看见父母名讳旁标注的"陨落"二字,墨色竟比三百年前新添的弟子名录还要鲜亮——原来守祠人每年都会重新描摹,就像在等待某个永远不会归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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