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我来到图书馆,找了一个较为隐蔽的位置坐下,开始了今天的自习。
窗外树影摇曳,睡意顺着阳光从手指上爬来,图书馆里翻书的沙沙声和手上的数学作业成为了我的催眠剂。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有人轻敲我的桌面,瞬间把我吓醒了。看到胸前垂下来的麻花辫,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了。
我抬头看见裴清棠灿烂的笑容,她身后坐着在敲键盘的曲闻,以及……整理东西的齐翾。
“好了好了别写了,学生会有紧急会议!”她一把抽走了我的笔。
我有些茫然,虽然我和裴清棠表露出了想加入的意思,但也没有正式决定。“我不是学生会的成员呀……”
曲闻推了推眼镜,把笔记本一盖,头也不抬道:“会长说新人需要‘特殊关照’,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来这?”
我的桌前落下了一张烫金的邀请函,上面写了“特邀高二x班林相意同学加入学生会,任职宣传部……”
齐翾在我对面的位置坐下,阳光传过树影落在他的身上,睫毛投下的阴影刚好遮住了左眼下的那颗痣。
“宣传部人手紧缺,马上就是文化节了,我们缺一个插画师。”他撑着脸,含笑看着我,“裴副部长向我推荐了你,我们都很满意你之前在杂志上投稿的作品,不知道林相意同学有没有意向加入学生会?”
“可是我只是转学生,学生会不是过了招新的时间了吗…”我还是有一些犹豫。
“截止日期是给守规矩的人定的。”他屈指弹了弹邀请函,“而我们……偶尔需要些例外。”阳光穿过他指上的银戒,投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光斑。
比起高兴,我心里更多的是不可置信。如果再拒绝,就显得有些矫情了:“我愿意。”
邀请函上烫金的字迹被阳光照射得过于耀眼,我注意到它左上角的编号。
——0330。
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紧急会议,甚至连面试都没有。
我被裴清棠拽进活动室时,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刻有我名字的胸章。
“试用期一个月,主要工作是给会长泡茶。”曲闻说。他似乎在看监控,却在我看到屏幕的一瞬间最小化。
“明明是在宣传部打工!”裴清棠拿靠枕砸他,曲闻熟练地避开。
齐翾端着杯子靠在窗边笑:“都可以,不过更多时候我都喝咖啡。对了阿意,记得不要加糖。”
他为我在胸前别上徽章。熟悉的檀香钻入我的鼻中。我看到他左手食指上戴了一个我之前没见过的银戒,正好把那道很深的戒痕遮住了。我感到奇怪,为什么前几天没有戴呢?
他把手放下时,忽然翻握住我的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你还记得我吗?”
未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放开了我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很适合你。”仿佛刚才的触碰和耳语只是幻觉。
我低头看他为我戴上的那个胸针,忽然觉得那串编号0330好像正在缓慢渗出暗红,像血一样滴落在邀请函边缘。
“好了,再一次欢迎你加入学生会。”
恍惚间,我听见重叠的欢迎词从时空裂缝中传来。
“欢迎你成为我们志愿者中的一员呀,林相意同学。”
我站在家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却迟迟没有打开。胸前学生会的徽章已经被我收进了口袋,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家门,玄关的灯没有开。
屋内还是有甲醛的味道,混杂着饭菜的香味。我准备换鞋,发现自己的一只拖鞋又被踢到了角落——还有一只不见了。
“阿意回来了?”客厅里传来女人的声音,这是我的小姨,也就是周敏若的亲生母亲,萧喻晴。
她递给我一杯热乎的蜂蜜柚子茶暖手。天气冷时我的手总是冰凉,她一直记得。
这份温暖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打破了。
“呦,妹妹在学校忙些什么呢,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周敏若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她刻意拖长了腔调。她翘着腿坐在阴影里,指尖转着一把钥匙——那是周家给她的,“随时回来看看”的权利。
我身体微僵,没有说话。手在口袋里握紧了圆规。
萧喻晴端着汤碗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着一点油渍。她看到周敏若时明显有些不自在,但还是露出微笑:“敏若,要不要一起……”
“不用!”周敏若打断了她,眼睛却盯着我,强烈的恨意逸散开来。“我就是来看看,我的‘亲生母亲’是不是又在给别人当保姆。”
萧喻晴沉默了,笑容僵在脸上。
我也保持沉默,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错。我走到餐桌前,帮她摆碗筷。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在发抖——那双皲裂的手曾经为了找走失的周敏若,在寒冬里找遍了城市的每个角落。
“敏若,尝尝这个。”萧喻晴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给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周敏若突然冷笑一声。
“真感人。”她站起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尖锐的声响,“可是我现在早就不喜欢吃这个了,你知道我现在爱吃的是什么吗?知道我现在喜欢什么吗?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吗?
“你也不需要知道,反正只要她生病了,我就是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萧喻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握着筷子的指节发白。小姨不是故意的,她不是那种人……可这种解释在周敏若面前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就像十几年前那个傍晚,小姨本该去接她放学,却因为我当时在发烧而耽误了半个小时。
就这半个小时,周敏若被拐走了。
“对不起……”萧喻晴的声音哽咽。
周敏若抓起包包就往门口走,起身时却突然伸手。
“哗啦!”
手边的蜂蜜柚子茶被打翻,滚烫的液体泼在我的手背上,我强忍住尖叫,但还是痛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哎呀呀,不小心。”周敏若歪头笑了笑,“不过你应该习惯了吧?毕竟你‘不小心’害我的事情多了去了。”
萧喻晴慌忙去拿毛巾,周敏若却注意到掉在地下的一个反光的物体。
“这是什么……”她捡起我的学生会徽章。我慌了,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忍让,但这个绝对不行!
我忘记了手上的疼痛,就要去抢那个徽章。
周敏若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开始嘲讽我,我看见她瞳孔剧烈收缩,像是抓住什么烫手山芋一般重新把徽章丢在地下。
她的嘴唇颤抖着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我顾不得那么多,捡起徽章瘫坐在地上。
半晌,她不自然地笑了一声,脸色很难看。摔门离去的身影像落荒而逃。
寂静中,我看着手背上泛红的皮肤,突然想起齐翾今天握我手时,那枚银戒冰凉的触感。
“阿意,疼不疼?”萧喻晴捧着我的手,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小姨给你涂药,对不起……对不起……”
我摇摇头。
这点烫伤对我来说其实不疼。更痛的我也经历过了。
我只是觉得,这个家里最疼的从来都不是我。
小姨的哭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死死抓住口袋的圆规。圆规尖端抵着掌心,金属的寒意顺着血管蔓延至全身。
恍惚间,我又看见了齐翾的银戒,他的手指根部在渗血。
那是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像是用力过度留下的伤痕。
……
当晚的梦境支离破碎。
我听见齐翾的声音贴着我的耳廓行走。
“阿意,你还记得我吗?我们真的是第一次见面吗?”
他的指尖划过我的锁骨,顺着脖子向上游走,突然捏紧我的下巴。
“你看。”
裴清棠的麻花辫变成了粗糙的麻绳,将我的双手反剪在身后。脚踝处的绳结随着挣扎越收越紧,勒出一道道血痕。
曲闻的眼镜片泛着冷光,后面藏着摄像头。我看见变形的自己在镜头中扭曲翻滚,像被困在蛛丝网上的蝴蝶。
周敏若的高跟鞋不知何时到了我手里,细细的鞋跟化作锋利的圆规。我把它藏进校服的袖口里,圆规的尖端刺破了我的手掌,凝结着暗红的血块。
萧喻晴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打落在地板上,汇聚成一面完整的镜子。我看见一个女孩被捆住手脚,摄像头拍下她狼狈不堪的身躯。她用圆规划破了绳子,毫不犹豫地刺向面前人的大腿。
“那个女孩的脸,分明就是你啊。”
*
萧赴松了松领带,漫不经心地翻阅手中的笔录纸。看到其中一张时,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他摩挲着“林相意”三个字,未干的墨水在纸上晕开。
“萧队!尸体找到了!”徐尚明匆忙走进房间,他手里攥着的现场照片滑落在地。“在水库泄洪道,确定是董舒娴,具体情况还要等尸检报告。”
他也看到了萧赴正拿在手里的——那张出自他手的笔录。他回想起当时的场景。
“林同学,能再说说小公园的情况吗?有没有让你感觉到异常的地方。”苏映说。
林相意下意识摇了摇头,随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睫微颤。
“我好像……听到有东西掉进水里。”她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开口。“然后学长……就是齐翾,出现在我面前。”
萧赴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似乎在思考什么。“齐翾的不在场证明核实了吗?"
“核实了。”徐尚明迅速翻开笔记本,"案发时间段他在接到通知后组织学生会巡查,中途确实经过了小公园。但他的所有行动都在监控之下,也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杀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倒是……”
“倒是什么?”
徐尚明看了看萧赴的脸色,低声说道:“小……不是,林相意在遇到齐翾之前,监控没有拍到她进小公园的那段路,按照常理来说是不太可能的,所以……”
“所以她很有可能是故意避开的。”萧赴把他剩下的话说出口,“还有我们在挖到的那套带血的校服,也是女生的。”
徐尚明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萧赴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翻出了被害人信息表。
董舒娴,女,17岁,就读于明理学院……
看到下一行时,他的瞳孔突然剧烈收缩。
她初中毕业的学校,是林相意曾经转过的一所。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吊灯被窗外的风吹得滋滋作响,投下的阴影被无限拉长。
一阵风从半开的窗户灌进来,卷起桌上的纸张。下一页赫然印着少女黑白的证件照,与一旁的少年有几分相似,嘴角扬起的弧度都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