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环》 第1章 Chapter 1 “林女士，我们对于您男友的去世感到遗憾……请您协助警方调查，早日结案。” 我缓缓抬头，警局的日光灯在视线里晕成惨白的光圈。“……想要我说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另一位男警官翻开笔记本，圆珠笔在纸上轻轻点着。"请讲述一下你们从相识到现在的经过。" “全部？”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冷硬的戒指。 “是的，全部。” 我深吸一口气，露出了一个笑容。 “好的。” 窗外，一只飞蛾正徒劳地撞击着玻璃。就像我们的故事，明明知道结局已经写定，却还要把过程再重温一遍。 *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明明刚刚入秋，凉风却已刺骨入冬，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进皮肤，也把我混沌的头脑吹得清醒些。 又是这样。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了，从最初的愤怒到隐忍，再到如今只剩下一片麻木。 回想起方才她似笑非笑的表情，那仿佛是在嘲笑我，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再怎么努力也摆脱不了我。 我蹲下身，手指深深插进发间。昨晚仅有的三小时睡眠和方才的事情，使我现在的精神状态异常糟糕。没办法，先随便找个地方坐坐吧。 待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学校附近的小公园。远处隐约传来铃声，原来已经过了晚修时间吗？ 我将自己裹得再紧些，好像这样就能抑制住我的颤抖。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算到头？我要什么时候才能逃离那个“家”？ “谁来救救我……” “学妹？” “啊！” 我被这突兀的声音惊醒，抬头一看，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几步之外。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竟全然未觉。 “你还好吗？”他的声音柔和清澈，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对我来说，“天籁之音”大抵就是这样了。 我慌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忘戴眼镜了。昏暗的光线下，只能辨认出他挺拔的轮廓和学生会袖章的反光。 “我没事。”我的声音比想象中的还要沙哑。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把一包纸巾递给我。我不明所以，一摸脸颊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赶忙接过手帕，胡乱地摸了几下脸。“谢谢。”我怎么直接在陌生人面前哭出来了。 “没事就好。”他的语气陡然变得严肃起来，“学校附近发生了点事故，警方正在疏散人群，我们学生会在附近巡查。学妹赶紧回家吧。” 出了事吗？远远望去，远处警灯的红蓝光芒在树影间闪烁。 “太晚了，我送你到主路吧，女孩子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他见我有些犹豫，便微微俯身，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畔，“就一小段路，好吗？” 好近……这个距离让我心跳加速，慌乱地转身掩饰发烫的脸颊："好、好的。" 他绅士地后退半步，示意我先走。神奇的是，方才的难过因为这个小插曲消散不少。 “小心台阶。” 他的提醒晚了一步。在我踏空的瞬间，一只手稳稳扶住我的手臂。隔着衣料，他的体温却清晰可感——好凉。 “抱歉...”我为自己今晚一次次的失态感到难堪。 “没关系的。”他没有松开手，就这样虚扶着我的肘部继续前行。在这个充满未知威胁的夜晚，这份触碰成了我唯一的安全感。 等走到十字路口的灯光下，他适时地松开了手。 “学长，送到这里就好。”我指向不远处的公寓楼，“我家就在前面。” “好，注意安全。”他笑道。 “再见？” “再见……小学妹。”他刻意拉长的尾音让我耳根发热。 站在路灯下，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手臂上的触感依旧清晰。 夜风卷起我的刘海，他的气息忽然变得浓烈。那一瞬间，无数记忆碎片朝我涌来—— 我看见傍晚的活动室里，他站在落地窗前，发丝被阳光勾勒出一层金边； 我看见雨天的餐厅门口，他撑着伞在我身旁，伞沿的水珠连成一道晶莹的帘幕； 我看见深夜的实验室内，他的手指轻轻划过玻璃试管，灰尘在融融月光中翩然起舞..…… 这些从未发生过的画面如此真实，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某种难以名状的悲伤像溺水一般令我窒息。 为什么明明是初遇，却像久别重逢？ 为什么我的心……这么痛？ 直到家门口，我才发现手里还攥着那包纸巾。他的气息萦绕在指尖，证明这场意外的邂逅不是一场梦。 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吧。我仰头望向星空，将这一刻的美好悄悄藏在心底。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个夜晚的相遇，将会如何改变我的一生——相互缠绕，至死未休。 夜更深了。我攥着那包纸巾走进家门，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的断层上。身后传来楼外树叶的沙沙声，像是谁的叹息，又像是命运齿轮开始转动的声响。 ……不可逆转，无法挽回。 第2章 Chapter 2 六点半的闹钟划破早晨的寂静。一丝刺眼的阳光透过未拉紧的窗帘打在我的脸上。 我盯着陌生的天花板发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哪。 今天是我搬来这个地方的第七天了。 我在自己白暂的脸庞上涂抹，又画上了一些雀斑，戴上黑框眼镜。再照镜子，面前只是一个看着没什么存在感的普通女学生。 我打开房门张望了一番，屋内只有厨房的水滴声。 餐桌上有一张纸条，旁边摆着两份早餐。当我准备伸手去拿三明治时，身后传来门轴转动的声响，我立刻把纸条放进口袋。 “站住。” 我的血液瞬间凝结。“……姐姐。” 这是我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 我的亲姐姐，周敏若。 她五官精致，长相明艳，和我有七八分相像。此时她正慵懒地倚靠在门框上，锁骨处露出未消散的吻痕，打量我的眼神像在欣赏困兽一般。 她盯了我许久，才笑一声，“昨晚是我喝高了，妹妹、不要在意呀。”我不用回头也知道，她的眼神充满戏谑，轻蔑而居高临下。 昨天晚上她在外面喝得酩酊大醉，朋友用她手机打电话给我，让我来接她回家。 起初我并不愿意，说我晚上还要去学校。直到她威胁我：“你要是不来，我就把事情捅到你的新学校里。林相意，你猜会怎么样？” 回想起在上一个学校的经历，我握紧了拳头。“……我现在就来。” 等我赶到酒吧，才发现她神志清醒，拉着我对卡座里的“朋友们”笑道：“我就说吧，只要用这个理由威胁我可爱的妹妹，她就一定会来的～” 那些人哄堂大笑，用黏腻的眼神盯着我，只让人觉得反胃。 我甩开了周敏若，一个人逃了。 然后……就遇见了他。 “咦？这是什么？”周敏若故作惊讶地拿起了餐桌上的牛奶，饶有兴趣地打量起来。 “……小姨给你留的早餐。” “早餐？”她大笑。纸盒在她手中扭曲变形，乳白色液体汩汩流出，浸透面包，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像某种倒计时。做完这些，她随手将包装丢在地上。 我极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身体不由自主开始发抖。 “生气吗？那就想想你是怎么进这个学校的，再想想……这个女人是怎么对我的。” “……我走了。” “欸？真没意思，怎么又逃走了？妹妹。” 我置若罔闻，快步离开了这个不属于我的房子。 “觉得这个星期适应得怎么样？”班主任的声音忽远忽近。 “挺好的。”我掐着掌心保持微笑。 “那让小裴再带你去学校转转吧，小裴！” “来了来了！”一个麻花辫女孩从一堆资料中探出头来。 裴清棠是我所转来班级的班长，还是学生会组织部的副部长。 她抱着一堆资料扯着我离开了办公室。我见她手上资料摇摇欲坠，便帮忙拿了一些。 “呜呜帮大忙了……阿意可以先陪我把这些东西一起抱到学生会去吗？”裴清棠小声嘟囔道，“会长今天不知道抽的什么风，偏要这些……” “可以呀，反正就是在学校转转嘛。”我笑着回应她。学生会吗……我回想起昨晚见到的那人。 “太感谢了！”她鲜活的样子令我心情愉悦了不少。 学生会的活动室在国际部教学楼的五楼。幸好楼里装了电梯，我们没费什么力气就把资料抱了上去。 “哇……活动室看起来很大呀。”一整层楼都是呢。临近放学，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裴清棠有些得意地说道：“以前没有这么大的，得多亏了我们会长。到了！” 活动室的红木门透着威严。走廊的尽头，一扇朱红色的大门上贴着一个牌子，“会长办公室”。 我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请进”。欸，这个声音…… 推开门，夕阳拂过窗棂，将余晖洒满整个房间。 他伫足窗前，逆光而立，阳光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却任然一眼就认出了他。 犹恐相逢是梦中。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走到我们面前，我也看清了他的真实样貌。 我抬眼看他，少年长身鹤立，俊朗矜贵的五官触目可及，左眼下有一颗小痣，漆黑的眼眸中透着几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挺鼻薄唇，神色宁和，我却莫名觉得他脸庞之下隐藏着的是淡漠疏离。 “好了好了，这位就是我们的会长大人。会长，这个是过了特招，这个星期刚转到我们班上的那个小学妹！” 他弯唇一笑，“你好，我是齐翾，又见面了啊。” 我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视线，低头掩饰泛红的脸颊：“会长好，我叫林相意。昨天麻烦你了……” 裴清棠刚想说点什么，手机铃声先响了起来。 “喂？好的好的，差点忘了我马上过来！” 她转头看向齐翾，眼神中带着点求助的意味：“听起来你们已经认识了呀，会长你可要好好照顾小学妹，我还有点事那我就先走了？” 他点点头，算是应了下来。所以我一个人被留在这里了？ “会长，那我……” “不用叫我会长，和之前一样就好。” 之前？是指昨天吗？听起来我们很熟捻一样。我耳根有点发烫，“学长。” “走吧，在落日之前，让我带你去校园里转转。” 我“嗯”了一声，跟在了他的身后，心里是抑制不住的雀跃。 校园漫步的时光出乎意料地惬意。起初我还有些忐忑，但在他的关照下也逐渐放松下来。 天色已暗了下来，齐翾停住脚步，开口道：“抱歉学妹，耽误你的课余时间了。我送你回去吧。” 昨天就是他送的，可不能再麻烦别人了！我急忙道：“学长，现在还早，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闻言他缓缓转身，正好与我对上视线。 他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深不见底，引导我一步步沉沦。 齐翾轻笑一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好，听你的。” 转手他拿出一张纸条递给我，我有些惊异，但还是接了过来。 这不是小姨留给我的字条？我一摸口袋，果然不在了。居然被他捡到了…… “一起去吃饭么？顺便带你熟悉一下学校附近。”他微微侧过脸，微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带我回到了昨晚。 我抬头，笑得异常灿烂：“好啊。” 他有些错愕地看着我，大概是意外我会回答的这么快吧，毕竟这和我之前温吞的性格不太符合。我莫名觉得有种不可描述怪异感，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 齐翾眨眨眼睛，再次扬起嘴角，却不同于以往那种淡然礼貌的微笑。少年漂亮的凤眼微眯，语调愉悦。 “好，我们走吧。” 出乎意料，齐翾带我来到的只是学校后门拐角的一家小店，他仿佛对这里很熟捻。小餐馆的灯泡嗡嗡作响，墙面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便利贴。 “阿婆？有人在吗？”他朝屋内唤了一声。 一个老婆婆掀开后厨的布帘，皱纹里堆满惊喜：“小环来啦，还带了同学呀！” 小环？齐翾还有这么个称呼啊。 他笑道：“阿婆，这是阿意，我的学妹。” 阿意……没想到裴清棠对我的昵称他记了下来。 齐翾自然地为我拉开椅子，木椅腿在地面刮出细响，像昨夜他扶住我时，袖扣擦过外套的窸窣。 待阿婆又进了厨房，望着对面的少年，我正斟酌着怎样开口，他先给我倒了一杯水，解释道：“有的时候在学校忙得太晚，就只能从后门出来了，偶尔会在阿婆这里吃晚餐。” “学生会会长看起来很辛苦呢。”我接过他递给我的杯子，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手指。 齐翾将杯子慢慢推向我，似笑非笑：“好奇我为什么叫‘小环’吗？” 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胡乱拿起杯子灌下一大口水，鼓起勇气点了点头。 虽然他平时一直保持微笑，但其实我能注意到，他的眼睛一直没有什么波动。现在他双眼微眯，唇角勾起，左眼下方的小痣点缀其间。 他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桌面。“小时候有人不会读我的名字，觉得“翾”长得很像甄嬛的“嬛”，就叫我小嬛。”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这个是女生的名字，后来也就改成环绕的环了。” “你也可以这么叫我。小心，我来端。” 小环……一时间，我忘了呼吸。我用手抚上胸口，感受着自己急促的心跳，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我假装没有听见前面那句话。“谢谢学长。”接过碗，我便埋头吃了起来。 因为眼镜片被水汽糊的看不清，我索性摘了下来。对面人还没有动筷，我下意识摸了摸脸：我的伪装应该没有掉吧？ 可能是刚才我的反应过于冷淡，我随口扯了个话题想来缓解气氛。“对了学长，昨晚学校是出了什么事吗？” “那个啊……”齐翾微微蹙眉，“消息应该被校方压下去了。不过你大概明天就会知道了，现在说也无妨。” 他有些神秘地笑了笑，缓缓吐出几个字。 随后，他巧妙转移了话题。我虽然有点在意这件事，但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和阿婆道别时，她说“小环和阿意要常来啊”。不知不觉，我们又走到了昨晚分别的十字路口。 “对了，下次可不要在别人面前哭了哦，这次我就替你保密了。” “欸？” 他笑而不语。 我猛地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好尴尬…… 清校的铃声响起，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原来是《绿袖子》吗。居然能在这里再听到这首歌。 我们身隔一尺，我却恍惚觉着他离我是那么的遥远，可望不可及。 赤日西沉，暮色降至。 时间要是能永远定格于此就好了。 * 与此同时。 “这都找了一天了怎么还没找到？”身着警服的寸头男子烦躁的挠了挠头。 一名齐肩短发的女警从他面前快速经过，一本正经将手中的资料交给车内人。 “卧槽苏映你踩我干嘛？” 苏映面不改色地胡扯：“没有，你看错了。萧队，醒醒。” 寸头嚷嚷道：“可是真的好痛啊……你果然还是故意的！”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车里突然飞出一个东西径直卡在他喉咙里，半天说不出话。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多味花生好吃么？还要不要？” 寸头好容易才把卡在喉咙里的花生咳了出来，赶忙接嘴：“好吃，太好吃了！谢谢队长不过我不用了我自己会买的！” 苏映手举着那沓资料已经两分钟了，语气中透着几丝不耐：“萧队。” 车内人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才慢吞吞爬了出来，伸了个懒腰才终于接过资料。 青年倚靠在警车上，随意翻阅着手中的纸张。在看到其中一页时，他嘴角的笑容忽然凝住。 “她怎么在这？”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晏几道《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 翾（xuan）第一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Chapter 2 第3章 Chapter 3 起床，洗漱，吃饭，上学。 我坐在位子上发呆。阳光透过玻璃斜斜地照在桌面上，勾勒出一道金色身影。看到教室里已经没什么人，才惊觉已经到了午休时间——我又没有听到铃声。 整个上午，我的思绪都被昨天与齐翾相处的片段所占据。我伸手摩挲着鬓侧的发夹，反复描摹着它的形状。 清晰的触感告诉我，这不是梦。 “久等了，我们走吧！” 裴清棠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昨晚她给我发信息说要请我吃顿饭，为昨天把我独自丢在学生会的事表示歉意。 说实话，我挺庆幸她后来走了，让我有机会和他独处。 “好，我们去哪？” 今天天气不算很好，闷热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在秋天还是很罕见的。 她带我来到学校附近的商业街，轻车熟路地推开了一家装潢复古餐厅的玻璃门。 店面不算很大，但基本坐满了，客人大部分都是和我们穿着同样制服的学生。 我们运气很好，捡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窗外的人流如织，和我之前读书小城市显然不是一个级别的。 菜单上的价格让我有些局促，但她的体贴很快让我放松下来。 在等待的过程中，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相意，昨天和会长在一起感觉怎么样？” 我有些羞赧，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还用这么暧昧的词，更显得我心里有鬼…… 我支吾着：“会长……人挺好的。” “欸？只有这个？” 我的脸现在肯定很红。为了“自证清白”，我只能补上几句：“很温柔，很体贴，很有礼貌……” 她的眼神鼓励我继续说下去，我却透过一旁的透明玻璃窗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吓得我立刻噤声。 见齐翾来了，裴清棠似乎并不意外。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她捉弄了，佯装恼怒地瞪了她一眼。 “隔着玻璃听不到的。”她安慰道。 齐翾推门而入，身边跟着一个清瘦的男生，脖子上挂着耳机，手里提着电脑包。 “会长，偷听可不是好习惯。”话虽是对齐翾说的，目光却落在那个男生身上。 “一进门就看到你和个猴一样手舞足蹈，当然要听听你又在干什么无聊的事。”那个男生径直坐下，打开笔记本就开始敲键盘。 裴清棠瞬间涨红了眼，两人眼看着就要吵起来，齐翾这才出来打圆场，自然地在我身边坐下。 那个男生看向我，简单做了自我介绍。他叫曲闻，也是学生会的，和齐翾同一个班。看得出来，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我点点头，也报了自己的名字。清棠拉着我说“我们也是同班同学！”两人又开始拌嘴。 我不知所措地望向身边人，他似乎被我的反应逗笑了，低声向我解释：“发小关系——目前是吧，不用管他们。” 看着清棠脸上的红晕，我在心里咂舌道，目前……好像确实能明白了。 “他们都有点自来熟，你不用紧张。”他转向我说道。 这话让我暗自腹诽：明明让我紧张的另有其人！他这话说的有点奇怪，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他对我才更有一种天然的熟稔。只不过被他完美的社交能力所掩盖了。 这顿饭最终由两人变成四人，在齐翾悄悄结账后结束。清棠不好意思地说下次再请，我连忙婉拒。 我们离开时，正好下起了小雨。我把手伸进包里，若无其事的瞟了他一眼，又把手抽了出来，什么也没拿。 “没带伞吗，我们一起走吧。”他说的是陈述句。 我点点头，小心翼翼地与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雨伞明显向我这边倾斜，雨水打湿了他的肩膀，他却浑然不觉。 这个人真的是一个很奇妙的存在，他就像一块完美无瑕的玉璧，对谁都彬彬有礼，却又保持着难以察觉的疏离。 一点瑕疵都没有——那个人，也是这样。 或许是我的目光太过专注，他微微偏头：“怎么了？”左眼下那颗小痣依旧完好无损，丝毫没有因为雨水的冲刷有任何褪色。 ……是我想多了吗？ 我笑着摇头，加快脚步走到他前面，突然开口。 “学长，看到你，就想起了我的一位故人。” “哦？怎么样的人？”他饶有兴致地问。 我停下脚步，转身直视他的眼睛。我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瞳是偏黑的——那个人却是琥珀色。 “一个很像你的人。” 却又有什么不一样。 他的笑容淹没在萧瑟的秋雨中。 * 苏映打断了我。“这位故人，是不是齐环？” 我疲惫地挤出一个笑容。好久没有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了。 徐尚明皱眉想说什么，被苏映制止：“林女士，请您继续。” * 回到学校后，我们收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齐翾接完电话，面色凝重：“学妹，还记得前天晚上的事故吗？” 我点头，随即又摇头。其实我不是很清楚具体什么情况，但连警察都来了，肯定不是小事。 “警察要找我们做笔录，因为那天我们都去过小公园。”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 走廊上，一个披着警服的青年懒散地倚在墙边翻看资料。明明是警察，但却没有警察那种正经严肃的气质。 待看清他的正脸时，我差点叫出来。 “来了？”萧赴头也没抬，还是之前那种懒洋洋的样子。 他一点也不惊讶，应该早就知道我要来。他的镇定与我的诧异甚至是惊慌形成强烈反差。 齐翾察觉到我的异常，低声问我：“怎么了？你们认识吗？” 萧赴放下手里的东西，定定地看着我，笑出声来，对我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你背着我偷偷跑到这来了。” 我慌忙地向齐翾解释萧赴是我表哥，妈妈哥哥的儿子，有血缘关系的，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越说越乱。 他们为什么都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啊？让我莫名觉得心虚…… 齐翾被叫进去做笔录后，一道声音冷不丁地从我身后传来。 “你早恋了？” 我身子一僵，矢口否认：“怎么可能？” 如果齐翾在这里，是不是会游刃有余地帮我解释……可惜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笑了一声，显然没相信我的话。没有的事还想让我怎么解释？我气恼地想着。 在他锐利的目光下，我像被审讯的犯人一样回答了几个问题。 “你怎么在这里？” “嗯……前几天特招进来的。” “周敏若的养父母安排的？” ……本来我还想避开的，结果还是被他一眼看穿了。 “她有没有再欺负你？” 我想起他帮我擦药的情形，摇了摇头。 这样一问一答的，特别像长辈对晚辈的问话……明明我们才相差十岁不到。 他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敛起笑容。 “离齐翾远一点。” “啊？”要不是看到他一改往日慵懒的作风变得这么严肃，我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他……算了，反正他的话你不要全信。” 我还想继续追问下去，却在这个时候，门打开了。 * “后面发生的，你们都知道了。”我看向苏映和徐尚明。 同样还是做笔录，但这次的气氛明显不同了。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我们变成这样呢？ * 那天我心不在焉，只是碰巧路过那里，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说的。还好问我话的警察是一个比较温柔的姐姐，不然我怕自己真吓得说不出话了。 笔录做完后，我们一起出了房间。苏映——那个温柔的警察姐姐，好奇地问我：“你就是萧队的那个小表妹？” 怎么大家都知道？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诶诶！他们真的长得还挺像的！”徐尚明，那个年轻的寸头男警察兴奋地插话。 萧赴结束与齐翾的谈话后走过来，笑眯眯和他说了两句话。徐尚明脸色一变，悻悻地离开了。临走前说下次再找我玩。怎么都把我当小孩了…… 临走前，萧赴又提醒我：“记住我说的话。” 齐翾在走廊等我，傍晚的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根柱子把他的影子割裂成两半。一半是站在我面前的他，另一半却诡异地延伸出另一个轮廓，像极了记忆里那个琥珀色眼眸的少年。 我想起第一次在小公园见到齐翾的场景。小公园，小公园……我猛地攥紧书包带，指甲陷入掌心。 这件事，和他有关吗？他真的只是出来巡查吗？还是……我打了一个寒颤。 萧赴的警告、齐翾身上若有若无的违和感、还有那个被刻意回避的名字……所有碎片在脑海中翻涌，却拼不出完整的图案。 “学妹？”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袖口掠过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这个味道让我浑身一僵——那个人身上也有这种味道。 “抱歉学长，我走神了。”我勉强笑笑，刻意落后半步跟在他身后。 夕阳将走廊染成血色，他的影子在地砖上不断变形，时而拉长时而缩短，仿佛有生命般蠕动着。 六点的《绿袖子》准时响起。 “Alas my love, you do me wrong...” 我突然听懂了《绿袖子》歌词里那句「Cast me off discourteously」——三年前被粗暴断绝的，或许不止一条生命。 今天是九月二十三日。 七天后，是九月三十日。 六个月零七天后，是三月三十日。 …… 第4章 Chapter 4 晚上十一点，我摇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爬上床准备睡觉，手机屏幕亮了。 拿起手机，裴清棠的信息跳出来：【明天不准迟到！～(￣▽￣)~*】 我盯着那个颜文字看了三秒，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几天我们的关系迅速升温，她俨然成为了我在明理第一个也是最好的朋友。 早上她神秘兮兮对我说：“明天不准睡懒觉！十点钟校门口集合，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但我来到A市的这一周每天都是两点一线，周末出去逛逛好像也不错。 校门口的大树下，裴清棠正踮着脚往公交站张望。她今天没扎麻花辫，栗色头发自然披在肩上，浅蓝色连衣裙随风飘起，像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久等了。”我向她走去，书包里装着她特意嘱咐我带的画笔和速写本。 她不说话，只是打量着我，满意的点点头——我今天穿了一条白裙子。 我房间衣柜里在我搬来时就装满了各种衣裙，刚开始我以为是周敏若的，后来小姨告诉我是周家给我准备的，连尺码都刚刚好。这条裙子就是其中我比较喜欢的一件。 我脸红了，佯装生气让她不准再盯着我看，她笑嘻嘻的牵起我的手就要走。 我们穿过A市最繁华的街区，最终停在一座老式建筑前。墙壁上爬满常春藤，“鸢尾书店”的招牌被缠绕其间，仿佛置身于童话世界。 推门时风铃清脆作响，陈旧的书香扑面而来。裴清棠带我径直上了二楼。 “这里的老板是我们的校友，”她压低声音，“我和曲闻，还有会长也经常来。” 他也会来这里吗？不等我追问下去，楼梯上突然传来"咚"的一声，一只大橘猫从二楼一跃而下，精准落在我怀里。 我险些从楼梯上摔下来，还好及时抓住了栏杆扶手。没人和我说这猫这么重的啊！ “橘子！”裴清棠惊呼，“它平时对别人都是爱搭不理的，怎么今天就投怀送抱了，太双标了！” 橘子在我臂弯里打了个滚，我小心翼翼抚摸着它，发现它颈侧有道浅浅的圆形疤痕。 “它很喜欢你啊，要不要画下来？旁边有露天咖啡座。” 橘子“喵”了一声，好似是赞同她的话一般。她从我怀里跳下来，领着我们来到种满绿植的露台。从这里能很清楚地望见明理的钟楼，时针正指向罗马数字Ⅹ。 我打开速写本开始对着橘子比划，裴清棠坐在我对面，装作不经意问我：“阿意，你有想过加入学生会吗？” “招新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我笔尖一顿，橘子趁机用尾巴扫过我的手腕，痒痒的。 她眨眨眼：“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也不是铜墙铁壁嘛。”也是可以走后门的。 “其实我注意到你很久了。你来班上的第一天下课坐在窗户边画画，阳光把你的素描本照得发光……” “现在我就想问问你自己的想法。学生会大部分成员都是国际部的学生，我是为数不多来自普通部的。”她咬着吸管，托腮注视着我的画，“大家总是以要高考为由，不怎么乐衷于加入学生会，甚至是学校里的各种活动。” “但我认为，高中虽然学业紧张，但也不该是单调乏味的。嗯……我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 我停下笔，抬头望着她。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这里了。 回程时下起了太阳雨。我们对视了一眼，默契走向便利店。 裴清棠准备结账时突然僵住。顺着她的视线，我看见曲闻站在杂志区，正拿着一本编程期刊。 “啊哈哈哈我们换家店吧……”她拽着我就要跑，慌乱中踢倒了门口的伞架，巨大的声响自然让曲闻注意到我们。 他走过来把伞架整理好，打量着裴清棠：“跟踪我？” “谁闲的发慌还要来跟踪你！自恋狂。” 裴清棠每次看见曲闻都像只炸毛的猫。次数多了，我也看出来他是故意的。果然，能和齐翾走在一起的人……我只能说物以类聚。 曲闻惊讶地打量着我，那是一种不含异性之间的暧昧，单纯审视的目光。 最后他替我们把账结了。裴清棠又拉着我选了一些零食，一副势必要掏空他口袋的样子。 等到雨势减弱时，我们在商场门口分别。 “清棠，今天我玩的很开心，真的很感谢你。” “别这么见外，是我该谢你才对！”她把我画的那几张线描怼到曲闻脸上，表情仿佛耀武扬威地说着我有你没有。 他居然还真的拿过来端详，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不错。”我把头扭过去，脸唰一下红了。 曲闻说他要去地下室开车，就先走了。不对，他怎么就会开车了？ 裴清棠向我解释，他比我们大两岁，今年已经成年了。不过他不怎么开就是了。 “阿意，那件事你考虑好了再和我说，我会去告诉会长的～” 我应下了，和她挥手道别。 路灯突然亮起来，树叶扑簌簌落满雨伞。我抬头，通过伞望着暖黄的光源，强烈的光线促使我眯起双眼。 直到再也看不见裴清棠的背影时，我才转身朝曲闻离开的方向走去。 “电梯下行。负一层，到了。” 我正愁会不会来得太晚他已经离开了，没料到电梯门一打开，就径直对上他的目光。 他似乎早就知道我会来，特意在这里等我。曲闻言简意赅道：“这边。” 我跟着他坐上副驾驶。他没有启动车子，而是往后一靠，道：“想问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那个时候…你是不是想对我说什么？但因为清棠在这并没有开口。” 我有点疑惑，虽然我和曲闻见过几次，但都是因为齐翾和裴清棠在场，我和他大概是没什么交集的。 他把头转来，看着我一字一句说：“你身上这条裙子，和齐环送给你的那条很像啊。” “……” 我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刻凝固了。 虽然我没有说话，但僵在脸上的笑容和被捏皱的裙摆已经替我做出了回应。他又说：“三年前，我在福利院见过你。这个活动是我和齐环两个人负责的。” 他俨然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那个漫不经心坐在电脑前的曲闻，现在被抹得一干二净。 是啊，他和齐环一样大，还和齐翾那么熟，情理之中。 ……他这么说，是想告诉我他知道我和齐环的事情吗？ 我冷静下来，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问出了我真正想要得到答案的问题： “齐环是怎么死的？” ——本来这个问题，我是打算留给齐翾的。 “你知道了啊。”曲闻并不诧异，他耸耸肩，“坠楼。” 坠楼？是跳楼，还是被人推下去了呢？ 他看出了我的疑惑，扯出一个不那么好看的笑容：“不知道。警方到现在也没查出来，我们也不清楚。” “不过呢，有一个最大嫌疑人。” 我喉咙一紧。 齐翾…… 曲闻把我送回了家。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车的，脚步虚浮，头脑发热，完全凭借着肌肉记忆回到家。 雨还在下。我把房间的窗户打开，无视飞溅进来的雨滴，就这么坐在窗边发呆。 齐环……学长他真的死了啊。 其实在曲闻找到我之前，我只是怀疑，但心里仍抱有一丝侥幸：万一他只是出国了呢？又或者为了避什么风头才销声匿迹的。 但今天的对话彻底结束了我的幻想。 是啊，他那么耀眼的一个人，怎么会就这样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呢？只有死亡。只有死亡才能让他消失的这样彻底。 但还有一点让我感到很奇怪。齐环是前任学生会长，应该也是明理的优秀校友，怎么会想不存在一般？周围人好像都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是你，故意隐瞒的吗？ 雨突然下大了，凉风袭卷，吹扬起窗帘。它们在替我回答：是啊。 第5章 Chapter 5 午后。 我来到图书馆，找了一个较为隐蔽的位置坐下，开始了今天的自习。 窗外树影摇曳，睡意顺着阳光从手指上爬来，图书馆里翻书的沙沙声和手上的数学作业成为了我的催眠剂。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有人轻敲我的桌面，瞬间把我吓醒了。看到胸前垂下来的麻花辫，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了。 我抬头看见裴清棠灿烂的笑容，她身后坐着在敲键盘的曲闻，以及……整理东西的齐翾。 “好了好了别写了，学生会有紧急会议！”她一把抽走了我的笔。 我有些茫然，虽然我和裴清棠表露出了想加入的意思，但也没有正式决定。“我不是学生会的成员呀……” 曲闻推了推眼镜，把笔记本一盖，头也不抬道：“会长说新人需要‘特殊关照’，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来这？” 我的桌前落下了一张烫金的邀请函，上面写了“特邀高二x班林相意同学加入学生会，任职宣传部……” 齐翾在我对面的位置坐下，阳光传过树影落在他的身上，睫毛投下的阴影刚好遮住了左眼下的那颗痣。 “宣传部人手紧缺，马上就是文化节了，我们缺一个插画师。”他撑着脸，含笑看着我，“裴副部长向我推荐了你，我们都很满意你之前在杂志上投稿的作品，不知道林相意同学有没有意向加入学生会？” “可是我只是转学生，学生会不是过了招新的时间了吗…”我还是有一些犹豫。 “截止日期是给守规矩的人定的。”他屈指弹了弹邀请函，“而我们……偶尔需要些例外。”阳光穿过他指上的银戒，投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光斑。 比起高兴，我心里更多的是不可置信。如果再拒绝，就显得有些矫情了：“我愿意。” 邀请函上烫金的字迹被阳光照射得过于耀眼，我注意到它左上角的编号。 ——0330。 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紧急会议，甚至连面试都没有。 我被裴清棠拽进活动室时，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刻有我名字的胸章。 “试用期一个月，主要工作是给会长泡茶。”曲闻说。他似乎在看监控，却在我看到屏幕的一瞬间最小化。 “明明是在宣传部打工！”裴清棠拿靠枕砸他，曲闻熟练地避开。 齐翾端着杯子靠在窗边笑：“都可以，不过更多时候我都喝咖啡。对了阿意，记得不要加糖。” 他为我在胸前别上徽章。熟悉的檀香钻入我的鼻中。我看到他左手食指上戴了一个我之前没见过的银戒，正好把那道很深的戒痕遮住了。我感到奇怪，为什么前几天没有戴呢？ 他把手放下时，忽然翻握住我的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你还记得我吗？” 未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放开了我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很适合你。”仿佛刚才的触碰和耳语只是幻觉。 我低头看他为我戴上的那个胸针，忽然觉得那串编号0330好像正在缓慢渗出暗红，像血一样滴落在邀请函边缘。 “好了，再一次欢迎你加入学生会。” 恍惚间，我听见重叠的欢迎词从时空裂缝中传来。 “欢迎你成为我们志愿者中的一员呀，林相意同学。” 我站在家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却迟迟没有打开。胸前学生会的徽章已经被我收进了口袋，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家门，玄关的灯没有开。 屋内还是有甲醛的味道，混杂着饭菜的香味。我准备换鞋，发现自己的一只拖鞋又被踢到了角落——还有一只不见了。 “阿意回来了？”客厅里传来女人的声音，这是我的小姨，也就是周敏若的亲生母亲，萧喻晴。 她递给我一杯热乎的蜂蜜柚子茶暖手。天气冷时我的手总是冰凉，她一直记得。 这份温暖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打破了。 “呦，妹妹在学校忙些什么呢，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周敏若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她刻意拖长了腔调。她翘着腿坐在阴影里，指尖转着一把钥匙——那是周家给她的，“随时回来看看”的权利。 我身体微僵，没有说话。手在口袋里握紧了圆规。 萧喻晴端着汤碗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着一点油渍。她看到周敏若时明显有些不自在，但还是露出微笑：“敏若，要不要一起……” “不用！”周敏若打断了她，眼睛却盯着我，强烈的恨意逸散开来。“我就是来看看，我的‘亲生母亲’是不是又在给别人当保姆。” 萧喻晴沉默了，笑容僵在脸上。 我也保持沉默，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错。我走到餐桌前，帮她摆碗筷。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在发抖——那双皲裂的手曾经为了找走失的周敏若，在寒冬里找遍了城市的每个角落。 “敏若，尝尝这个。”萧喻晴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给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周敏若突然冷笑一声。 “真感人。”她站起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尖锐的声响，“可是我现在早就不喜欢吃这个了，你知道我现在爱吃的是什么吗？知道我现在喜欢什么吗？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吗？ “你也不需要知道，反正只要她生病了，我就是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萧喻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握着筷子的指节发白。小姨不是故意的，她不是那种人……可这种解释在周敏若面前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就像十几年前那个傍晚，小姨本该去接她放学，却因为我当时在发烧而耽误了半个小时。 就这半个小时，周敏若被拐走了。 “对不起……”萧喻晴的声音哽咽。 周敏若抓起包包就往门口走，起身时却突然伸手。 “哗啦！” 手边的蜂蜜柚子茶被打翻，滚烫的液体泼在我的手背上，我强忍住尖叫，但还是痛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哎呀呀，不小心。”周敏若歪头笑了笑，“不过你应该习惯了吧？毕竟你‘不小心’害我的事情多了去了。” 萧喻晴慌忙去拿毛巾，周敏若却注意到掉在地下的一个反光的物体。 “这是什么……”她捡起我的学生会徽章。我慌了，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忍让，但这个绝对不行！ 我忘记了手上的疼痛，就要去抢那个徽章。 周敏若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开始嘲讽我，我看见她瞳孔剧烈收缩，像是抓住什么烫手山芋一般重新把徽章丢在地下。 她的嘴唇颤抖着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我顾不得那么多，捡起徽章瘫坐在地上。 半晌，她不自然地笑了一声，脸色很难看。摔门离去的身影像落荒而逃。 寂静中，我看着手背上泛红的皮肤，突然想起齐翾今天握我手时，那枚银戒冰凉的触感。 “阿意，疼不疼？”萧喻晴捧着我的手，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小姨给你涂药，对不起……对不起……” 我摇摇头。 这点烫伤对我来说其实不疼。更痛的我也经历过了。 我只是觉得，这个家里最疼的从来都不是我。 小姨的哭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死死抓住口袋的圆规。圆规尖端抵着掌心，金属的寒意顺着血管蔓延至全身。 恍惚间，我又看见了齐翾的银戒，他的手指根部在渗血。 那是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像是用力过度留下的伤痕。 …… 当晚的梦境支离破碎。 我听见齐翾的声音贴着我的耳廓行走。 “阿意，你还记得我吗？我们真的是第一次见面吗？” 他的指尖划过我的锁骨，顺着脖子向上游走，突然捏紧我的下巴。 “你看。” 裴清棠的麻花辫变成了粗糙的麻绳，将我的双手反剪在身后。脚踝处的绳结随着挣扎越收越紧，勒出一道道血痕。 曲闻的眼镜片泛着冷光，后面藏着摄像头。我看见变形的自己在镜头中扭曲翻滚，像被困在蛛丝网上的蝴蝶。 周敏若的高跟鞋不知何时到了我手里，细细的鞋跟化作锋利的圆规。我把它藏进校服的袖口里，圆规的尖端刺破了我的手掌，凝结着暗红的血块。 萧喻晴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打落在地板上，汇聚成一面完整的镜子。我看见一个女孩被捆住手脚，摄像头拍下她狼狈不堪的身躯。她用圆规划破了绳子，毫不犹豫地刺向面前人的大腿。 “那个女孩的脸，分明就是你啊。” * 萧赴松了松领带，漫不经心地翻阅手中的笔录纸。看到其中一张时，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他摩挲着“林相意”三个字，未干的墨水在纸上晕开。 “萧队！尸体找到了！”徐尚明匆忙走进房间，他手里攥着的现场照片滑落在地。“在水库泄洪道，确定是董舒娴，具体情况还要等尸检报告。” 他也看到了萧赴正拿在手里的——那张出自他手的笔录。他回想起当时的场景。 “林同学，能再说说小公园的情况吗？有没有让你感觉到异常的地方。”苏映说。 林相意下意识摇了摇头，随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睫微颤。 “我好像……听到有东西掉进水里。”她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开口。“然后学长……就是齐翾，出现在我面前。” 萧赴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似乎在思考什么。“齐翾的不在场证明核实了吗？" “核实了。”徐尚明迅速翻开笔记本，"案发时间段他在接到通知后组织学生会巡查，中途确实经过了小公园。但他的所有行动都在监控之下，也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杀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倒是……” “倒是什么？” 徐尚明看了看萧赴的脸色，低声说道：“小……不是，林相意在遇到齐翾之前，监控没有拍到她进小公园的那段路，按照常理来说是不太可能的，所以……” “所以她很有可能是故意避开的。”萧赴把他剩下的话说出口，“还有我们在挖到的那套带血的校服，也是女生的。” 徐尚明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萧赴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翻出了被害人信息表。 董舒娴，女，17岁，就读于明理学院…… 看到下一行时，他的瞳孔突然剧烈收缩。 她初中毕业的学校，是林相意曾经转过的一所。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吊灯被窗外的风吹得滋滋作响，投下的阴影被无限拉长。 一阵风从半开的窗户灌进来，卷起桌上的纸张。下一页赫然印着少女黑白的证件照，与一旁的少年有几分相似，嘴角扬起的弧度都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