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支队的回复来得比预想中更快。第二天临近下班时,江梨初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一串陌生的座机号码。她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划开接听。
“您好,江梨初老师吗?我是市局刑警支队接待处的小王。”电话那端传来女警员清脆干练的声音,“关于您昨天来队里沟通的幼儿园升旗仪式和安全讲座邀请,我们领导已经批示同意了。”
悬着的心落下一半,江梨初刚想道谢,对方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另外,周队长特别指示,”女警员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公事公办之外的微妙停顿,似乎也在消化这个信息,“这次活动由他亲自负责对接。后续具体的流程安排和时间协调,请您直接与他联系,或者约定时间,周队长可以亲自到幼儿园来与您面谈。”
亲自负责?直接联系?
这几个字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复杂的涟漪。周砚那张轮廓分明、总是带着沉静审视意味的脸,瞬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让她心头掠过一丝混杂着窘迫和难以名状紧张的温热。
“好的,好的,谢谢您,王警官。”江梨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专业,“那……具体是直接联系周队长,还是先和我们园里对接一下流程?”
“周队的意思是直接与您对接,这样效率更高。”女警员回答得很明确。
挂断电话,教室里只剩下孩子们离园后的寂静。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在桌面上拉出长长的光影。江梨初看着屏幕上那个刚刚挂断的号码,直接联系他吗?一种莫名的、近乎近乡情怯的慌乱攫住了她。公事公办,对,就是公事公办。她反复告诉自己,却无法忽略心头那点被搅动的波澜。
算了。她有些烦躁地将手机屏幕按灭,丢回桌上。周末了。一个难得的、不需要面对幼儿园喧闹的周末。她需要一点喘息,需要一点属于自己的、不带任何工作或情感负担的时光。
她拿起手机,点开苏晴的头像,手指飞快地敲击:【晴晴,晚上有空吗?突然想出去喝一杯,放松一下。老地方?】
信息几乎是秒回:【!!梨子!你主动约酒?!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必须去!十点,“旧时光”,不见不散!给我打扮漂亮点!庆祝我们梨子宝贝重获新生!】
看着苏晴夸张又充满活力的回复,江梨初紧绷的嘴角终于忍不住弯起一丝浅浅的弧度。是啊,重获新生。是时候,找回一点属于自己的光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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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针滑向七点。城市华灯初上,喧嚣渐起。江梨初却没有急着出门。她给自己点了份简单的外卖,窝在沙发里,随意翻着电视节目,任由那些热闹的声响填充着小小的空间。时间在慵懒的等待中流淌,直到窗外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八点半。她起身,走进卧室,打开了衣橱深处一个被冷落许久的角落。那里挂着的,不再是平日上班时舒适宽松的棉T恤和休闲裤,而是几件带着设计感、颜色也更鲜亮的裙装。她的指尖拂过一件斜肩设计的黑色紧身连衣裙,细软的针织面料在灯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犹豫只是一瞬,她将它取了下来。
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她仔细地描画着。眼线勾勒出杏眼的轮廓,让那平日里温润的眼眸多了几分平时少见的、略带疏离的妩媚。腮红扫过苍白的脸颊,唇膏是饱满的浆果红。最后,她将那件斜肩裙换上。黑色的布料妥帖地包裹着纤细的腰肢和流畅的肩线,露出的一侧锁骨清晰而精致。裙摆恰到好处地停在膝盖上方,勾勒出匀称的小腿线条。
镜子里的人,陌生又熟悉。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却被精致的妆容和这身打扮巧妙地柔化、点亮。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有些恍惚。上一次这样用心地为自己打扮,是什么时候了?似乎是在和张铭确定关系后不久?那时她还会兴致勃勃地拍下新买的裙子发给他看,期待他的赞美。后来呢?后来,她渐渐觉得,自己比他大两岁,应该更“懂事”,更“成熟”,更“不麻烦”。那些漂亮的裙子,那些亮眼的口红,连同那份想被欣赏、被珍视的心情,都被她小心地收了起来,仿佛穿着它们,就显得不够稳重,不够体贴,不够像一个“合格的姐姐型女友”。
原来,为了迁就一段不对等的关系,她曾这样无声地、一点点地,把自己的一部分光芒掩藏了。
她对着镜子,轻轻吁出一口气。镜中人眼底的迷茫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带着点审视的清明。她拿起小巧的手包,关掉客厅的灯,推门走了出去。高跟鞋敲击楼道地面的声音,清脆而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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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晴早就占好了角落一个卡座,正百无聊赖地晃着杯中的冰块。当江梨初的身影穿过略显昏暗的光线走近时,苏晴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嘴巴微张,随即爆发出毫不掩饰的惊叹:“哇靠!梨子!你这是……仙女下凡了?!”她站起身,绕着江梨初转了小半圈,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上下扫视,“这裙子!这妆!这气场!绝了!我的天,我多久没看到你这样了?感觉一下子……回到你刚来幼儿园那会年轻!鲜活!带劲儿!”
江梨初被她夸张的反应逗笑,那点刻意维持的疏离感瞬间消散了不少。“哪有那么夸张,”她嗔怪地拍了下苏晴的手臂,在她对面坐下,“就是……想换个心情。”
“这就对了!”苏晴打了个响指,兴奋地坐下,“早该换了!看看,多好!这才是我们梨子该有的样子!”她及时刹住车,嘿嘿一笑,招手叫来服务生,“来来来,给我们大美女来杯‘仲夏夜之梦’,我要‘长岛冰茶’,庆祝我们大美女重出江湖!”
两杯色彩绚丽的鸡尾酒很快端了上来。江梨初那杯“仲夏夜之梦”,透明的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液体呈现出梦幻的蓝紫色渐变,点缀着可食用的小花和薄荷叶,如同捧着一杯凝固的星空。苏晴的“长岛冰茶”则显得更为直接浓烈。
台上的歌手换了人,一个抱着吉他的年轻女孩,嗓音干净空灵,正轻轻吟唱着一首舒缓的情歌。旋律像温柔的溪流,在酒馆微醺的空气里流淌。苏晴跟着节奏轻轻晃着脑袋,小声哼唱。江梨初则安静地靠在柔软的卡座里,小口啜饮着杯中微甜带酸的液体,冰凉的酒液滑入喉咙,带来一丝奇异的清醒和放松。她看着杯壁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精致的妆容在暖黄灯光下显得柔和而生动。一种久违的、为自己而活的轻盈感,正悄然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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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的另一端,靠近吧台的位置,气氛则要热烈得多。陈淏和几个刚结束一个重大案件收尾工作的同事,正围坐在一起,举杯庆祝。案子办得漂亮,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几杯啤酒下肚,笑声也爽朗起来。
“来来来,淏哥,再走一个!这次多亏了你盯的那条线!”一个年轻警员举着杯子嚷嚷。
陈淏笑着碰杯,目光习惯性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这是职业带来的本能,即使在放松时刻,也保持着对周遭的观察。他的视线掠过喧闹的人群,掠过吧台后调酒师炫目的动作,最终,在光线相对较暗的角落卡座区,定格住了。
那个侧影……有点眼熟?
他眯了眯眼,借着卡座上方投射下来的微弱光束仔细辨认。米白色的小包放在桌边,斜肩的黑色裙装勾勒出优雅的肩颈线条,侧脸精致,正微微垂眸看着手中的酒杯……江梨初老师?
陈淏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他下意识地看向她的左手。她的手指正轻轻搭在玻璃杯壁上,纤细,白皙,灯光下,无名指的位置……空空如也。
没有戒指!
这个认知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击中了陈淏。他清晰地记得,在办公室里周砚谈及到江梨初不同于寻常的神情、医院探望同事那次,周砚在输液室外沉默驻足,这些举动都被那句淡淡的“她手上戴着戒指。”掩盖,也正是这句话,彻底浇灭了陈淏想撮合的心思。可现在……戒指不见了?
这意味着什么?那个曾经横亘在周队和江老师之间、被他误以为是稳定伴侣的障碍……消失了?陈淏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周队对江老师那细微的不同,医院里沉默的驻足和询问,还有这次……亲自负责对接幼儿园活动的“反常”举动……所有零散的碎片,在这个发现面前,似乎瞬间被一条看不见的线串联了起来!
一股混杂着兴奋和“果然如此”的了然涌上心头。陈淏放下酒杯,对还在兴头上的同事们说了句:“我去趟洗手间。” 然后迅速起身,快步穿过人群,走到酒馆相对安静的走廊尽头。
他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眼中跳动的、八卦兮兮的光芒。他毫不犹豫地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等待接通的“嘟…嘟…”声。背景里,歌手干净的嗓音还在唱着:“City of stars, are you shining just for me...” 陈淏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眼睛紧紧盯着角落卡座里那个美丽的侧影,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发现重大线索般的激动和邀功般的急切:
“喂?周队!是我,陈淏!您猜我在哪儿?‘旧时光’小酒馆!您猜我碰见谁了?江梨初老师!对,就是幼儿园那个江老师!她……她一个人?不不不,和她闺蜜一起……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周队,我确认过了,非常确认——”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报告:
“她手上,没戴戒指!真的,一点戒指的影子都没有!我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