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是深了。方才被惊走的夜鸮也逐渐飞回来。
甚至有几只已经闻到院落中的血腥味,低吟着张开羽翼于半空中盘旋,眼睛死死盯着院落里这几人。
倒是年轻男子开口打破了沉默,他轻声道:“你我素昧平生,方才借姑娘之力得以藏身于此,李某已感激不尽,此番祸事终是由我而起,姑娘还是听他的话,赶紧走吧。”
萧绫梦半回过头,看到男子苍白锋利近刀刃的侧脸轮廓。再往后看,就是那尊悲悯的佛像,眼眸低垂,照样无悲无喜。地上有一条长长的血痕,从佛台前一直延伸到男子脚下。
他应是失了不少血,讲话的声音都开始有些气虚游离。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从苍白变得昏黄,萧绫梦眯了眯眼朝天上看去。
又是个月圆之夜。
又是血月。
萧绫梦无端地想起,当时倒在地上任人鱼肉的时候,透过门窗,也看到了一轮血红的圆月,像是巨佛低垂的一只观世眼。
她喃喃道:“这座庙,不能再见血了。”
“什么?”男子此时气息渐弱,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开口问道。
她回过头对男子说:“我去拖住他一会儿,你找到机会赶紧跑。”
男子惊异地看了她一眼,刚想开口,只听眼前的女子双指微屈放入舌下,“咻——”
一声尖利的口哨彻底划破夜色!
方才在半空盘桓的夜鸮突然停在半空中,将整张脸扭了过来,看向院落中的人。
黑衣人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房中人身上:“小妮子,耍什么花样!”他并未发现身后有两只眼冒绿光的夜鸮,紧紧盯着他。
“咻——”再一声口哨声响起,两只夜鸮像是得了命令,张开锋利的喙,里面是锯齿般的尖牙,直直朝黑衣人的眼睛啄去!
黑衣人一时不查,竟着了道,挥手打开其中一只时,被另外一只快速飞近,精准的啄了口眼角,一下就剜下一块肉来。
这牲畜虽喜腐肉,但进入攻击状态时,见血后更为兴奋。巨翅扇起来的风几乎能吹动木窗,激动至极的朝黑衣人快啄,啸叫声不绝于耳。
在黑衣人慌乱应对时,萧绫梦抓起身后男子手腕“快走!”,她一把拉起男子从侧门悄然离开。
男子应是一时不查,竟被她拉得一踉跄。她若是此时回头看这位年轻俊美的公子,定会发现他满脸愕然,碧玉般的眸子里有惊愕,疑惑,怀疑……最深处,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暖意。
但很快,黑衣人也注意到了沿着门偷溜的两人,他此时已经在混乱中找到章法,操/起手边的佩剑朝夜鸮砍去。
一声凄厉啸叫后,一只夜鸮被砍下了半边翅膀,顿时失了方向,歪歪斜斜的飞了几步,一头栽在地上不动了。
另一只似是感受到了同伴的痛楚,同样啸叫一声,振翅高飞,飞至半空停于枯树枝上,一时间也不下来。
黑衣人“嗬嗬嗬嗬”怪笑几声之后,提刀将地上垂死挣扎的夜鸮砍死,再转向萧绫梦两人:“小妮子还有点邪门本事,给脸不要脸,本来还想留你个全尸,今日不把你剁了喂狼,我就白得百人斩之名!”
他提起砍刀,怒目朝两人奔来:“今日你们两人必死在我刀下!”
萧绫梦心下一凉,暗道今日又要交代于此处。
可黑衣人此话刚落地,就听到空气中有很轻微的钢针碰撞之声。
萧绫梦只觉得眼前细碎白光一闪,眨眼之间,有什么快到连成一条线,朝黑衣人的方向冲了过去。
“哐当”是钢铁与地面的碰撞声。后面追来的脚步声也停了。
萧绫梦回过头,只见黑衣人的喉咙处,扎着三根细长银针。在月色下,泛出冷硬扎眼的光来。
此时黑衣人的面罩已经被方才的夜鸮彻底撕碎,满脸鲜血下,是他又怒又惊的脸。
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三根银针却直接扎穿了他的喉咙,让他彻底没了声儿。此人说自己百人斩,确实不为过,此番光景他竟还能朝前几步,伸出手朝着萧绫梦抓去!
还没等萧绫梦摸出刀,身后奔来重伤的男子突然挥了下衣袖,一把匕首快如闪电直直扎向黑衣人的心脏处。登时,血花四溅。
黑衣人看着完全没入自己心脏的匕首,上面狼头的红宝石似是吃到了血那般,在月色下艳得发亮。他停在原地大概半个呼吸间,睁着眼朝地上倒去。
重物坠地,“砰”得一声。惊得方才落单的夜鸮重新从枝头飞起,再次于半空中盘旋着,狐疑地看向院角处三人。
萧绫梦此番惊魂未定。虽说她比平常人胆子大些,遇见过的奇异事也不少,但今晚还是第一次见到人直挺挺得死在自己面前,外加院子里已经铁青了的两颗人头。
哦,如果自己的死亡不算的话。
年轻男子方才眼里迸发得浓烈肃寒杀意,竟将她震得不敢动。
黑衣人倒地后,年轻男子转过头来,眼底那抹寒意尚未褪去,萧绫梦无端觉得,他似乎在打量自己,是不是要一并将她杀了,以绝后患。
黑衣人说自己的怀着任务来杀人,那这位年轻男子……必是不想让人知晓他的行踪。
他刚刚动手的样式,也不想表面上看过去那样,是位京中风流公子哥。
萧绫梦寒从心起。
只见年轻男子缓缓抬手……苍劲修长的手指离她的脸越来越近……
直到停于她的眼前。
轻轻地,用拇指将她眼角沾染的一滴血抹去。
“别弄脏了。”他低声说了句,还没等萧绫梦回复,就又一踉跄,闭上眼毫无知觉地昏了过去。
此人身型修长,甚至比程弘业个子还高些,朝萧绫梦倒来时,她差些都接不住。
“哎,哎,小心些!”她手忙脚乱地将人扶住,被男人重量压得后退好些步,差点都要一起摔个跟头。没办法,又重新将人半扶半拖的拉回了庙中。
她看到男子肩头也沾上了不少血,刚想蹲下将人把血稍微抹一抹,才注意到,男子肩头的血,是一直往外冒。
他好像肩头有伤。
萧绫梦突然想起自己带着他往寺庙走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好像就是这个位置。
她顿时头大如斗。
这么多血,不会就是她刚才把人伤口扯开了吧。
男子面色是愈发的苍白了,应是感觉到了伤口的痛,绵长浓密的睫毛细微得颤动着。
萧绫梦叹了口气。
左看右看,她将男子袖子撕开。
她想起自己从府中逃出,慌乱中并没有找到药罐,可这男子此时已经流了不少血,若不立马上药,怕是会有生命危险。
就这么想着,她只觉得男子的面色比方才更是苍白了几分。
她心里有些急,起身想去外面,地上的杂草里有没有能止血的草药。她以前在山间游玩时,曾救过跌落山崖的一位赤脚医生,后来那位老者对她倾囊相授,教会了她许多识别山间草药的本领。
念及此,她又无奈叹了口气。如今正值秋天,就算找到草药,也只怕是已经枯萎数月,用不上了。
萧绫梦回头看了看年轻男子,还是想再去碰碰运气。她横着心,硬着头皮想跨过院中黑衣人尸体时,对上了他那双怒目的双眼。虽然此人目前已经死得透透的,但离尸体这么近还是悚人,总觉得这尸体还会大喝一声,从地上直挺挺坐起朝她抓来。
想到这,萧绫梦头皮一炸,心脏跳动得声音在夜色中愈发响了。她收了脚刚想绕行,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蹲了下来,在黑衣人身上四下摸了摸。
果真,她在黑衣人左胸出找到了个暗袋。里面是牛皮纸包着的粉末状物,上面写着“济慈”。
与仁济堂专攻制毒解毒不同,济慈堂主要治疗跌打损伤。这个黑衣人既然是走南闯北的杀手,那身上必定会带着止血应急药物!而且他带着的,并不会是些简单草药,必是能在紧要时刻救自己命的东西。
萧绫梦两指捏着牛皮纸,看着济慈二字,松了一口气,她猜对了。
她转身刚想朝年轻男子走去,却突然被人死死抓住了脚腕!力气大到被抓住的那块地方瞬间就没了知觉,几乎要将她的脚腕生生掰断!
萧绫梦痛呼出声。低头看去,只见黑衣人双眼充血,完好的那只眼已完全看不见眼白,眼眶里全是血雾,恶狠狠地翻了眼珠子朝她方向瞪来!
这一抓,好像抓得不是她的脚踝,而是她的心脏。
萧绫梦只觉得浑身凉了半截,血液倒流回大脑。一瞬间,她竟然也忘了挣脱。
只见黑衣人抓着她脚腕的手渐渐松开,最终砸到了地上,此人手腕上纹着一颗星星,萧绫梦来不及琢磨,赶紧踢开那双手急步跑开。
“此人最后一口气竟能憋如此久。”她心下不禁寻思,重新看向庙中安静躺着的男子:“他究竟是什么身份,竟引得人买这等身手的凶手要他命。”
她心下有些乱了。
她目前无依无靠,算是个被家族赶出来的孤魂野鬼,此番目的只是想去西北找到父亲,并不想也没能力去参与京中纷争。
之前在舞楼偶有听说过一些京中富贵人家关系盘根错杂,斗争不比皇宫简单。为了自己这脉利益,很多时候也是动刀动枪,会见血的。不知这位公子是哪家不受宠的孩子,今日与这萧家二小姐一样,差些就死于他们手下,成了个死都死不明白的冤魂。
思至此,萧绫梦愈发觉着地上的男子可怜了起来。
她蹲下身,借着月光,轻轻将男子外衣脱了好生放置,再慢慢脱里面的衣物,直到一层层脱到了贴身亵衣。她顿了顿,轻道一声:“多有得罪。”又起身朝佛像拜了拜。自觉礼数周全后,就麻利地将人把衣服扒得干干净净。
她认真扒着衣服的时候,自是没看到地上躺着的年轻男子,手指动了动。
又极为克制的,僵硬的,重新放了下去。
多年后雁王抱着夫人,头在她肩窝处拱了拱,嘟囔道:“承认吧,开局你就被本王迷上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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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