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娇嫩小手在轻轻推着自己。
殷怡婉挣扎了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面前却不是她以为的寺庙。
“……嗯?”
她喉咙很疼,出声嘶哑难听,无力地抬了抬眼。印入眼帘的是个年轻姑娘,圆鼻头红扑扑,正边哭边推她。
见人被推醒看着自己,她竟然还愣住了。不敢置信地伸手在殷怡婉面前挥了挥:“……小姐?”
“怎么了?”殷怡婉虚弱回道。
她此时只觉得浑身都在疼,像是骨头被人生生掰过那样。
“是谁救了自己么,是她吗?”
她看向眼前的年轻姑娘,开口询问道:“你救了我?”
可这姑娘听到她说话,却像是见鬼了那般,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怎么了?”殷怡婉再次出声。
没成想,眼前的姑娘的脸色由白变成了愤怒的红,继而竟捂着脸号啕大哭起来。
殷怡婉一下子都不知该做什么,她无措的看着姑娘,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出声安慰:“别哭了,别难过。”
我被自己夫君和情人合伙差点杀死都还没哭,这救人的姑娘怎么就先哭上了?
大概是救活了一人,心里正激动着吧。真是个善人。
殷怡婉心里想。
可此时她的目光却在一瞬间顿住了。
她看向了自己伸出来的那只手。手腕洁白无暇,皮肤细剔,在月光下甚至泛着润玉般的光。
这只手……不是她的!
她小时候淘气,老是爱爬院子里的那株柿子树,有一次从树上摔下来割伤了手,一直到长大后那条疤痕都很明显的留在手背处!
她的视线又猛然转向眼前的姑娘,终于察觉出了不对。
对方穿着的衣裳,明显是大户人家府中下人的制衣,不像是她迷迷糊糊间以为的医者。
“你刚才……叫我什么?”此时的她神思才慢慢清醒。
刚刚这姑娘是叫自己小姐!
她是谁?
我又是谁?!
殷怡婉急忙下床,踉跄着冲向木桌上的铜镜,抓起来往脸上一照。
却与方才那姑娘的反应一样,白了脸色。
镜子中的这个人,五官带着点胡人独有的明艳,但她明显又不是纯胡人血统。面上还有些汉人的清秀,将胡人那种明晃晃的艳丽中和至恰到好处。
她的眼睛是琥珀色,目光一扫,摄人魂魄。
哪里还是殷怡婉记忆中那般,圆眼秀鼻小嘴的模样!
她手一抖,铜镜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而此时她脑子里竟闪过失去意识前,流着血泪佛像的模样。
而让她有些惊讶的是,木桌上竟然有一副木刻的佛像,与当时废弃佛堂中的石像如出一辙。
“是你们吗?听到了我的祈祷……”
这时候,床前的姑娘也抹着眼泪过来了,她哭得鼻子通红:“小姐,你声音成这样了,以后该怎么办啊?”
殷怡婉此时还沉浸在新生的惊讶里,没太听明白她的意思,但这姑娘哭得确实狠,整个人都一抽一抽的。
殷怡婉赶紧用手背给人把眼泪拭去,开口问:“怎么了吗?”
她这时才有些意识到,自己喉咙着实疼得有些不正常了,声音也较一般人要沙哑一些。
“我的喉咙……”
她用目光询问眼前的姑娘。
“定大夫人和大小姐做的!”小姑娘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她们趁老爷不在就欺负人,小姐以前唱歌这么好听,以后可怎么办啊……”
殷怡婉看着眼前哭得停不下来的人,有些头疼。
不过这会儿她也有点琢磨出味儿来了。既然自己如今是借用了别人的身体,那定是因为这具身体的主人不是所谓的被人毁了喉咙,而是被人下毒直接杀害,才让她这缕怨魂有了还魂之机。
眼前的姑娘见她醒了,以为对方只是要了她的声音。
当务之急,自是弄清楚自己身份。
她又伸手帮姑娘抹去了眼泪,领着她坐下,温声说:“我好像摔倒头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下,我是谁?”
姑娘见她这么问,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眼眶里逐渐的又有泪珠在打转,嘴一瘪眼见着又要哭起来。
殷怡婉有些好笑的伸手将她嘴一捏:“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快说说吧,说不定我还难早些想起来。”
“小姐,你是萧将军府的二小姐萧绫梦啊!”
“萧将军……”殷怡婉喃喃道。
此时脑子里白光一闪而过,一个名字在她脑海中乍现,她失声问:“你说的萧将军,可是五军营的萧浩明大将军?!”
见她念自己的父亲如同陌生人那般,眼前的姑娘哽了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也还是呆呆点点头,自我介绍道:“是啊,哦对了,小姐,我叫冬柿。”
殷怡婉俯身向前,紧紧抓住了冬柿的手,急声道:“好妹妹,快跟我说说,今年是何年月!”
“今年是宣武十三年中秋。”
听到回答,握着冬柿的那双手一下就出了汗。
只见萧二小姐忽得仰天大笑:“宣武十三,宣武十三,上天待我不薄!”
她清晰地记得,自己身死之时,是宣武十一年中秋月圆之夜。
如今竟只过了一年。
这意味着,一切还来得及!
程弘业和秦娘子此时,定还在京中!
她刚才还怕此时时间已经过了太久,那对狗男女已经被天收了,此时她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
冬柿见自家小姐沙哑着声音笑成这模样,心里有些慌张,急忙摸摸萧绫梦的手背,又捏捏她手指,怯生生地开口:“小姐……”
殷怡婉伸手摸了一把她的头,出声安抚:“没事。”
后半夜里,两人坐在床上,殷怡婉听着冬柿将所有事都重新再说了一遍。
萧绫梦是萧浩明那胡姬妾室所生,长到三岁时,胡姬因思念家乡忧郁而终。
而萧浩明的正妻恨极了她。平日里萧浩明若是在,她倒是不敢表现出什么,但凡萧将军钥匙出了远门,那段时日萧绫梦的日子就定是不好过。
萧浩明的正妻柳巧荷也生了一女,是萧家大小姐萧袅袅。
以前里萧大小姐住主院,萧二小姐住别院,本也井水不犯河水,面上功夫都过得去。
后来也不知柳夫人在萧浩明面前吹了什么枕边风,将城郊这套房子给了萧绫梦,让她搬了进来。
说是给了宅子,实则就是直接将她驱逐出京城。
“眼不见为净。”殷怡婉在此刻评价道。
冬柿也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小姐最拿手的就是唱歌了,小姐的声音本来就是全京城最好听的声音,唱起歌就像清晨屋檐下啼啭的百灵鸟,连老爷都忍不住鼓掌。京中都说,若是萧二小姐肯献唱,定能场场爆满。”
可如今……
殷怡婉咳了一声。
怕是全没了。
此时她也想起来,自己好像在舞娘那儿练舞时,听舞娘提起过京中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
声音脆而软,单单与人说话,别人听来都像是在给耳朵按摩。当时舞魁林四娘桂花酿喝多了,搭着她肩膀随口说道:“若是能让那萧姑娘来唱歌,殷姑娘来跳舞,还有雁王来吹笛,那我凤舞楼将会是整个京城名声最好,最赚钱的歌舞楼。”
可那时候的殷怡婉,满脑子都是她的程郎君,哪里有心思去记挂别人什么。只当这句是夸自己的话,喜滋滋的高兴了好久,直到在程弘业那里吃了闭门羹。
原来早在那时候,两人的命运就产生过短暂的交集。
“你说我是被人下毒的,为什么这么肯定?”她开口问道。
冬柿满脸‘这还不够明显吗!’的表情,指着桌上一个朱红食盒:“小姐,你就是吃了大夫人那边送来的圆月糕,吐了好多血之后晕了过去,醒来就成这样了!”
殷怡婉:“……不是晕了过去,你家小姐是直接死了过去。”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她打开食盒,看到里面还有两块圆月糕,拿起来看了看,又闻了闻,再重新放下。
“为什么她们会选择在今日下手呢?”她开口问道。
听到这问题,冬柿拧着手指,支支吾吾不肯说话。
殷怡婉:?她又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冬柿的脸:“好啦,你知道什么就快跟我说说罢。”
冬柿咬了咬嘴唇才下决心说道:“之前小姐偷偷去莲鸳楼唱过歌……被六皇子看上了非要认识你,但是大小姐喜欢六皇子,知道了莲鸳楼有这号人物后也来听了,就听出来是小姐您……”
殷怡婉失笑一声,心想:“看样子这萧绫梦也并非什么深闺之秀,倒也是个有想法的人物,只是待人太不设防了点。”
她接上冬柿的话:“因为我是趁着自己搬到了别院没人看着,就瞒着府中人去莲鸳楼偷偷赚银子来花,结果因临阳王之事,大小姐就知道了这件事,趁别人都还不知道的时候先下手为强。”
冬柿点了点头:“小姐若是被人知道了在莲鸳楼卖唱,这传出来名声定会不好听,所以我们包括小姐您都是三缄其口不敢声张。如今西北边境有经常有敌来犯,老爷被派过去打仗了,一年半载可能都回不来,想必大夫人也是抓住了这点才下如此狠手。”
大不了惯以管教之名,毒废萧二的嗓子,有何不可?
萧浩明?等他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殷怡婉冷冷一笑。
在冬柿眼里,是柳巧菏与萧袅袅以公报私,拿捏了人心幽暗,废了她引以为傲的声音。
可只有寄居在萧绫梦身体里的殷怡婉才知道,这两人,从始而终就是冲着要她命来的!
她的眼神一瞬间转冷,冬柿甚至觉得周身温度都降了些,赶紧将被子裹在身上把自己裹紧。
她总觉得,今日二小姐好像变了个人。
说是说忘了以前的事,但对老爷的名号还能脱口而出。
而且二小姐一直都是位温软人儿,礼仪学得也好,从来都笑不露齿,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冷眼。
可现在在她眼前的二小姐,就在一夜之间突然有了极其强烈的情绪。整个人仿佛有什么破壳而出,啼叫着冲天。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的冷眼之后,冬柿又明显的看到有痛楚划过萧绫梦的眼,只见她凑近了轻声道:“冬柿,接下去有几件事要你配合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