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熔金,透过西市水粉斋雕花窗棂,将积尘的青石板映得斑驳。雪嫣红在一片眩晕中睁开眼,入目是绣着缠枝莲纹的青纱帐——那纱线已泛出陈旧的米黄,边角处还缀着几颗脱线的珍珠,晃悠悠垂在她鼻尖。
“小姐!您可算醒了!”一声带着哭腔的轻唤自身侧响起。雪嫣红转头,见个梳双丫髻的小丫鬟扑到床边,青布比甲上沾着细碎的花粉,“春桃去药王庙求了三炷香,您昏睡这三日,可吓死奴婢了!”
小姐?春桃?
陌生的称呼如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混沌的意识里漾开涟漪。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碎片汹涌而来:这里是大胤朝京城西市,她是水粉斋坊主嫣红,父母早亡后被叔伯扔在这爿小坊自生自灭,三日前因积劳成疾晕厥,再睁眼时,灵魂已换成了二十一世纪的美妆博主雪嫣红。
“水……”她嗓音干涩如磨过砂纸。春桃连忙捧过粗瓷碗,碗沿豁了口,盛着浅棕色的米汤。雪嫣红呷了两口,目光扫过屋内:墙角蛛网纵横,妆台上摆着三个豁口瓷瓶,瓶身描着模糊的折枝花纹,里面糊着暗紫色的膏体,散发着一股油脂酸败混着廉价香料的怪味。
“那是……”她指着瓷瓶,声音仍带虚弱。
春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小脸立刻皱成苦瓜:“是咱们的‘醉海棠’胭脂,前儿个王妈妈来买,嫌颜色老气、质地粗粝,转去了对面锦绣阁……”她绞着衣角,“锦绣阁新出的‘桃花笑’,听说加了西域玫瑰油,抹在唇上水汪汪的……”
雪嫣红撑着身子坐起,走到妆台前。作为曾在直播间坐拥百万粉丝的“胭脂鬼才”,她对色彩的敏感度早已融入骨血。这所谓的“醉海棠”,色如秋日枯瓣,膏体结块泛砂,别说与她研发的“雾面丝绒”、“水光镜面”系列相比,便是在古代胭脂里,怕也是末等货色。
“库房里还有多少花材?”她忽然问道,指尖蹭过瓷瓶边缘的蜡渍。
“就……就剩些去年晒干的玫瑰、木樨,还有半筐发霉的海棠……”春桃期期艾艾道,“叔伯们上个月断了银钱,说……说这水粉斋迟早要关门……”
关门?雪嫣红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西市的喧嚣隔着木门传来,隐约有卖花声、算盘响。她想起自己在现代实验室里调配色号的日夜,那些瓶瓶罐罐里凝结的,是让万千女子眼眸发亮的魔法。
“春桃,”她忽然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去把库房所有花材搬到前堂,要最大的青石臼、细绢筛子,对了——”她顿了顿,指着妆台角落,“把那只带釉的陶瓮找出来,再寻些陈年蜂蜡。”
春桃虽疑惑,仍麻利地忙活起来。当竹匾铺满前堂,晾晒着半干的玫瑰与霉变的海棠时,雪嫣红已选出一小筐端午采的石榴花——虽已风干,花瓣褶皱处却存着几丝倔强的绯红。她将花瓣倒入石臼,取过原主祖母留下的羊脂玉碾钵,从行囊(原主的旧妆奁)里翻出一小包朱砂。
“小姐,您这是……”春桃见她将朱砂倒入玉钵,用银簪细细研磨,忍不住问。
“做些能让姑娘们眼睛发亮的颜色。”雪嫣红头也不抬,指尖蘸了点井水,将朱砂调成膏状,“你瞧这‘醉海棠’,色浊如泥,咱们要做支‘石榴娇’,色如初熟鲜果,带着朝露的鲜活。”她想起现代色卡上的“烂番茄色”,那是无数博主追捧的断货色号。
陶瓮里的井水开始冒细泡时,她将朱砂膏用细绢包好,悬在瓮口熏蒸。蒸汽裹挟着矿物与花香升腾,春桃惊道:“小姐,这香气……像刚摘的石榴花!”
“还没完。”雪嫣红接过她递来的蜂蜡——陈蜡在温水中熔成金液,“猪油腻肤易败,蜂蜡性凉,配石榴花的温燥,恰能平衡。”她想起现代化妆品的油脂配比理论,用阴阳调和的说法解释,“就像日与月,寒与暖。”
待膏体冷却,她用竹刀挑了点抹在腕间:那颜色如剥开的石榴籽,透着水润的光泽,随着肌肤纹理流转,竟似凝结的朝霞。春桃凑上前轻嗅,满脸惊奇:“真香!像带着露水的石榴花!”
暮色四合时,妆台上摆开七个小瓷盒:除了“石榴娇”,还有用紫茉莉汁调珍珠粉的“水墨烟霞”眉黛,苏木热酒浸泡的“绛云纱”唇脂,玫瑰露三蒸三晒的“醉流霞”胭脂膏。雪嫣红用软布擦净玉碾钵,对目瞪口呆的春桃道:“明儿开门,把这些摆出去。再写个牌子:‘新制胭脂,试色免费’。”
次日辰时,水粉斋的木门吱呀推开。常来赊账的王妈妈一脚踏入,看见妆台上那排色泽透亮的胭脂,惊得篮子掉在地上:“这……这是啥?”
三日后,西市传遍了新闻:“水粉斋出了支‘石榴娇’,色如焰熔金,抹在唇上像含着露水石榴!”“他家眉黛一描,就有烟雨江南的韵味!”当柳府千金顶着“石榴娇”的唇色出现在茶肆,满座皆惊时,雪嫣红正坐在窗前,用银簪挑着新制的“星河璀璨”——那是用南海紫贝粉拌珍珠、萤火虫磷粉,荷叶露调和的珠光胭脂。
窗外春雨初歇,青石板上落着新鲜的石榴花瓣。雪嫣红望着腕间那抹不肯褪色的绯红,忽然听见前堂传来喧哗,抬头只见雨幕中立着个戴青铜面具的玄衣男子,手中折扇轻摇,扇骨处嵌着一粒鸽血红宝石。
她心中微动,知道这盘以胭脂起手的棋,才刚刚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