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什么失踪?”双玉接起电话的时候,还保持着直挺挺躺在床上的身姿,眼睛闭着,说话声音却异常清晰,电话那头怎么也不会想到这都几点了,她还躺在床上。这种功力,资深牛马绝对没问题。
“时迁!你们乐队的主唱大人!找不到她人啦!”听得出来,对面小晓的状态应该是急得跳脚。
……找不到人?这有什么好着急的,双玉稍微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慢悠悠的回答小晓,“你问我?直接问小安啊,她俩跟连体婴没区别,一直腻腻乎乎的……”
小晓听了这话,反而声音里的焦急消失了,“就是小安找不到人,才找到我,问见没见到人的……”
焦急会转移,现在轮到双玉。
双玉担任当下最受欢迎的全女子乐队「骨传导」的经纪人,一转眼也有十年了。
当然,十年前刚见到这帮人的时候,大部分成员还是刚毕业没两年的小年轻,嫩的出水。
主唱也不叫时迁,这是因为出道改的艺名。本名叫什么来着?双玉真是年纪上来了,半天没想起来。
总之先去公司看看情况吧,当红乐队主唱在告别演唱会彩排前夕失踪,这标题忍不住在她脑子里不断飘过,打了个哆嗦,冷的不是外面的下的雪,是她的心。
一进公司大门,小晓就拉着双玉去了上面的艺人私密会议室,边走边小声说,目前公司其他人还不知道这事,别不小心泄露出去,惊动媒体了,现在本来就是特殊时期……
转个弯就看到小安坐在里面靠边的位置,玻璃窗映着她皱着眉头的侧脸,带着恰如其分的弧度。
双玉觉得有些人的脸,虽不是一眼望去就得多么惊艳绝伦或者精致到按比例雕刻,但一旦让人看见了就移不开眼睛,耐得住端详。
就像是什么呢,炎热盛夏突然虚空穿越过来一阵春风,没来由的让人浑身舒畅,比空调制冷高级,也更随意。这就是小安给所有人的感觉,从脸到整个人的气质。
MD,天生艺人,歌迷就好这口。双玉忍不住想着,一边推开了门。
小安抬头看着一起进门的双玉和小晓,皱了皱眉,“玉姐,我睡醒就没看到她,以为先来公司了。她这几天……最近我们……她不接电话,不回信息,出门时那把卡马EDC也不见了……”声音突然停住。
说的有点乱,不过双玉还是听明白目前的情况。
“你们……昨晚吵架了?”于安听闻摇了摇头,吵架?明明氛围超棒的来了一场非凡体验……两条腿下个楼梯都抖,吵什么吵。
“那乐队其他人问了没,她们人呢?”双玉转头看向小晓,话音刚落,背后就有人推门而进:“艹,外面冷的跟全城冷宫一样,我从容门大桥拐过来,以为能快点,结果那桥上堵的,就跟几天拉不出的屎堵在直肠一样。”
进门的是鼓手俐楠,前些年明明因为家庭变故性子沉静许多,最近嘴上又开始不把门了。
四个人略微有点沉默,俐楠听说联系不上时迁之后,毫不犹豫地说,“小安找不到时迁,就意味着我们都找不到,这不是共识么?”俐楠漫不经心说着,然后从不大的包里掏出一袋压变形的蛋黄派,两颗包装还算完整的卤蛋,一盒蓝莓酸奶,半袋没吃完的薯片,几颗散装巧克力,一袋吸吸果冻,更过分的是还掏出了一根香蕉和一包难以分辨成分的咸菜……
感觉到大家都望着她,她头也没抬,专心致志开始剥卤蛋,“我什么都还没吃呢,饿死了,当年我可是一睁眼就要吃五个大包子,呐,小安,你吃点不?”
“我来之前给温峤打了电话,她刚好在跟靓靓开电话会,沟通舞台。俩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说不然让我先来公司等等。”小安没有接俐楠递过来的卤蛋,而是摆了摆手,边说话边拿起手机,翻看着各种聊天记录,仿佛这样可以看出点蛛丝马迹。
小晓这边同步举起电话,再次打给时迁,意料之中的无人接听。又打给乐队剩下两位团员,言曦和闻燃,一个没接,另一个说在来公司的路上,一会儿能到,到了再说。小晓深表怀疑,她明明听到电话那边有隐隐约约在哄孩子的声音,就是没接电话的那位。
还能问谁呢?
不想惊动父母和报警的话,其实已经无人可问了。
时迁虽然是风靡万千的主唱,万人舞台挥洒自如,引得无数歌迷为之疯狂,但私底下就是个寡言腼腆的……死宅,拒绝所有功利性社交,眼里只有小安和乐队那几个。
时迁本来就不太爱说话,这些年更是越来越沉默寡言,乐队对外发言的重担仿佛自然而然的落到了作为贝斯手的小安肩上。
面对媒体,小安总能游刃有余地掌控全场:不管是采访时的插科打诨,还是调侃团员的犀利幽默,尺度都拿捏得刚刚好。还总能照顾到来访记者们有稿可发的需求,每三句话必出一个亮点,五句话准有一个爆点。
被媒体人戏称为"采访界的MVP",再难搞的娱记都能合作愉快。
说来也怪,明明私底下的小安,一样安静的如同一幅静物画,但一旦站到镜头前,就会自动切换“营业模式”,侃侃而谈,却从未有人怀疑过她的真诚,根本就是天赋。
乐队其他人也都配合默契,被小安调侃时接梗自然,抛梗时反应敏捷,整个团队,完完整整的六个人,就是一台运转精密的机器。
从酒吧驻唱的十几个人观众,到体育场座无虚席的万人舞台,她们牢不可破的团结和默契,就是除了过硬的音乐实力之外最大的武器。
谁也没想到,越来越好的她们,首次进军体育场的八万人演唱会,竟然开成了告别演唱会,就连带了她们十年的经纪人双玉,也想不明白。
消息刚公布那会儿,她的手机就没停过。两个充电宝轮着用都撑不住,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进来,手机烫得都能煎鸡蛋。
也是忙到忘记去想,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
第一次看见她们,是在一档音乐选秀节目的录制现场。
当时双玉的老板担任节目评委,她作为助理在现场协调。工作间隙,台上听到她们的音乐,彷佛有种魔力,吸引住了双玉。录制现场那么多人,甚至背景里还听得见导演的骂人声,工作人员来回走动,但双玉还是听得红了眼眶。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不是单纯的好听或感动,而是直击心灵的震撼。现场明明依旧嘈杂,她们的音乐却能穿透一切杂音,抵达那些如双玉一样的人心底。
那次比赛,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她们早早被淘汰,却因缘际会,被双玉所在的公司签了下来,开启了她们十年的合作。
老板倒是不再是当年的那位,中间也来来去去经历许多人和事,就算讲个三天三夜,也不过刚刚开了个头。
这些年啊,太多变化了。唯一不变的,是她们自己吧。双玉内心感叹着。
俐楠要是能听到双玉的心里话,肯定是不同意后半句的。
不过她什么都听不到,只是专心致志的吃着那根已经有黑斑的香蕉,面前一堆碎成渣子的鸡蛋壳,蓝莓酸奶打开喝了一半,敞着杯口。
曾经有记者问她们,生命中最重要的坚持是什么。无非是想听到舞台严谨啦音乐突破啦之类的回答。小安难得恍惚了下,结果俐楠第一个接过话头,无比虔诚的说:那必须是泡面的温度和时间刚刚好,多一秒少一秒都不行。
当时全场安静了三秒,小安憋着笑说,对呀,就像我们的音乐,六个人互相配合,方方面面搭配的刚刚好……
总之俐楠作为全团最高的唯一体育生,吃,是最重要的坚持。饿肚子是干不好事情的,这可是她家的家训。能不吃东西就坐进会议室,是她们感情浓度最好的证明。
吃归吃,俐楠还是时刻关注着小安的情绪,心里忍不住碎碎念,哎,这任务明明温峤更擅长,言曦勉强也行啊,怎么就交给自己了嘛。除了闷头吃,简直不敢跟小安对视,余光飘过去都心虚。自己从高中就被小安治的死死的,大家不应该都知道么……
眼看着香蕉都被她嗦成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条状物,忍不住想起刚进门说的大桥堵车那个比喻……
太恶心了,暂时放过香蕉,她又默默撕开了那袋压变形的蛋黄派。又想着要不要偷摸着给谁发个信息,问一问情况。
对面的小安突然熄掉手机屏,站了起来,“我先回家吧,说不定她自己突然就回家了。”这话说的别说对面三个人,小安自己也不信。
——出门不说去哪儿,不接小安电话不回信息,然后自己回家,回去了还不联系小安?
这事谁都能干得出来,时迁不会。
时迁和安,是乐队的灵魂。年华和于安,是彼此的灵魂。
很久没有人提起她们原本的名字了,大家熟识的是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时迁和安——即便是全团默契的情况下,大家也公认她们是音乐上最默契的那一对搭档。
创作上,无论安写出什么样天马行空的旋律,时迁都能填出最契合她心底思绪的词。
舞台上,贝斯手安永远站在主唱时迁的背后,稳稳的托住她所有的高歌浅吟。
时迁站在那里,是那个才华洋溢,寡言貌美的温柔主唱,安就是那个稳住全团阵脚,对外发言人,甜心贝斯手。乐队出道十年,她们相识近20年,不,甚至可能更久……
哪怕所有人都离开乐队,时迁和安也会走下去。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时迁给安的承诺。
现在,她不打一声招呼,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