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清宁也不好说重了,叫他难堪,于是又耐心劝了劝。
“岸上有仆人等着,您不必担心,殿下还在,您若是这样走了定会叫贵人不悦,万事以太子为重,还请三少主即刻回吧!”
闻此他犹豫片刻,貌似还欲纠缠,幸而在他后面滕姐姐快步赶到,也进了船舱。
“少主,此处有我!您放心!”
滕姐姐扶着她倚在肩上对崔护道,他总算应下来,转身跳下了船。
撑杆离岸,滕姐姐还冲着岸边点头,越清宁知道他在看她,闭上眼睛不欲回头。
“清宁,你怎么样了?”滕携蓟探了探她额头焦急的问。
“我无事,姐姐别担心。”
滕携蓟显然不相信,摸上她的脉聆心细听,手下脉搏腾腾跳动,似是被吓到一般,血气上涌这才叫她一时站起眩晕。只是,因何事如此激动?
她回忆了刚才的场景,这期间她俩一直在一处,清宁虽有些局促但并无害怕之意,这脉象到底是怎么回事?
离岸渐远,天色也灰蒙下来。
整片湖面呈现出一类深蓝的凉意,朦胧中荷花渐渐收拢,正是睡莲盛开的时刻,只可惜她们去不了看不到那边景致。
船蒿慢抵,不一会儿离岸边矮楼越来越近,岸那边的灯火一盏盏亮起,酒楼人家点起灯来,灯光照在水面上却是一番别样景色。
越清宁看着远处那明黄的亮光,移不开眼,刚刚的危机散去,眼前短短一刻的美景像是慰藉。
“滕姐姐!你看!”
她指着岸边放河灯的三两游人晃她的手,滕携蓟也看过去。
微黄的莲灯一盏一盏落入水中,从岸边扩散开来,在眼前碧蓝水中铺成一片星河,星星点点致趣不输赏莲。
“你都这样虚弱,还有心思叫我看!”
越清宁笑着扶着她臂弯,“没让姐姐看到红莲是一大憾事,若能以此莲灯稍稍慰藉,也能叫我好受些。”
滕携蓟看着水中莲灯,忽远忽近时明时暗,怎么也移不开眼,手底下娇俏的姑娘微微动了动,她看过去,清宁窝在她怀中仰头看她神色,眼中带的狡黠堪比河中灯光浮影。
越清宁仰着头看她,前世的记忆再次浮现。
那时,朝局动荡人人自危,可能是滕家不欲掺和朝中事务,滕姐姐被许给了离京很远的苏州富商,甚至都没来得及和她好好说说话,问一问她的想法,越清宁就这么送走了她。
那天为她盖上鸳鸯盖头前,越清宁还记得她的模样,强撑着的微笑到最后才向她展露了一瞬的无望,那天的眼神已经确定了结局。
越清宁是唯一一个笑不出来的宾客,在众人之后看着那红袍喜服的新郎跨上骏马,甚至没有看清他的样貌,滕姐姐就这么被他带去了千里之外的异乡。
如果今生还是同样的结局,越清宁想在她走之前再陪一陪她,看遍她喜欢的,赏遍她中意的,至少在往后的日子里能回忆起今日的光景,能稍稍感到一丝安慰。
看了会儿河灯,滕携蓟回神轻抚她的脑袋。
“你啊!身子不适怎么不好好告诉我?若是知道我岂会硬要你出来。”
“姐姐太担心了!我没什么事,而且我也想同你共游。”
越清宁头还是有些晕,却轻言莞笑握住她的手。
“闺中相处的时光不过寥寥,怕是很快,我们再不能同今日一样观灯赏景了,清宁只想姐姐能记得我,记得此刻。”
说着她实在有些触动,说的也比平日愁思许多,滕携蓟不明所以。
“便是成亲,你我也都在京城,怎么这般忧虑,难道你怕日后约我,我出不来吗?”
姐姐,世事难料……
越清宁咽下那些愁绪,支起身来。
“姐姐说的是,是我想太多了!”
若是同样的结局何苦让她早早背负悲伤,何况一切尚且未有定论,如果真的能改变自己的未来又何尝不能帮帮姐姐。
两人就这么坐在小船中,看河灯飘荡在水面上越来越远,真真如同银河一般,在远处慢慢变得看不见。
越清宁的忧思还未停,只听滕姐姐一声轻叹为她勾起落下的发丝。
回过头去,船就快靠岸。
岸上一人提着灯,昏黄的灯光仅仅能照出眼前一步光亮。
他却不知在别人眼中,幽幽夜色下,手中灯只能照亮他半张忽明忽暗的脸,仅仅是半张模糊的脸已叫人沉醉。
越清宁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刚刚那般无理取闹倒促成了此刻的脸红,她本不是那般的人……
小船渐渐靠岸,还没停稳他已经踏上来,蹲下攥着她的手腕。
“小姐怎么了?脸色怎的如此苍白?”
手被他拉住,越清宁不得已抬眼,却撞进他近在咫尺的眸子里。
他似乎下了水到现在都未曾换过衣服,衣领颜色深了一层,隐隐有些潮湿,束好的头发也有几丝落在额前,不变的只有他那张惊艳绝伦的脸。
滕姐姐知他担心,替她答道。
“方才突然眩晕,我把了脉并无不妥,应是夏日炎热有些虚乏,回去后要用些补气血的药食才行!”
“我知道了姐姐。”
越清宁刚答,雀铭一下子把她抱了起来。
瘦弱的身体竟然如此有力,并无分毫气喘力虚紧紧箍住她的肩膀,结实的托住她站了起来,吓得越清宁猛地攥住他衣领。
“滕小姐,我家小姐今日不适,不能跟您一同回去了!”
雀铭向滕姐姐点点头,说完抱着她出了船舱,越清宁搂着他脖子只能朝着身后的滕姐姐摆了摆手。
鼻尖传来一股焚香气,她揪着他衣领摸了摸,果然没干。
恐怕是在附近某个庙里简单烤了烤香立刻跑了回来。
这样急,生怕她把他落下似的……
青珠在侧打灯,一抬眼只见家里马车已经到了跟前,连忙跑上前去。
越清宁看着马车越来越近,忍不住问了句。
“你怎么不回家换个衣服?”
他没有半步停顿,嗓音贴着她缓缓而出。
“怕小姐找我找不到。”
哪里要找你?若说起来更希望你能不要等在这里。
越清宁压下心中的话,看着他服服帖帖的衣袖因抱她皱起的那一抹折痕。
“你不问我为何叫你回来等在岸上?”
他似乎愣了一瞬,脚步顿住又很快继续。
“小姐自有计较,雀铭一切听小姐的。”
一切都听我的吗?若是哪日我阻了你的路,你还会听我的吗?
枕在他肩上,越清宁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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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来雀铭离开她之后,她那些不断后悔的日子,那时的她真的很愧对于他,甚至想了很多办法只为见他一面。
那时的她也真的很想告诉他,无论外人说他什么,在她心里雀铭依旧是雀铭。
只可惜,她当他还是雀铭,他自己却不那样认为,谁会甘心只做下奴?谁不喜欢攀附权势?她实在没有道理指责他,于是只能一言不发随他去了。
若是他不曾害过自己,越清宁此生也不会挡他的路,只不过人心易变,她不敢赌。
“雀铭,你有没有看到我为你写的……”
他慢慢停下脚步低头,小姐倚在肩上半梦半醒快要睡着了。
为我写的?
他不敢再想,小姐怎么可能为他写什么,即便写了什么,他又怎么敢看……
凉凉夜风吹到面上,晃动着河边柳枝打了个旋,顺便也将微燥的热气也给带走了几分。
——
马车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猛然停下才把越清宁惊醒。
她从青珠肩上醒来,只觉得自己身上汗津津的十分不适,想来今日经过了这些惊吓,身子比脑子先扛不住,今日过后非要染上场病不可。
下了车,她连看都没空去看一眼雀铭,脚步虚浮的被青珠扶回了院子。
而她身后,那抹注视她的目光迟迟不肯转移。
直到远去的微明提灯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才如梦初醒般隐下自己的面色回到马棚。
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卸下马车、喂马梳毛、清洗打扫,做完这些还不能休息,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只是今日不一样,老爷身边的下人突然叫他过去。
雀铭赶紧收拾了一下自己形容,拿着一盏昏暗暗的灯往前院书房去。
夜色微凉,白日的暑气被渐渐消减下去,小路上的一片竹林也比白天更加寂寥,他顺着小路踏上石阶从一个偏僻的转角来到书房门口。
“咚咚……”
两声短促的敲门声响起,越尚书搁下笔叫他进来。
来人只提着一盏灯,照亮了下半张脸,那模样无论看了多少次,每次依旧叫越尚书心中泛起酸涩涟漪。
仿若往日故人再次出现在面前,他努力定定神,按了下眉心让自己不要去想从前的事。
“雀铭,过来。”
闻言,雀铭放下灯走上前。
“老师!”
说着两手作揖向越尚书拜下去,越尚书本就不喜他这样,忙把他扶了起来。
“我说过不必这样!你是我恩师唯一在世的子孙,我欠恩师已经太多,你这般重礼明节我反倒受不起。”
说着长叹一声,压下去的话里藏着的是无尽悲凉。
雀铭自然知道老师的意思。
从五年前遇到大小姐的那天,从老师眼瞧着他神色复杂的收留下他的那天,关于过去他们早已经不能再提起。
这五年以来,老师明面上叫他担了府里最低等的活计,反而是救了他的性命。
每天,老师都会在书房里等到他携灯而来,一点一点从诗经教到他策论,寒暑无阻日日不断。
本是不应该存活在世上的人活着已经够不错了,可老师还是冒着极大风险教导他识字读书,这份恩情这辈子早已经偿还不完,他此生没有把握,只能下辈子再来还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