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残阳将檐角的琉璃瓦染成金红,江渚逸一踏出昭阳殿沉重的殿门,便见萧锦安正可怜兮兮地蹲在门口。暮色在他肩头铺开细碎光斑,那双攥着衣角的指节泛着青白,小小身影在光影里显得格外单薄。
柳城熙与柳林月分立两侧,一人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一人拿着茶水和五彩玩具,苦恼的候着。
“小师叔,您可算出来了!”柳林月眼尖,几步上前,语气里满是急切:“您快瞧瞧这小团子,自打您进去后,他便似生了根,赖在这儿不挪窝。任谁劝,他那小脸绷得紧紧的,硬是不肯挪步。”说着,还冲萧锦安努了努嘴。
江渚逸垂眸望去,玄色衣摆扫过阶前积尘。蹲身时腰间的青玉禁步发出清响,惊得萧锦安猛然抬头。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还噙着水雾,却执拗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个遍,末了才抿着唇接过温热的瓷碗。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他们没有打你吧?”孩童嗓音里裹着蜜糖般的软糯,偏要装出老气横秋的小大人模样。
江渚逸被逗得失笑,刮了刮他鼻尖,指节摩挲过那冰凉的玉石,不过片刻,便重新动起手指,替他系好玉佩:“师兄们若舍得打,早些年我就被藤条抽成筛子了。”
柳城熙盯着江渚逸的神色一顿,随后若无其事的奉上茶盏,广袖上的云纹随动作流转如雾:“小师叔。”
江渚逸接过茶盏,抬眼望向柳林月二人,目光里满是笑意:“行了,你们忙去吧,我盯着他。”
蹲在台阶上的柳林月目光在萧锦安颈间停顿了一瞬——好浓郁的灵力,却在触碰到萧锦安的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眸光无意似的往旁边一瞥,见柳城熙乖巧的伫立在一旁,恍若未觉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装,接着装!离得这么近,我不信他没看到?!
但见他跟老僧入定了似的,一动不动,柳林月跳下台阶,凑到江渚逸身前,咧嘴一笑:“我不忙,他忙。”说完,柳林月还伸出一只手,几根手指朝着柳城熙来回晃动弯曲,一副慢走不送的姿态。
见状,柳城熙微微叹气,恭敬行礼:“弟子告退。”少年到底是藏不住心事,转身之际,终是脚步微顿,轻声问道:“小师叔……此番归来,您还急着走吗?”
轻声的呢喃惊起檐角的白鹭,羽翼掠过朦胧的夜雾,飞向余辉的那一抹残阳。
“且住着。”江渚逸左手指尖无意识的摩梭着食指的灵戒,眉眼舒展,透着几分郑重:“小熙记得来找我玩啊,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天天都给掌门师兄处理庶务,他才九百多岁,还年轻着呢,那些琐事让他自己干!”
“嗯。”柳城熙郑重且温和的声音传来,耳尖倏然泛红,捧着茶具疾步退开时,衣角扫过廊下的夕颜花。
柳林月斜倚朱漆廊柱嗤笑:“什么小孩子,我都一百多了,他还……”
话音未落便挨了一记眼刀,江渚逸捻着萧锦安的乌发冷哼:“他在我这就是小孩子!”
随即,他眼眸转向柳林月,带着探究与戏谑:“还有你,整天吊儿郎当没个正形。我二师兄那暴脾气,怎么会让你掌管执事堂?不怕你把执事堂掀了?”
柳林月昂首挺胸,颇为自豪:“因为我赢了木子夜!”
江渚逸挑眉,眸中满是怀疑:“就凭你?你怎么可能赢得了木子夜,你小子是不是耍赖了?”
木子夜和罗隐是这些小辈中最强的两人,前者是他那暴跳严肃的二师兄的亲传弟子,坐镇执事堂;后者跟着他那狡诈的五师兄,在人间隐阁行刺探暗杀任务。
这两个人就算让他三招,他都不可能赢!他能赢,九成中有十成是使了手段!
见他如此小瞧自己,柳林月瞬间委屈,撇嘴叫道:“小师叔,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可是您一手带大的!” 嘴上委屈,眼里却盛满狡黠笑意。
江渚逸哭笑不得的戳他脑门:“就因为你跟我时间最长,我还不了解你吗?快说,怎么赢得?”
柳林月贼溜溜的四下张望,压低声音:“咳……我出千了呗。”
“你们玩的是牌九?”江渚逸额角青筋直跳。得,自己当年教的那些旁门左道,全被这小子活学活用在这上了!
木子夜啊木子夜,我对不起你!
柳林月点头,眼神无辜又委屈:“是啊,我又打不过他,又想进入执事堂……那我只好用你教的办法了。”
“你为什么想进入执事堂?”
“因为进入执事堂,就没有人敢随便罚我了啊!”柳林月理所当然。
江渚逸震惊的瞪大双眼,一瞬间醍醐灌顶!他当年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办法呢?!
若是他当年就进入执事堂,那些老家伙谁还敢随意罚他?
越想越郁闷,低头见萧锦安已乖乖吃掉半碗粥,江渚逸一把夺过碗塞给柳林月:“别吃了,等会儿带你去打山鸡,我烤得可香了!”说罢,拉起萧锦安就走。
柳林月愣愣的接过碗,指尖流出一道萤光,碗便自己飞走了。他自己则一个闪现出现在江渚逸身后:“等等我!我也去!你上次还夸我打山鸡厉害呢!”
江渚头也不回地纠正:“我上次说的明明就是,你是你们几个里吃喝玩乐学的最好的!”
一直旁听的萧锦安仰起小脸,好奇又带着点纠结地问:“原来他这不着调的样子,是跟你学的?” 心里暗自下定决心:千万不能学成这样!
江渚逸低头看着小家伙一本正经的模样,义正言辞的反驳:“什么跟我学的?他们几个我都带过也没这样。”
像是要证明自己的话,他松开把握腰间玉牌的手,如数家珍般举例:“柳城熙温柔,木子夜古板,罗隐沉稳,杨骁腹黑,即墨妤端庄……他们都被我带过,只有柳林月调皮得没边儿,你说是不是天性如此!”
萧锦安仰起小脸,眼眸清澈见底,却透着股疑惑,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江渚逸,小声道:“真的吗?”
那语气,分明就是不信!
江渚逸被他看得直乐,拍了拍他的脑袋:“当然是真的。那么多人,性子各异,独独他是个活宝,这不就是天性嘛!”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在忘约峰逗留一月有余,这期间江渚逸玩的不亦乐乎;而萧锦安却是生死难料。
起初,江渚逸信誓旦旦地带着萧锦安深入山林,声称要去捕捉肥美的山鸡。
当第一道劈雷符在萧锦安耳边炸响时,他只来得及看见那只倒霉的赤尾锦鸡在刺目电光中化作焦炭,翎羽燃成青烟。而罪魁祸首踩着龟裂的焦土,衣袂上的银纹玉兰在火光的映照下栩栩如生,笑得好不张扬。
悠然峰后山此刻更是宛如古战场,七八处一人高的窟窿在山峰各处惊现,山火更是肆虐燃烧,漫山遍野皆是浓烟与焦土,灵兽们惊慌逃离。萧锦安在烟熏火燎中穿梭,焦急寻找那个不靠谱的“监护人”。
当柳林月率众弟子赶到时,只见江渚逸好整以暇地坐在一块焦石上,脚边蹲着那只本该娇弱、此刻却油光水亮啃着烤鹿腿的雪山白狼幼崽!雪白的皮毛映着山火,倒比真正的狼王还要威风。
待朱凯从昭阳殿归来,面对满目疮痍、浓烟滚滚的悠然峰,气得浑身发抖,眼冒金星。而弟子竟还传来,江渚逸顺手劫持雪山白狼的幼崽这一巨大的噩耗。
他本想立刻杀上忘忧峰讨个公道,可一想到这个小师弟如今在忘忧峰长住,自己又将九成修为渡于他,加之罗隐刚传来魔族现踪的紧急密报……思量再三,他只能含恨作罢!
原以为江渚逸前一晚刚烧了悠然峰,他怎么都要消停个几日,哪成想他次日便风风火火杀向百器峰!仗着玉牌中蕴含师尊白芨的强大灵力,他竟以玉牌一呼百应,引得百器峰剑冢万剑齐出。
霎时间,剑鸣声起,震得周围山石簌簌滚落,万兽不安的惊慌逃窜,门内弟子如临大敌,纷纷御剑升空!
消息传来,气得廖峥在百器峰顶破口大骂,左风青直接关了落霞峰结界,闭门谢客;关星源更在昭阳殿默念清心咒,眼不见为净。
起初,众人还以为江渚逸这般胡闹是为了报复他的几位师兄,不料第三日,他竟在风景如画的镜湖边坐了下来,手持钓竿,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萧锦安刚松了口气,以为能过两天安生日子。前两日江渚逸确实纹丝不动,安静得像尊玉雕。然而到了第三日傍晚,当鱼漂再一次毫无动静时,江渚逸耐心告罄。
“啪”鱼竿被狠狠摔在地上!“好啊!给你们脸不要!那就别怪小爷不客气了!”他双手叉腰,对着平静如镜的湖面破口大骂。
话音一落,他左手灵戒光华一闪,一沓符箓出现在手中!右手引动萧锦安脖间玉佩灵力,随后一扬,百张雷符化作流光,精准地飞射向镜湖各处!
紧接着,“轰隆——!!!”刺眼惊雷从天而降,骤然炸响,狠狠劈入湖中,激起数丈高的水花,焦香银鱼在电光中应声掉落,焦香四溢。
正打瞌睡的萧锦安被脖间玉佩陡然爆发的刺目白光惊醒!耳畔只余震耳欲聋的嗡鸣!他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捂住耳朵,眼睁睁看着湖面上电蛇狂舞。
自此之后,萧锦安默默与江渚逸保持三丈距离。然而,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江渚逸瞧见萧锦安跟着柳城熙修习飞行术法,心生一计。
在某个云光曦微的清晨,江渚逸将萧锦安从暖烘烘的被窝里薅起,骑上赤霄云鹤,就将他从万丈高空扔了下去。
是的,没错,萧锦安直接被他从虚无缥缈、朝阳金光穿透的云幔间扔了下去!
急速下坠的失重感让萧锦安脑中一片空白,尖叫被狂风撕碎。就在他即将与大地亲密接触、小命呜呼的刹那,求生的本能和对飞翔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他体内稀薄的灵力竟自行疯狂运转,按照柳城熙教导的法诀,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学会了!
在江渚逸惨无人道的折磨下,时光飞速流转,拜师会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