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烟大陆自形成二十几万载,孕育了人、妖两族,然,在十几万年前被一道无形结界骤然割裂。这道横亘天地的屏障,沿着东北天狐族、西北龙鸣国、大陆中央的清幽山、西南云滇之地蜿蜒,将大陆生生撕裂成两半。
不久之后,结界边缘忽然出现嗜杀成性、残忍嗜血、神智癫狂的疯癫修行者——人或妖皆不能幸免,被其统称为魔族。
经人妖两族联合探查,骇然魔族盘踞在结界的另一端,据记载,其生存之地终年被荒芜笼罩,狂风肆虐下卷起漫天黄云,皲裂的土地毫无生机,远处仅有一片万年不化的枯木阴林,枯骨死亡的气息弥漫在整个魔族上空。
此后经年,被结界困住的魔族不断从某个缝隙中溢出,直至百年前,魔族举族攻打人界大宗清幽山!
清幽山一战,天地失色。人妖两族几近灭绝,人界即将飞升的太清境白芨真人与魔尊空微尽同归于尽,其所在的清幽山更是生灵涂炭、元气大伤;魔族也因此销声匿迹。
百年光阴荏苒,南烟大陆仿佛沉入虚假的宁静。然而,死水之下,暗流早已涌动。
林间花草繁茂,树木参天,蝴蝶翩翩起舞,蜜蜂嗡嗡作响,鸟鸣蝉声此起彼伏,宛转悠扬。
正值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在大地上,江渚逸慢悠悠地驾着马车,沉醉于这美丽的景色中。
他忍不住倒上一杯酒,吟诵道:“日照林中景,花上蝶与蜂。有得一行人,逍遥在山中。”说罢,江渚逸一饮而尽,眉宇间尽是自得。
然而,前方的马儿突然停下,任他轻唤,马儿却不为所动,只低头啃食路边的青草。江渚逸也不强求它,随它低头逐草而食,自己也乐悠悠的翻身至车顶,听这吱声阵阵,嗅着草木芬芳,昏昏欲睡。
就在他快要沉沉入睡之际,一股若有若无、却又熟悉到骨髓战栗的灵力悄然拂过。江渚逸猛地睁眼,瞬间睡意全无。他坐起身,凝神感知片刻,锁定好方向,一跃下车顶,驱马前行。
走出这片山林,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心头一沉——这整个安于镇一片狼藉,浓烟滚滚,火焰冲天,这竟然是整个镇子竟然发生了大火!
这可不常见,寻常不过是某一家一户走水,邻里相助便可扑灭。可如今,整个镇子都在燃烧,显然是有什么东西在作祟。
连蒙带猜的猜了个大概,江渚逸下意识勒紧缰绳。他灵力尽失百年,如今是个连剑都提不起来的废物,实在无力多管闲事。
正当他想调转马头离开时,那股灵力又似无形的线般萦绕在心中,撩拨得他心痒难耐,念念不忘。
那感觉……太像了,像师尊,也像……巅峰时期的自己。
挣扎再三,他最终决定下马一探究竟。
他在车上翻箱倒柜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壶水,心中暗自庆幸,幸好没有全部弄成酒。两三下将马车内的羊绒毯用水浸湿,叠起挂在胳膊上,就开始冲向那片炼狱。
进入镇子,一眼望去,眼前的景象令他心中一沉,满街尸骸、残肢遍地、鲜血如山涧小溪一般沿着沟沟缝缝淌满了整个青石板,将街道染成刺目的猩红。
他震惊眼前原本繁华的街道变成了现在的尸山血海、修罗屠场,燃烧的木梁发出惊雷般的爆裂声,火焰冲天,热浪灼烧着他的皮肤,房屋坍塌,焦糊气味混杂着血腥,令人窒息。
见此哀景,江渚逸心中沉痛不已,但他明白时间紧迫,他必须竖起心神,感知灵力的方向,同时侧耳寻找看是否还有微弱的呼吸。
小心翼翼的前进片刻,转到一处宽阔的街巷拐角,他看见一群黑衣蒙面、掩藏灵力的魁梧壮汉,正在围攻一个五六岁的孩童。
江渚逸的目光不由得向下移,看到那孩子身边躺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容貌姣好,眼中满是恐惧与绝望,鲜血止不住地流淌,手死死护着小孩的腿,显然是为了保护孩子而惨遭毒手。
小孩儿眼中泪水涟涟,高声无助的哭泣着,豆大的泪珠滚落,手足无措的扒拉着身边的尸体。黑衣人首领狞笑着,高举屠刀,寒光直指那幼小的头颅!
江渚逸怒火中烧,随后无力的背靠墙壁,痛苦地闭上双眼,双手握拳,指甲深深的掐进掌心,自嘲一笑:说这些人禽兽不如,而自己又何尝不是见死不救的懦夫?
为什么,要让最无能为力的他遇上最无可奈何的事呢?
要是他还能调动灵力就好了……哪怕只有一丝!
这强烈的念头在他灵力尽失的百年间达到顶峰,就在绝望之际,他敏锐的感知到,周身浓郁的灵力正在疯狂汇聚。难可置信的睁开双眼,肉眼可见的灵力如云雾般包裹在他身旁,那气息……竟与他同宗同源!
这异象,百年来从未有过!更奇异的是,这股灵力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仿佛失散已久的亲人,正在呼唤他!
或许是此地的异样吸引住了黑衣人,他们悄声围拢过来。江渚逸压抑住心中的激动,运气法诀,尝试调动灵力朝拐角处的黑衣人攻去。
只听砰的几声闷响,黑衣人应声倒地,江渚逸走出拐角,行至路中央,直视那领头的家伙,心中刚升起一丝得意,却见那家伙竟挡下致命的一击,只是受了些伤。
失落瞬间涌上心头:这灵力竟然如此微弱,连这种小角色都打不过!
但转念一想,他又在心中安慰自己:至少还有呢,总比这百年,一丝一毫都没有,强多了!
这般安慰完自己,他一个瞬移至黑衣人面前,用灵力吸起一把刀,架在那人脖颈处,冷声问道:“是谁派你来的?为何要屠镇?”
话音未落,背后劲风袭体!刀刃破空之声尖锐刺耳!江渚逸反应迅速,将手中的人质用作挡箭牌。
利刃透体!人质瞬间毙命。江渚逸松开尸体,向左一步,直视不远处屋顶上的人。
黑衣斗篷,夜色掩面,身材匀称,几缕紫色的头发飞扬,但在此地灼热的火光照耀下,他还是一眼看清了她发髻上斜插的两根反光的玉骨刺——魔界四大护法之一,雪风谚!
认出此人,江渚逸怒意顿生,眼睛冷冷盯着她,右手握紧刀柄,指节发白,但他又不得不强制舌尖舔舐上颚,压下翻涌的气血,放松自己道:“雪风谚!”
见被认出,雪风谚索性不再遮掩,她光足向前,竟踏着炽热的火焰,凌空而立。哭泣的孩童震惊地张大嘴巴,眼泪悬挂在肉嘟嘟的脸颊上:她竟然没有摔下屋檐,而是凭空立在天上!
一阵风吹来,熊熊火焰如同肆意生长的巨龙,直冲云霄。也恰好,吹掉雪风谚斗篷的帽子,杂乱的发丝随风飞舞,凌乱又不羁的放纵飞扬在脸颊旁。
火光映射出她姣好的面容,眼深而狭长,明明是个很深情的眼睛,此刻却目光阴冷,诡异的魔纹自锁骨蔓爬至眼尾,更添妖异。
“哼!”她赤足踏火,步步逼近,声音带着刻骨的轻蔑:“你一个被清幽山抛弃的废物,也配叫本座名讳?”
见真的是她,江渚逸眼前猛地闪过百年前那锥心一幕:他的芳华剑撕裂长空,直刺雪风谚命门!她却阴笑着,将毫无防备的叶醉琉拽至身前!
他反应不及,剑光无情穿透……叶醉琉惊愕的眼神,喷涌的鲜血溅在他的脸上……
想到此,江渚逸目眦欲裂,恨不得现在就嚼碎了她:“百年前你们魔族攻打我宗清幽山,在师尊灰飞烟灭时,你这走狗不也在摇尾乞怜?”
“找死!”被戳中痛处,雪风谚脸色骤变。旋即,她似想到什么,忽又娇笑起来,笑声中满是恶毒的快意:“我再不堪,如今也还活着。倒是你,江渚逸,亲手将自己好友的亲弟弟刺死在自己剑下,滋味如何啊?”
“哈哈哈哈哈。”她仰天长笑,语气中尽是得意,素手轻扬,指尖二寸泛着青紫幽光,与她素白的手一比,更显其阴森狠毒:“一场大战,同时失去了养自己长大的师尊,以及生死与共的挚友!不知,你这位曾经的人间正道,这百年苟延残喘,过的是否如意啊?”
字字如刃,剜心刻骨!江渚逸沉默着,眼神却像是看个死人,但就是眼前这个该死之人,害他失去一切!
“你……”雪风谚得寸进尺,声音越发尖锐:“叶醉璃是不是个废物?他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至亲死于你手,他却还顾念那点可笑的昔日旧情,让你苟活至今!你说说你们两个,曾经都可以为对方挡剑去死,如今怎么都活着?哈哈哈哈哈!”
眼见她越说越过,冷静的理智终于决堤!江渚逸怒极反笑,声音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你还没死,我就不可能死!你魔族屠戮我山门,杀我师尊与师姐,此仇你必血债血偿!”
雪风谚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花枝乱颤:“血债血偿?就凭你!”随后她忽然想到手底下的人传来的消息,说他百年前清幽山一战后灵力尽失,宛若废人。
笑声戛然而止,她修长纤细的手指微抬,当作发饰的玉骨刺便已出现在手中,犹如一支利箭直指江渚逸。
“既然百年前没有取你狗命,今日,我便收割了你的项上人头!”话落,她双手持着玉骨刺攻击而来。
江渚逸从见到她心中便是紧张担忧的,他明白自己面临的危险,然而他还没有查清百年前魔族为何攻打清幽山,他还不知道他寻找百年、念念不忘的师尊是否仍在人间。
眼看雪风谚飞身而至,玉骨刺已经尽在眼前,江渚逸身上的汗毛已经应激竖起,好似下一秒就要刺穿自己的咽喉。
江渚逸心中一横,抱着殊死一搏的态度再次召唤空气中的灵力,刀光闪烁,迎向她的攻击。灵力波动如海浪般翻滚,江渚逸心中一喜,竟赌赢了这一击!
雪风谚被震得手掌发麻,轻巧飞身向后。
而江渚逸此时感知到更多灵力的涌动,他心中一阵狂喜,决定乘胜追击。他勾唇一笑,意气张狂,将湿毯扔到小孩身上,随后从他手腕处滑出一个青蓝色的镂空法器,落地瞬间化作一圈金光将人笼罩在里面。
“呆在这别动。”他说完就提起刀飞身砍去,直指空中的雪风谚。
两人在空中交手数百招,引得周围山川土木变色,直到雪风谚左手握住玉骨刺带动周身暗紫色的魔力刺去,力气之大到让江渚逸毫无反抗能力,直接从空中疾速跌落,眨眼之间就从空中撞向身后着了火的房屋。
接着一声巨响,轰隆隆地响声不断,燃烧着的房屋接连倒塌,地上被犁出一道长长的沟壑,中间是划破青石板的黑色痕迹,沟壑两旁被青石板、燃烧着的房屋碎片和灰烬堆成一米高,而江渚逸赫然被埋在火光废墟之下。
见状,雪风谚也没打算放过他,她手指一松,玉骨刺直接悬在她身前,随着修长的手指上下一滑动,玉骨刺瞬间变出成百上千个;如白玉般光滑细腻地脚,步伐稳健却轻盈的微微向后用力一蹬,脚腕间的金玲炸响,优雅与力量并存的携着玉骨刺冲向坍塌的废墟。
然,废墟下的江渚逸几缕头发散落,眼前是压在自己身上还燃烧着的木块,他忽然庆幸,他还带着师尊和“他”送的护身法器。
那一击虽然被法器给挡下了,但受的伤却不是作假,特别是他还没有灵力护体,他现在整个胸前的肋骨都好似断裂成渣了一般,就连呼吸都是针扎般痛。
嘴巴里的铁锈味已经蔓延开来,还有越来越重的趋势。若是没有猜错,他的嘴角应该已经控制不住的流出血迹来。
但他不可以站不起来,他若是不站起来,他绝对会死在这里!
想此,他费力的抬起胳膊,牵扯到胸腔,疼的他龇牙咧嘴,咬紧牙关,将痛呼咽下去,随后毫不在意的用已经肮脏的手指擦去嘴角的血痕,扒拉开埋住自己的熊熊火焰,费劲的站起来,双手握刀、拼尽全力应向刺袭而来的雪风谚。
他在赌,赌这地方既然有他可以调动的灵力,以他几十里外都能感应到的程度,他不信就只有这一点!
刚刚还埋在一堆的断裂的房屋瓦屑和着火的房梁榆木随着江渚逸的飞身被炸裂崩开,裹挟在他离去的身后。
两者相撞,江渚逸没有任何留恋,使出掠影云散消失,随后在她身后忽然出现劈去。
雪风谚反应迅速的转身格挡,但江渚逸却又消失不见,不过眨眼之间,江渚逸已消失出现数回,之后他闪现的越来越快,攻击的力度也越来越猛,直到最后他出现在斜后上方,一击将雪风谚打落在地。
见她受伤,江渚逸杀意骤起,他不再掩藏自己对她的滔天恨意,在空中连斩数刀,刀刀充满灵力与杀意,全朝着雪风谚周身弱点而去。
雪风谚拼着血肉挨了几刀,随后周身符层出现,她的身下显出一个黑色发亮的怪异图层,是魔族召唤阵。
她愤恨地眼光死死瞪着江渚逸,不甘心的想要吃了她,却又不得不因为阵法召唤暂时离开。
光线忽闪又灭,等尘埃落定,火光继续燃烧着未着尽的木头,地上徒留下几潭血迹,人已不见踪影。
江渚逸注视着她离开的方向,内心百感交集,随即因伤重而摔倒在地。
他虽紧急在空中调整了姿势,但还是不免牵扯到胸腔的伤口,血液回涌,喉腔里的血液来的又凶又多,他再也忍不住低头呛呕出一大口血来。
身体疼痛难忍,但他百年都不曾跳跃的心,却激烈的活跃着,平静百年的心湖亦然惊现惊涛巨浪、无风也波涛汹涌,更何况刚刚出现的台风过境。
魔族百年隐匿,终于出现了!出现的还是雪风谚,她可是眼高于顶、心狠手辣的魔族四大护法之一,除了上任魔君空微尽,无人能召唤她!
就连同为魔族四大护法之一的叶醉璃都不能!
所以空微尽他没死?!
魔尊空微尽没死,那与他同归于尽的师尊是否也如自己猜想的那般,仍活在世间的某个角落!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心脏酸涩的抽疼,鼻翼涌出股浓烈的酸意,眼角也微微发红,他急忙深吸一口气,暗自调整着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