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笙终于让迦叶信服自己不是诈尸也不是死而复生后,高兴的迦叶当即就喜极而泣地又号起来,并且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的眼泪和鼻涕均匀地涂抹在准备出门的夜笙的白净的衣袍下摆来表达自己的开心。
夜笙欲哭无泪地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涕泪无比平衡的迦叶,不能理解为什么那般要强的九卿能生出来如此一个哭包,同时默默地感动了一把:好家伙,师叔没白疼你。
接着夜笙成功说服迦叶去找那个忽悠他自己仙逝的小妖讨要个说法,然后一脸嫌弃地拎着湿漉漉的衣袍唤了片云朝着九重天去了,在踏出师父的拓苍山的结界前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衣饰连同身体换成了女子模样……
夜笙的父神母神是混沌开初至今仅剩的两只纯种的凤凰,且是父神在天下太平后跋山涉水去到目前四海八荒边界之外的大荒再之外的某个神秘的仙域寻来的,据说父神母神结成仙侣回来后在四海八荒掀起一股热潮:单身的或仙或妖都不再拘泥于自己周围的或仙或妖而与同类争风吃醋乃至大打出手雌竞雄竞,而是苦练法术试图探寻传说中母神存在的另一片仙域
坚定地探寻素未谋面但自己坚信存在的另一半……乃至于一度仙界里面结成仙侣的越来越少,而一言不合就要分道扬镳的仙侣越来越多,于是掌管仙界姻缘的月老就坐不住了,提了自己的半生积蓄换来的琼浆玉液不辞辛劳地跑到父神母神的栖凤山来拜访父神,然后眉飞色舞地带回去一个消息:要找到另一个仙域需要历尽磨难,即便是父神,当年也几乎支撑不住。于是底下的小仙小妖们纷纷安静下来:毕竟自己的法力连父神的零头都算不上,想沿着父神的前路走必然是万万绝对做不到的……于是不少分道扬镳的仙侣们默默地收回自己说的狠话,然后低声下气地求复合……
夜笙生下来可以称得上是天之骄子,出生便带有一万年的纯净的灵泽,已经是相当多的五万年岁的仙所不可企及的。想来他在冥司选择投胎的时候必然是中了亿万年来都不曾有的大奖,他的一生应当是高高在上得无忧无虑……然而父神却昭告四海喜得凰女,名曰夜笙。将他体内的一万纯净的灵泽封了,且要求他离开栖凤山或者拓苍山时必须以女子形容出现……更荒谬的是天君在他千岁宴上提出要自己的孙儿洛铱将来及冠后娶了夜笙,父神居然一口答应下来,于是当时尚且懵懂的夜笙就已经与同性的洛铱有了婚约……
夜笙不能理解,完全不能。但是他也无法去向父神母神问个明白,自自己记事起,父神母神就常年云游在外,据传是去了母神的仙域……将年幼的夜笙托付给同样年幼,只比夜笙大出几千岁的白虎十里,隔几百年回来一趟,鲜少长住。以至于夜笙两万岁前甚至法力修炼只能和十里一起翻阅古籍磕磕碰碰地学着,更以至于小时候时常被栖凤山上的嚣张些的小妖欺负。
夜笙的悟性远不如十里的好,于是开初每每他在栖凤山上溜达,被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抓起来要炼化了灵力为己所用,少不了先将细皮嫩肉的夜笙关起来生火准备,于是就在这生火准备着的间隙里,十里就顺着土地公公的指引寻得被关押的洞穴,极其小心且隐蔽得将夜笙给救出去。然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还是正确的,总偶尔有那么几次偏生碰上守着关押夜笙的牢房的小妖没打瞌睡,或者是打完了瞌睡刚醒来,与狗狗祟祟猫着身形的十里面面相觑,大吼一声引来些兄弟,少不了一场恶战。
而每每碰上这种不可避免的恶战,往往都是十里一手把救出来的夜笙的后衣领拎着,一手使着他学到的所有的有攻击性的法术击退冲上来的小妖们。而被拎着的夜笙闭着眼睛一边捏护身诀,一边暗自懊悔并默默发誓下一次一定不会自己偷溜出来。
然誓言终究只是誓言,并不一定会落实到行动上去。十里自小性子就颇为淡薄,并不喜出去游乐,以至于自夜笙出生后他被父神捡回来住在这栖凤山上几万年,尚且未曾把山上的路给摸个清楚,每每出门必要把土地公公给掬出来指引着才放心。是以兄弟两个性格颇为鲜明:十里爱棋书修炼,夜笙爱出游杂耍……
夜笙在云上盘腿坐下,掐了掐时日,觉得离自己的生辰还有月余时间,思量着要不要从九重天上出来就直接回了栖凤山短住些时日,与十里也有一番时间未曾见面了。
夜笙刚满两万岁的那天十里破天荒地得把他带到凡间住了半载的时间,令喜好热闹的夜笙颇为开心,凡间的集市终究是比神仙们的府邸或者山界要活泼有趣得多,两万岁的夜笙美滋滋得想着无论如何必要每次生辰将十里磨上一磨,都来这生动有意思的凡间住上一住,然这算盘还没来得及跟十里提上一提,拎着大包小包刚回栖凤山的俩人就看到了父神的坐骑白昆敲个二郎腿叼着狗尾巴草躺在门口懒懒得晒着太阳……夜笙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所谓喜,乃是世人皆以稀为贵,父神回来正是稀有中的稀有,所谓忧,乃是父子俩长时间不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且父神一向看不惯夜笙喜闹皮痒的儿郎属性……所幸是见面了也并不尴尬亦没有父神的斥责,所不幸的是父神直接把他带去了拓梧山扔给了他现如今的师父苍梧……
自此夜笙开启了两万年的学艺生涯,只受着十里的嘱托,在每年生辰前后回栖凤山小住些时日,与十里切磋切磋法术或者棋艺,偶尔一恍惚,感觉自己还是十里屁股后面的跟屁虫,仿若回到自己闯祸十里收拾烂摊子的时光,颇为怀念。然自己在师父眼下学艺两万年,本来师兄临越与自己颇为年纪相仿且投缘,一起闯祸倒也乐津津得有趣,然千来年前刚褪去少年的莽撞形容长成正经的上仙模样的临越动作颇快,娶了九卿又马不停蹄地生了迦叶,受着九卿管控着,再难与夜笙狼狈为奸,于是乎夜笙的性子已经转得颇为淡然了,偶尔回栖凤山也能好好得与十里下一盘棋,赏一赏景色,斗一斗道理。
夜笙正这么打算着,忽而又想起来栖凤山上的小花妖熵夭,他记得上次回栖凤山时见着的可是十里和熵夭郎有情妾有意得卿卿我我地一起收拾屋舍前的菜地,加之自己回来十里陪着自己一不小心忽略了熵夭,熵夭当时的醋味比花香还要浓郁得多,加之小花妖瞧着自己的羡慕嫉妒恨的犀利的眼神,再加之自己走时小花妖从眼底溢出来的满满的欢喜……夜笙断定这必然是二人有那么一回事了,想来十里一个人守着栖凤山也颇为无聊,加之年岁已然成熟,想来情窦初开与貌美如花的小花妖谈上一谈也是可以被充分理解的……这么一说自己回去就显得格外不懂事了,万一惹得熵夭闹了脾气,谁知晓自己的好兄弟要哄上多少时日费上多少精力……
这么想着,夜笙觉得自己万万不该去打扰二人的浓情蜜意,然他又的确馋了十里种的碧藕,正纠结着,已经到了九重天。门口的值班的两位小仙居然精神抖擞神采奕奕地站着,且万来年间从未让夜笙瞧见两位打瞌睡的时候,夜笙颇为感概,倘或栖凤山上关押他的小妖们能如此恪尽职守从不玩忽职守,或许早就得了他的仙骨仙泽然后飞升上仙到九重天上看大门了。
“神女!”两位小仙掬了个礼,让了路。
夜笙习惯地点了点头,迈开步子直直地朝着司命府走去。走了两步稍一思忖,想起来几天前去司命府领劫时仿若经过了洛铱殿下的华阳殿,遂顿了顿,拐了个方向,想着还是绕一绕吧,虽着自己并不熟悉九重天的布局,然自己的方向感着实好得很,相对于十里的一窍不通,自己还是算得上擅长的,既然方向感不错,总不至于迷了路。
迷了路也比跟洛铱殿下碰面要好得多,自从父神应允了自己与洛铱殿下的婚事,自己就再也无法直视这个自己儿时有些交情的好玩伴了……
虽然两万年来在拓梧山,但是因着山上的小妖们消息灵通,加上寻竹小姑娘颇喜欢八卦四海八荒的姻缘之事,夜笙也经常耳闻些小道消息。因着自己与洛铱殿下的婚约,且自己是父神的凰女,苍梧神君的徒弟的身份,颇为尊贵,加之某种不可名状的类似乎女妖女仙间羡慕嫉妒的原理,传来传去,传出个夜笙性子古怪脾气不怎么好的名声,乃至于虽然洛铱殿下是一块香馍馍,然四海八荒的女仙们还是不太敢加以考虑,怕着以后嫁进了华阳殿叫夜笙给她们穿小鞋,以至于洛铱至今尚且没有一朵桃花,华阳殿后宫的墙院尚且空空如也。
夜笙拐了个弯,约莫着再往前走上五六间宫殿便应该是司命的府邸了。他又凝神想了想自己与洛铱殿下的交情,虽着自己不怎么出两座山,但洛铱的父君,也就是当朝天君的宝贝儿子,却与夜笙的父神交情颇深,两人师出同门,也算是拜把子的兄弟,夜笙办过几次千岁宴,洛铱都被父君带着来祝贺了,洛铱的生辰宴,也必然是要给栖凤山送去一份烫金的请帖,夜笙总央了十里陪自己去祝贺一番,若趁着十里心情不错,磨一磨也是会答应,且十里与洛铱早些时候关系也是不错的,可惜不知什么时候却有了口角,使得十里再不愿去九重天。
印象中洛铱小时候也算得上是美男子一个,颇有武将的风韵,眉眼如炬,很是威风霸气,又很是讲礼数,不似十里那般对外人淡淡的,即便是栖凤山上的小妖,洛铱也可以礼相待,并无卑贱之分。这点夜笙甚是印象深刻,也颇有好感,然这好感绝对只是对其举止符合身份且温和有礼的赞叹钦佩,而绝无断袖之非分之想。且小时候大抵是他与十里一起言谈戏耍,于女装出现的夜笙则是淡淡且爱答不理的,想来就更不可能有别样的情感。故而对这桩婚事大抵也是非常之气愤,少不了要将这怒火殃及到夜笙身上,夜笙如是推断着。虽然自己也是可怜的受害者,然还是能避则避的好。
想得入了神,夜笙反应过来自己忘了数数走了几间宫殿,而已经到了自己全然陌生的地方。一时惊出了冷汗。站了一会,正犹豫着是拐回到大门口重新走一遍,还是掬个土地公公……想来九重天也没有土地公公,还是找个宫女问问最好。环视了一圈,果然见着一间宫殿的大门正光明正大的敞开着,遂移步进去,又果然见一个衣着素白的宫女正愣愣地坐着,遂鼓足了勇气准备上去问问可否劳烦把自己往司命府的方向给领一领。
这个时候就颇为感谢自己的女儿身,即便是不小心进了天君或者哪位殿下的后宫也不必惊慌,然而倘若是男子,那不免让人觉得有不轨之心,倘若再是某位殿下正得宠的妃子,那就是灭顶之灾了。
走近了夜笙有些踌躇,虽着他不怎么讲究衣服饰物什么的,但他也能辨别出来此女子身上的绸缎断不是什么平常的普通的绸缎,然他也未曾注意九重天的繁华已经到了一种什么样的地步。正踌躇着犹豫着,那女子却注意到他了,微微有些惊着了,但见是个形容不错的女子,倒也未有恼怒的意思,见夜笙虽衣着朴素,然周身仙泽颇为不凡,故开口道:“仙君来寻洛澜殿下?”
这女子的声音倒是好听得紧,想来这便是洛澜殿下的宫殿,而既然是殿下,且又以洛字启名,想来不知道是洛铱的哪位姐妹或者姑姨什么的。夜笙略有尴尬地笑了笑,微微弯了身,开口:“劳烦仙子指一指司命府的所在,小仙九重天来得不多,不小心便迷了路。”
“仙君随我来。”女子轻盈地起身,示意夜笙随她同去,夜笙自是感激不尽。谁曾想这女子仿若无意地又问道:“不知仙君是?”
夜笙囧了一霎,立时就决定自己不能以真实身份示人,且不论倘或这女子是洛铱的亲姐妹或者亲姑姨,对待着自己这断了洛铱的姻缘的罪魁祸首是什么个态度,万一这女子再是什么偏来些的远房表姐妹,倘或思慕着洛铱,那绝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好脸色,兴许把自己诓去跳了诛仙台或者再去投一遍往生池,那可就大事不妙了。夜笙这般假设着,不由得带入了一下,也不知到了那般时候自己说自己其实是个男儿身,会不会叫她信服且饶自己一命,然又觉得略不大可能,四海八荒断袖之事倒不是什么稀罕物,听闻天君的后宫也养着个模样颇为俊俏的男妖。
“小仙乃苍梧神君座下寻竹,此番代苍梧神君去找司命仙官询问些个问题。”夜笙面不改色地撒谎道。同时在心里默默给寻竹作了一掬,毕竟自己相识的人里面这年龄合适且是女子还得是自己敢得罪的女子,当真只这一位了。
女子点了点头,对这个身份倒也未曾起疑,想来不大听说过寻竹这个人物。
然而没走几步,夜笙担心的事情还是没有避开。
女子偏了头,放轻了声音问道:“仙君可曾听苍梧神君说过夜笙神女与洛铱殿下的婚事?不知打算何时提上日程?”夜笙轻咳了一声,道:“这小仙并不曾听闻。”
肉眼可见的察觉到前面的女子的背影染上了些许的失落,夜笙正不知如何是好,这女子又突然放慢了脚步,与夜笙同行,以更低的声音说道:“我既帮了仙君带路,仙君也请帮我一个忙,劳烦仙君回去后同苍梧神君提上一提,我兄长年岁已足,且神女的父君母君云游在外也不知何时能归来,也应该让苍梧神君替着思量思量才对。”
果然,这大概是洛澜殿下,洛铱的亲妹妹。夜笙听的满头黑线,不能理解洛澜为什么替兄恨嫁……倒也不能叫恨嫁。此外,司命府尚且未到便要回报……且夜笙竟不知在九重天带路也是要付些路费的,想来栖凤山的土地公公无偿给十里带了那么多次路,甚是高尚且乐于助人了。
“殿下所言极是,小仙回去定当与神君提上一提。”夜笙面不改色地应下来。
洛澜七拐八绕得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将夜笙带到司命府,夜笙也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的方向感也许只是相对于十里来说微微好些罢了……且十里难能可贵在有自知之明,而夜笙并没有如此可贵的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