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随叶斩风进入巷子，七拐八拐，来到一处破烂的茅草屋，大门破旧，摇摇欲坠。
柳十烟同情户主人，“好可怜啊。”
下一刻，就觉得自己的同情有点多余。
屋内，干净整洁，应有尽有，诠释了那一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走出去看看，再走进来瞧瞧，来回两三趟，才接受现实。
“书上写的居然是真的。”
叶斩风目露嫌弃，“少见多怪。”
“寺卿大人请坐，家里简陋，没什么好茶招待，还请寺卿大人恕罪。”
一位书生打扮的男子，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拎着冒热气的茶壶。
柳十烟有个从小留下的毛病，不好好吃一日三餐，就会头晕，严重的话，还会致命。
凌晨就被叫起来，起来后验尸，又一口气跑两条街。
这个时候瞧见茶，就跟饿狼见到肉一样，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干完一壶茶。
男子被惊到，但什么也没说，还贴心叮嘱柳十烟慢点喝。
“不够的话，我再去沏一壶。”
柳十烟嘴里的茶水还没咽下去，头就不自觉像个拨浪鼓点点点。
“好啊，好啊，辛苦公子，您放心，我家大人会付茶钱。”
这一举动，顺利收获叶斩风一记白眼，“无赖。”
柳十烟不甘示弱，把白眼翻回去。
“我也不想脸皮厚，但身体不允许，如果再不吃点喝点，我能当场晕倒。压榨我的时候，就该有这个心理准备。”
叶斩风往另一边撤退，拉开两人的距离，不想搭理柳十烟。
寺人送上死者画像，叶斩风解开画像的绳子，放到桌子上展开，推到男子面前。
“这女子可是你妹妹？”
男子把沏好的茶放到柳十烟手边，叮嘱一句“小心烫”，取下托盘上的粽子点心摆在柳十烟面前，说一句“舍妹做的，不要嫌弃”。
而后，男子才回答叶斩风的问题。
“正是舍妹，大人要找她吗？她昨晚去朋友家住，还没回来。”
“半个时辰前，她被人推下城中河，溺水身亡。如果想给你妹妹报仇，就全力配合我们，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柳十烟天生很会共情别人，面对失去妹妹的哥哥，她不知道怎么开口，才能让爱妹深切的他不那么悲伤。
可是，她只能管住自己的嘴，管不住叶斩风的嘴，他很直接的就把话说出去，不给对方一点心理准备。
柳十烟以为男子听到消息会崩溃，却不料，男子不仅没有伤心，反而还面露笑容。
“挺好，她终于可以安静睡一觉。”
柳十烟和叶斩风不约而同对视一眼，看来今天有个很长的故事要听。
男子姓赵，单字一个文，死去的妹妹单字一个蝶，父母双亡，兄妹相依为命。
为让哥哥安心科举，妹妹四处找活做，只要给钱，做什么都行。
哥哥不忍心看着妹妹辛苦操劳，就在家门口支个摊位，给别人写书信。妹妹耳濡目染，也会写一些简单的文章。
偶然一天，妹妹发现写话本能赚到其他零活四倍的钱，就加入其中，成为话本写手。
第一本收获满满，妹妹就辞去所有零活，在家专心写话本。两本，三本，四本，五本，……，妹妹的名气越来越大，赚到很多钱。
翻新房子，给哥哥买最好的文房四宝，给哥哥改善伙食，给哥哥找先生，……，日子越来越有盼头。
“小蝶是早产儿，身子骨一直很差，我多次押着她去看大夫，都被她找借口糊弄过去，省下来的钱全都花在我身上。别看她是个弱女子，认准的事，连我这个当哥哥都劝不动。”
说到这里，赵文眼眶泛红，冷静的声音有了一丝裂痕。
“我总想着，只要我榜上有名，小蝶就会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自己身上。而后，我就能带着小蝶过好日子，让她感受一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什么滋味。”
轰隆——，天空惊雷，倾盆大雨，打断赵文的话。
“那一天也是大雨，我从先生那里回来，没进屋就看到一群衙役把小蝶拖上囚车。我赶紧上去护着小蝶，问发生什么。衙役们把我一顿暴打，就把小蝶带走。”
柳十烟把左手的小粽子垒到右手的小粽子上，腾出左手，悄咪咪挪动凳子，往叶斩风的身边凑，和他咬耳朵。
“作为同僚，你知道不知道是小蝶犯的是什么事？”
不曾想，赵文一个文弱书生，听力极好，把柳十烟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我也想知道。”
柳十烟被吓到，进嘴的那一口小粽子卡在嗓子眼，干咳不下去。
叶斩风倒茶，灌进柳十烟嘴里，“饿死鬼。”
“最近一段时间，衙门在严查私自印书，传播违禁物品，涉案人员是一群年纪很小的小姑娘。如果没别的意外，八成是这个。”
“不可能！”
赵文拍桌而起，怒目圆睁，盯叶斩风的眼睛，冒着杀气。
“小蝶写的话本，我都看过，没有违反律法的内容，你不要胡乱诬陷小蝶的清白！”
当大理寺卿快十年，叶斩风没判过冤案错案，他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自信到自负的程度。
赵文的质疑，让他很不爽。
“考虑到涉案人员年纪小，衙门没有直接收监重判，而是好吃好喝伺候着，却不想有一部分人居然利用衙门的善意畏罪潜逃。赵蝶就是其中之一。”
叶斩风言语犀利，爱妹心切的赵文，最听不得这话，情绪失控，怒摔茶杯。
“你住嘴！小蝶是无辜的！”
从小就跟着父亲断案，叶斩风什么场面没见过，赵文这点小动作，都不够入他眼。
若是平日，他不会和赵文计较，但是，他这个人，最是见不得别人质疑他的能力。
赵文一次又一次挑战他的底线，他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
“赵蝶逃回家后，难掩内心的罪恶，吃不好睡不好，每天过得提心吊胆。你说的那一句‘她终于可以安静睡一觉’，便和这件事有关。”
隐藏的心事，被叶斩风说中，赵文无言以对，只能恼羞成怒，胡言乱语。
“你们都是一丘之貉，只知道互相包庇。难怪我们这个国家内忧外患，都是因为你们这帮不干人事的蛀虫！”
赵文掀桌子，双手揪住叶斩风的领子，抬手就要给叶斩风一拳。
可惜，叶斩风的功夫放眼京都，他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这一拳，被叶斩风很随意截胡，并还给赵文，把赵文一拳撂倒，鼻青脸又肿。
“本官还是那句话，想给你妹妹报仇，就配合我们。如此胡闹，你对得起你死去的妹妹吗？”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柳十烟知道她不能再继续袖手旁观，但又舍不得填饱肚子的粽子点心，只能狼吞虎咽，快速消灭。
而后，擦擦嘴角的残留，强行插进叶斩风和赵文之间，一手推开一个。
先安抚不爽的叶斩风，后劝说失去理智的赵文。
柳十烟劝架劝得口干舌燥，又不敢松手去喝茶，只能咽唾沫解渴。
所幸，这两个人还是个正常的成熟的有脑子的成年人。
虽然有短暂的情绪上头，但最终还是能压制自己，愿意坐下来好好说话。
赵文进屋，拿出一沓书稿，像守护珍宝一样，小心翼翼放到叶斩风面前。
“这是话本的书稿，你们可以拿去看，我不是因为小蝶是我妹妹，而故意维护小蝶。她是被诬陷的。”
叶斩风取下最上面的一本翻看，柳十烟也跟着拿一本，摊在腿上，逐字逐句看。
期间，赵文再一次为赵蝶求情。
“小蝶年纪小，第一次告诉我要写话本，我就有过类似的担心，要求她卖出去的话本，必须经过我的审查。为以防万一，哪怕是一天一夜不睡觉，我也会一个字一个字审查。”
许是爱妹心切，赵文说着说着，情绪又开始激动。
这一次直接跪在叶斩风面前，双指并拢，举过头顶。
“寺卿大人，草民敢用项上人头保证，小蝶卖出去的话本绝对没有违反律法！如果可以的话，调查凶手的同时，能不能还小蝶一个清白？草民给您磕头。”
叶斩风是皇帝钦封的正四品大理寺卿，赵文是白衣，按照规矩，叶斩风受得起赵文的磕头。
但是，叶斩风不愿意接受。
他往旁边大跨一步，躲开赵文的磕头，让手下人把书稿全部打包带走。
“是否违反律法，你说的不算，本官说的也不算，证据和事实说的才算。”
“如果赵蝶传播违禁内容一案，与赵蝶之死有直接关系，本官自会查明真相，不需要你求本官。”
“最近不要出远门，本官会随时找你的。”
能问的都已经问过，再待下去只是浪费时间，叶斩风搁下茶钱和点心钱，离开赵家。
叶斩风离开，柳十烟也没留下的必要，对赵文道一句“节哀”后，跟着叶斩风一起离开。
屋外的大雨越下越大。
柳十烟站在赵家的门口，抬头看天。
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明明才卯时，天地之间却漆黑一片，让人只想回家睡觉。
大雨伴随着凉风，柳十烟穿得单薄，被风一吹，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搓搓胳膊，打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