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翼的阴影如同冰冷的裹尸布,暂时隔绝了舞台的硝烟与幽灵观众席的喧嚣。殷岩黑发被汗水浸湿了几缕,贴在颈侧。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左肩的伤口在爆炸冲击和紧绷神经的双重作用下,传来阵阵钻心的钝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后台深处弥漫的硫磺和腐朽织物的味道,沉重地压在肺叶上。
林栗站在他身侧半步之外,短发纹丝不乱,但镜片后的目光却比平时更加沉凝,如同深潭下涌动的暗流。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那枚在后台找到的生锈黄铜天平。天平的指针此刻静止不动,仿佛刚才在火药桶旁感应台词碎片的悸动只是一个错觉。
“‘审判之秤砣’…”殷岩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目光扫过天平,“能感应线索,却也能引来反噬。踩上去是陷阱,不踩…似乎也避不开系统的恶意。” 他回想起舞台上那精准射向脚下的毒烟和紧随其后的爆炸。规则如同布满倒刺的荆棘网,每一步都可能血肉模糊。
“‘秤量错误’,”林栗的声音平直,如同在解析一段故障代码,“贵族幽灵的攻击条件:携带或展示不符合时代背景的物品。眼镜、纽扣…甚至可能包括…”他的目光落在殷岩被炸飞袖口后露出的、线条流畅结实的小臂肌肉上,“…过于现代的身体训练痕迹?” 这个猜测让空气更冷了几分。扮演,要求从内到外的“入戏”。
后台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闷哼,紧接着是坩埚液体剧烈沸腾的“咕嘟咕嘟”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剧烈挣扎!
“小白!”殷辞带着哭腔的惊呼穿透层层帷幔,清晰地传来,充满了恐慌和无助。
殷岩眼神一凛,瞬间站直身体,伤口传来的剧痛让他眉头紧锁,但脚步已毫不犹豫地朝着声音来源冲去!林栗紧随其后,黄铜天平无声地滑入风衣口袋,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
* * *
绕过堆积如山的破损宫廷布景片和散发着霉味的巨大衣柜,谢白和殷辞所在的女巫坩埚区域出现在眼前。
景象触目惊心。
那口巨大的坩埚此刻正剧烈地翻滚沸腾,墨绿色的粘稠液体表面鼓起一个个巨大的、破裂时发出“噗嗤”声响的气泡,散发出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硫磺混合着腐烂草药和…某种甜腻血腥的诡异气味。绿色的毒烟如同有生命的触手,从坩埚边缘袅袅升起,扭曲盘旋。
谢白跌坐在坩埚旁的地上,她左手死死地抓住自己右手的手腕,那只平时操控链刃、灵活无比的手,此刻却呈现出骇人的景象——手腕到手肘的皮肤,如同被强酸腐蚀,布满了大片大片青黑色的溃烂斑痕!斑痕的边缘还在缓慢地扩散,皮肤下似乎有无数细小的黑色蠕虫在蠕动!她紧咬着下唇,鲜血从齿缝渗出,猩红的眸子里燃烧着痛苦和暴怒的火焰,却硬生生没再发出一声痛呼。
殷辞奶杏色针织裙的袖口被撕开了一大块,露出纤细的手臂。她跪在谢白身边,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淡金色的泪珠滴落在谢白手臂的溃烂处,发出“嗤嗤”的轻响,腾起细微的白烟,溃烂的扩散似乎被极其微弱地遏制了一下,但新的毒烟触手又从坩埚中探出,缠绕着谢白的手臂,让溃烂再次加剧!眼泪的净化之力,在与坩埚的诅咒毒烟进行着绝望的拉锯。
“怎么回事?!”殷岩冲到近前,看着谢白手臂的惨状,声音里压抑着怒火。
“咒…咒语…”谢白从牙缝里挤出字,额头冷汗涔涔,“那本该死的《女巫之锤》…里面夹着…陷阱!”她艰难地用下巴点了点旁边地上摊开的一本厚重、封面由暗黑色人皮鞣制而成、散发着浓烈怨念的古籍。书页翻在某一页,上面用暗红色的墨水书写着扭曲的拉丁文咒语,但其中一行字迹明显被某种腐蚀性的液体污损过,变得模糊不清。
“她念到那里…坩埚就炸了!”殷辞带着哭腔解释,小手徒劳地试图擦拭谢白手臂上的毒烟,淡金色的泪光在毒烟中明灭不定,“这烟…碰到皮肤就…就像活的一样往里钻!”
林栗蹲下身,目光扫过那本摊开的《女巫之锤》污损处,又看向沸腾的坩埚和缠绕谢白的毒烟触手。“污损的咒文,导致能量反噬。毒烟有活性,诅咒具象化。”他的结论冰冷。系统在女巫的诅咒里也埋了双重陷阱——不仅要念对,咒文本本身也可能残缺或被篡改!
“怎么…停下它?”殷岩看着妹妹徒劳的努力和谢白强忍的痛苦,声音低沉。
“书上…被污损的地方…”谢白喘息着,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那污损的咒文,“是…是毒药的配方名…缺了关键成分…” 她每说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力气,手臂的溃烂又扩散了一丝。
“毒药配方?”林栗迅速捕捉到关键词。他想起系统提示里提到的“女巫毒药配方还原1604年《巫术法案》”。他立刻起身,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周围堆积如山的杂物。毒药配方…需要原料?还是…记载配方的完整文献?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坩埚旁边一个歪倒的木架上。架子第二层,在一堆干枯的蝙蝠翅膀和风干的蜥蜴尾巴后面,露出一角烧焦卷边的羊皮纸。纸的边缘呈现不规则的焦黑,像是被火燎过。他走过去,小心地抽出那张纸。
纸上用褪色的墨水记录着几行潦草的英文,标题赫然是:
“For a Most Potent Vapour to Bind the Unwilling Spirit”
(“束缚不驯之灵的最强效毒烟配方”)
下面列出了七八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成分:乌头根粉末、颠茄汁液、被绞死者的指甲屑…但最后一行,本该写关键催化剂的地方,却被一大块墨绿色的污渍完全覆盖了!
“又是污损!”殷岩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灯塔的恶意无处不在,如同跗骨之蛆。
“污渍…颜色…”林栗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墨绿色的污渍,凑近鼻尖。一股极其微弱的、熟悉的硫磺味混合着腐烂水藻的气息钻入鼻腔。“和坩埚液体边缘凝结的物质相似。”他立刻判断,指向坩埚边缘——那里,沸腾的墨绿色液体边缘,确实凝结着一些粘稠的、墨绿色的半固体残渣。
“需要…那个…”谢白喘息着,目光也投向坩埚边缘。
殷岩毫不犹豫,脱下身上那件被炸坏袖口的深色绸缎衬衫,里面还有一件贴身的黑色背心,迅速裹在手上充当简易手套,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沸腾的坩埚边缘。灼热的气浪和刺鼻的毒烟扑面而来。他屏住呼吸,动作迅捷地用裹着布的手指,飞快地刮下了一小块墨绿色的粘稠残渣!
就在他刮下残渣的瞬间,坩埚中翻滚的液体猛地一滞!一条粗大的毒烟触手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猛地从液面窜出,直刺殷岩的面门!
“哥!”殷辞惊恐尖叫。
殷岩瞳孔骤缩,身体本能后仰!但毒烟触手速度太快!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淡金色的光幕瞬间在殷岩面前张开!是殷辞不顾一切催动的泪幕!毒烟触手狠狠撞在光幕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光幕剧烈波动,殷辞小脸瞬间煞白,身体晃了晃,但硬生生撑住了!
殷岩趁机后退,将刮下的墨绿色残渣迅速涂抹在羊皮纸配方被污损的位置!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墨绿色的残渣接触到羊皮纸上的污渍,如同强效的溶剂,瞬间将污渍溶解、吸收!被掩盖的文字清晰地显现出来:
“...and the Tears of a Betrayed King, dried under a traitor''s sun.”
(“…以及被背叛之王的泪水,在叛徒的阳光下晒干。”)
被背叛之王的泪水?叛徒的太阳?
殷岩和林栗的目光瞬间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一丝荒谬。这指向性太模糊了!历史上被背叛的国王何其多?叛徒的太阳又是什么?
“试试…这个…”谢白的声音已经极其虚弱,她挣扎着抬起未受伤的左臂,指向自己腰间。在她那条撕裂风舞台裤的腰带上,别着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黄铜徽章,徽章上雕刻着一朵被荆棘缠绕的都铎玫瑰——这是她在画廊工作时得到的纪念品,象征着英格兰都铎王朝。
都铎王朝…被背叛的国王…亨利八世?他砍掉了两任王后的头…算不算被背叛?泪水?历史记载他晚年饱受病痛折磨…或许有过泪水?
这个联想极其大胆且缺乏证据,但此刻已无暇细究!
殷岩一把扯下徽章,将都铎玫瑰的图案按在羊皮纸显现出的那行字上!
嗡——!
羊皮纸上的文字骤然亮起暗红色的光芒!一股无形的波动扩散开来!坩埚中沸腾的墨绿色液体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平息!缠绕在谢白手臂上的毒烟触手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般迅速消融、溃散!
谢白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脱力地瘫软下去,大口喘息,额头上全是冷汗。手臂上那恐怖的青黑色溃烂停止了扩散,虽然依旧狰狞,但那些皮肤下蠕动的黑线消失了。殷辞的眼泪终于可以毫无阻碍地滴落在伤口上,淡金色的微光流转,溃烂处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开始愈合。
危机暂时解除,但代价惨重。谢白暂时失去了右手战力。而那枚都铎玫瑰徽章,在释放出光芒后,如同被耗尽了所有力量,变得黯淡无光,表面的玫瑰图案也模糊不清了。
“‘被背叛之王的泪水’…‘叛徒的太阳’…”林栗拿起那张恢复平静的羊皮纸,镜片后的目光深不见底,“指向亨利八世?还是…灯塔空间本身?” 他环顾这阴森的后台,“1613年失火的环球剧场,上演的正是《亨利八世》。” 这个巧合,细思极恐。
殷岩沉默地撕下衬衫干净的布条,帮谢白简单包扎起那触目惊心的手臂。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重。谜题一个接一个,答案却如同雾中看花。后台的指纹、蓝色的纤维、观众席的运动鞋带、这指向亨利八世的诡异配方…线索越来越多,指向的真相却更加扑朔迷离。他们仿佛被困在一张巨大的、无形的蛛网中央,而织网的蜘蛛,正隐藏在历史的尘埃和系统的恶意之后,冷冷地注视着他们挣扎。
“‘眼泪’止住了毒烟,”谢白靠在殷辞身上,声音虚弱,但猩红的眸子里戾气未消,她看着自己包扎好的手臂,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但真正的‘火’,还没烧起来呢。” 她指的是1613年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
后台深处,通往舞台的厚重帷幕缝隙里,一双空洞的、带着焦糊痕迹的眼睛,正无声地窥视着他们。是那个“未完成的演员”幽灵。它焦黑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似乎在重复着一个口型:
“Watch... the audience...”
(注意…观众…)
林栗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无声的警告。他缓缓转头,看向那隔绝了舞台的帷幕。观众?那些幽灵观众,除了挑剔的审判,还隐藏着什么?那平民区过于“凝实”的身影…运动鞋带…
硫磺的味道,如同幽灵的低语,缠绕着每一个角落,冰冷地提醒着他们,第二幕“洗血手”的血腥污秽,即将随着无形的幕布拉开,而这一次,他们不仅要对剧本,对诅咒,还要面对这剧场里可能存在的、来自其他“演员”的、无声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