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撞在窗棂上,发出细密的簌簌声。
亓元殊随意靠在案前,萧无烬看着他假笑盈盈,将沉默酿成实质,压得屋内烛火都黯淡了几分。
良久,萧无烬嗤笑一声:“看来你很会卖弄自己。”
亓元殊拨了拨信鸟的羽毛:“我也很会卖关子。”
“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萧无烬道,“不过我确实来找你合作的。”
亓元殊思索道,突然恍然大悟:“所以你收了惊不觉为徒。”
萧无烬脸色一凝。
窗户半开,亓元殊坐到了他的对面,雪夜烛光跳动着剪成细碎金箔,斜斜铺在他眉骨与唇峰,衬得他更显几分少年的姝色:“我还以为你是看到我和惊不觉多说了几句话,所以才收他为徒的。”
萧无烬扯了扯嘴角:“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东西。”
对嘛,这才是他熟知的龙傲天,不过刚才那副自顾自隐忍不发的模样也挺招笑的。
亓元殊把信纸点燃,道:“前天无忧教左护法叛变,教主现生死不知,下落不明。无忧教四分五裂,陷入混乱。”
“而惊不觉,是左护法之子,慕灵剑阁主威名而来。”亓元殊感叹道,“真是一番造化啊。”
此人说话真是藏头露尾,拐弯抹角,不知所谓!萧无烬面无表情想道。
江湖血雨腥风里,最叫人闻风丧胆的当属无忧教。这教中之人行事狠辣,教主更是个魔头,一部无忧诀练至大成,内力一旦入体,任你是何等高手,也得暴毙当场。
此人生性暴虐嗜血,教中众人稍有不从,便是死路一条。可前天夜里,教内左护法惊平沙突现杀机,一身神功诡异莫测,来历成谜。
与其一战,教主生死未卜,踪迹全无,偌大的无忧教瞬间群龙无首,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同样来历不明的诡异神功,四分五裂的满地狼藉。”亓元殊摊开手,“真是熟悉的手法,也是同样的拙劣。”
“你!你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亓元殊同样脸色一变,桃花眼耷拉下来,像是玩够了没了兴致,有点不耐烦道:“说吧,你的阴谋...不是,你说的合作是什么?”
萧无烬深吸一口气,道:“五日后,跟我去无忧教,助惊平沙夺势。”
“行。”
“?”萧无烬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还有事?”
萧无烬想到什么,神色放松,带着点不屑又带点恩赐的口吻道:“明天先跟我去见少盟主。”
说完就推门而走。
也不关门,亓元殊不高兴地起身。
“这么点事也要卖半天关子。”
是啊,008听得晕头转向。
【宿主,你,你为什么要帮他,他已经被光环污染了啊!不管做什么都是祸事!】
【萧无烬为什么要收惊不觉为徒?】
【...为什么?】
【笨!惊不觉是左护法惊平沙之子,惊平沙是他们的旗子,他儿子当然是人质了!还是自己送上门的傻子!】
【既然惊平沙也是他们的人,你为什么还要去帮他!】
【有一点他说得没错,打入敌人内部能快速瓦解他们。我跟着他去争权夺势,这无忧教落在谁手里还尚未可知呢。】
不过...他为什么主动来找我?
排除尚有人性、真心合作的可能,找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暗杀?倒也不必如此颇费周折。
利用自己快速掌握势力再一脚蹬开?有可能。
但也是亓元殊不按常理出牌,否则怎么可能轻信于他。看他那样子也不信任自己,但还要冒着被反水的风险......
亓元殊想起萧无烬走之前那副嘴脸,突然想到,他不会以为自己见那人一面,就从此死心塌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吧?
【宿主,你笑什么?】
【没事,就是有人以为我跟他一样是个废物。】
【谁啊,给我讲讲?】
【睡吧。】
亓元殊向来奇思妙想,所以隔天一早天还没亮全,他就左奔右跑,跟串糖葫芦似的,拽起了睡眼惺忪的程珩、苏信、韩城、惊不觉等人。
“去哪儿我们?”
“去看少盟主。”
“哦。”
跟提线木偶一样似的走了一段,四人同时惊呼道:“什么?!”
“谁?谁去看,去看谁!不是,谁看谁!”
“哈哈,很有意思吧。”亓元殊带他们去,就是想看这群还算正常的人,有没有救。
没救的话到时候都杀了吧,清理起来也不麻烦。
亓元殊拉着他们走,几个蓝色劲装的少年推推搡搡着。
大清早的路过演武场,倒是已经有不少人在勤学苦练了。不过大多是入门早的弟子,毕竟新生们这个点还在呼呼大睡呢!
卯时三刻,寒风,无雪,天色朦朦透着点白。
亓元殊没管他们的追问,径自漫步观赏着,看看能不能拉个好心人问问少盟主住哪。
突然一阵刺破空气的声响从侧边袭来,冰冷的剑刃上映着雪色幽蓝的微光。
“小心!”
苏信等人眼睛一花,只看自己前面那身影旋身错步,蓝色衣摆扫过飞溅的雪沫,指尖已稳稳扣住剑身。微微一弹,寒芒擦着耳畔掠过,在青石板上劈出半寸深的剑痕。
亓元殊抬眼看去,一个同样着弟子衣袍的少年愤愤然盯着他。
“你干什么!”苏信瞌睡都被吓没了。
周围有人陆续向这边看来。
“哼!”那少年显然是个骄横的,拾起自己的剑,随意擦了擦道,“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身为庄主的徒弟,有多大的本事呢,没想到也是个惊弓之鸟。”
亓元殊拦住几人,笑着问道:“那身为庄主的徒弟,要去找自己的师兄,烦请能否告知,我师兄...明歌住哪呢?”
此言一出,周遭先是诡异静默一阵,随即夹杂着各种恶意窥探打量的眼神扫过来。
不一会儿,亓元殊等人已经被十几人团团围住了。
不待那挑事的少年发怒,有人就出言讥讽道:“到底是北境来的蛮徒,不懂规矩。”
“这位新来的小师弟,可真是......胆大包天。”
那位是天上人,雪间霜,是我们的少盟主,那等名讳怎么能如此轻飘飘从一个新进山门的弟子口中出来呢。
就算他真是那人名正言顺的师弟,可他们怎么会承认呢。
“呵!土包子!也敢直呼少盟主名讳?当这天剑山庄是你家后院啊,想撒野就撒野?”
“师姐莫与他计较。”又有一人上前,眼底尽是轻蔑,“不过是仗着几分蛮力的蠢货,怕是这辈子与少盟主都见不了一面。”
“本来就无甚出奇,不过撞了天大好运才被庄主收入门下。”
“怎么不奇?小小年纪就是超品?真没人看出问题吗,说不定练了什么邪门歪道,更甚是魔教派来的奸细!”
“我看此人,蹊跷至极,当扭送执法长老那里好好调查!
“在此之前,几个师兄先好生教育一番。超品?在这里又不是没有!”
人群中恶言讥讽不少,甚至有人阴沉地算计着什么。
程珩恍惚一瞬,欲言又止。
韩城道:“疯了。”
苏信、惊不觉开始拉起袖子。
这出门一趟遇到的“好心人”倒是不少。
亓元殊拔剑,剑名碎琼。
嗡鸣的剑音从乌木剑鞘里抽出,比剑气碑前小上一圈的漩涡从亓元殊脚下升起,众人升起警惕,纷纷拔剑以待。
“靠边站。”亓元殊对程珩他们说道,他要一次扫十个。
刀光剑气织成的网密不透风,剑身相撞的刹那发出金铁颤音,在空气中拉出一道破碎的银弧。
碎琼乌光狭长,通体呈现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暗沉青色,唯有开刃处一线雪亮,可这抹雪亮却扫过所有人的要害,只十息间,众人就被震离到五米开外。
或倒地不起,或重伤昏迷,或哭喊不停。
没有人再叫骂,碎琼入鞘。
剑气碑前,少年声名不显,拔剑问武收势太快,有人震惊于他的剑道天赋,亦有人好奇打听他的佩剑。
今日有缘再见之人,当是领悟了一番何为云泥之别。
亓元殊抱剑,站在台上高处,神色依然懒散,声音灌注内力遍布整个演武场。
“我乃天剑山庄第二十四代掌门望苍梧之徒,我名亓元殊,听过你们就记在心里。为示礼法,以后凡为庄内弟子,无论长幼,都应叫我一声小师叔,懂吗?”
“而我师兄,在庄内他除了是武林盟少盟主,更是掌门首徒,以后得尊称其为‘首席’,懂吗?”
老叫少盟主少盟主的,这身份根深蒂固了,自己还怎么名正言顺地统一武林。
林崖心听到这边闹事的消息急匆匆赶来,凑近就听到昨天新入门的掌门弟子说这番话。
她皱眉,看到演武场上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弟子们,眉头颦得更深了。
“师弟你......”
亓元殊凌厉的眼神扫来,总是带着笑意的眸子深不见底,凛冽危险的气息在他身边环绕,廊下悬挂的青铜风铃无风自动,发出刺耳的嗡鸣,此等气机震得林崖心说不出话来。
冬日的天光总是吝啬,天穹像一口巨大的、褪色的旧靛蓝染缸,浑浊地悬在众人头顶,不知何时才能澄澈大亮。
林崖心低头,于礼于法确实要喊:“小师叔......”
亓元殊威势依然,像一根劲松挺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猩红剑穗,玉白指节在艳色映衬下泛着冷光,眉眼浓色风流,却在似笑非笑的弧度里,藏着未知的深意。
“师姐,我要去拜见我师兄,请你带路吧。”
......
林崖心顶着众人不忿却窝囊的目光,默默转身带路。
期间想碰见几个长老都碰不着,怎么,长老总在该出现的时候不出现!
林崖心也不知自己为何这么听话,她扭头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几个少年,为首的那个尤其夺目,桃花目灼灼,扎着高马尾,长得如此好看怎得性子如此霸道,自己昨天还提点过他来着,没想到今日就成小师叔了。
小师叔还叫她师姐,真是......
程珩等人心情激动地跟在亓元殊身后,人的慕强心理是最不讲理的,尤其还是几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半大少年,现在已经被“小师叔”狠狠折服了。
尤其他们还要跟着沾光,去见如雷贯耳,人人向往的少……首席。
演武场观礼台之后,天剑阁矗立于中央主峰的最高处,其余飞剑、沉星、灵剑、玄剑、听风、藏锋、流云七阁如同北斗七星般,错落有致地环绕着主峰平台,飞檐拱斗,重岩叠嶂,覆盖着深沉的玄青色琉璃瓦,透着一股无言的威势与庄重。
林崖心领着一行人,并未进入那象征着剑道巅峰的天剑阁,而是沿着一条更为僻静、守卫明显森严数倍的石径,向主峰后方更为幽深险峻的悬崖方向走去。
走了约半柱香的时间,两侧是神情肃重的执事弟子,林崖心出示了黑色令牌,守卫放行,程珩等人却被那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看得透不过气来。
地势豁然一变,前方一道天然形成、深于百丈的裂谷,将主峰与后方的一片独立山崖彻底隔开。连接两者的仅有一座令人生畏的铁索悬桥,在穿峡而过的凛冽山风中微微晃动,发出低沉的嗡鸣。
桥的尽头,便是明歌的清修之所,悬剑居。
“这......”
苏信目瞪口呆。
林崖心道:“小师叔...首席之所,机关重重,层层设防,未有庄主手谕不得进,未有首席侍剑通报不得进...我只能带你们到这里了。”
亓元殊笑,有意思,看着这倒像个幽禁之所。
“师姐你不就是我师兄的侍剑弟子吗?”
“你怎么知道!”
“猜的喽。”
林崖心懊恼地捂住嘴。
亓元殊踏上悬桥,崖壁突然现出三道机关闸,暗箭、强弩、冷剑齐齐对着他。
“慢着!”林崖心连忙举起手中令牌,只听“喀喀”声再起,机关消失,一片平静。
亓元殊如履平地,不曾停下步伐,程珩等人腿软地跟上。
林崖心恨恨地想道,这天杀的,希望首席不要怪罪自己才好。
踏上悬剑居,仿佛换了天地。
首先一股超越凡尘的清寒之气扑面而来,不复肃杀之象。
悬剑居卧于孤崖,是一座通体质地温润的琼楼玉宇,微弱的天光穿透终年缭绕的稀薄山岚,折射出清冷纯粹的光晕,整座小楼都笼罩在一层朦胧而神圣的光晕中,遗世独立。
亓元殊察觉到周围遍布暗哨,第一次踏上这片“净土”的程珩等人已然恍神,目色迷离。
林崖心屏住呼吸,规行矩步,来到楼前一座庭院,声音更轻更缓:“首席在里面,请静候。”
门静静地开,又合住。
【宿主,你看看你身边这四个快要流口水的傻子,光环污染恐怖如斯,你可千万要挺住啊。】
亓元殊依然不以为意,抚上大门,触手升温。
半盏茶后,林崖心出来,脸上崇拜之意未退,道:“少盟主只让小师叔进去。”
亓元殊抬步,林崖心没跟上去。
他独自穿过影壁、冰湖、廊前,这里好似没有任何属于人的痕迹,更像是一座供奉着某种信仰的冰冷神殿,或是谪仙暂居的无垢之境,他隐隐皱眉。
寻觅半天,最后停在一座三层阁楼前,白玉暖阁,松竹与青石地,风雪悄悄侵袭。他的指尖靠近门扉,能清晰感觉到一种恰到好处的暖意。
松针竹叶吟着空灵的“飒飒”声,一道清冷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你就是新来的小师弟?”
亓元殊抬头看去,此时天光大亮,深重如墨的眉眼被风雪氤氲出一片清醒寒凉,他眯了下眼,看清了阁上那人。
一袭白色大氅,三千青丝垂落,他站在二楼小阳台上,握着书卷的指尖泛着红,似流云舒卷,清瘦却不嶙峋。颈项修长白皙,轻裹在绒毛中,透着疏离与寡淡。
肌肤冷白得近乎透明,在光线下仿佛能看到皮下淡青色的血管脉络,瞳色是寒潭般的灰蓝,神秘、冰冷、澄澈,眉目如冰雪琉璃,雕琢得惊心动魄。
那份超越了性别、让人直生心魔的洁净神性,使飘雪,在他身后也似一片混沌灰白的帷幕。
神仙妃子,玉容华章。
【光环值 5。】
【此世万人迷光环值90,祸源值78。】
008翻了翻任务条例,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