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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太阳一葬就是千里

作者:泠泠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保护?


    联合?


    共同防御?


    多么可笑。


    多么天真。


    刀刃嘲笑我。


    这浓雾中的哀明山,甚至不需要什么外来的杀人魔。人心深处的怨毒、猜忌、积压已久的仇恨,就是最好的屠刀。


    那具无头尸体只是引子,而真正将所有人推向深渊的,是我们自己。


    陈吟的刻薄与霸道,石在溪压抑多年的怨恨,路槐那隐藏在冷静外表下的、冰冷恶毒的推波助澜,池涧在恐惧中的背叛,沈雀的懦弱,慕月被戳破秘密后的疯狂,齐蔓薰的背弃……


    还有我自己。这个自以为能改变什么、像个跳梁小丑般混入其中、试图扮演救世主的……不属于这个循环的行尸走肉。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保护”的念头,在这**裸的、丑陋的、自相残杀的暴力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么滑稽可笑。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虚无感,攫住了我。


    我缓缓地、慢慢地弯下腰。


    冰冷的金属刀柄入手,沉重,坚硬,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那寒意顺着指尖蔓延,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冻结了所有翻涌的情绪。


    它像是看了我一眼,轻轻得说,你回来啦。


    “救命——!!!”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尖叫,如同利刃般猛地穿透浓雾,从不远处——很可能是那条通往更高处的山道方向——清晰地传了过来。


    是女孩子的声音,仿佛从喉咙里抓挠着吐出来一样的,裹着血块的声音。


    是池涧?慕月?金错刀?还是那个新的“墨黛晞”?


    陈吟、石在溪和路槐的动作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尖叫而停顿了一瞬,三张被愤怒和疯狂扭曲的脸上,同时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没有犹豫。


    甚至没有思考。


    身体像被那声尖叫启动了某个冰冷的开关。我握紧了手中沉重的□□,刀柄冰冷的触感仿佛成了此刻唯一的支撑点。


    然后,我猛地转身,不再理会身后那三个依旧纠缠在一起、如同野兽般撕咬的身影。像要逃离这里——逃离我编织起的,不到半个小时就被击碎的幻梦一般,紧握着那柄沉重的凶器,朝着尖叫声传来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狂奔而去。


    在黑暗中奔跑,我不断嗅到四处传来的腥气,中途还一不小心踏进积水的泥潭,险些陷入。潭水中沉默立着一具有着牛类头颅的尸身,我抓住它的角爬出来。


    它双眸血红,引渡了我向外爬出,便碎裂在水中。我顾不得什么,爬起来继续跑。


    雨水落下,刀柄滑不可握,但我仍死死抓着它。


    循着那惨烈的声音,我跌跌撞撞扑进更狭窄、植被更茂密、光线被彻底吞噬的山坳小路。荆棘的尖刺刮过手臂和脸颊,留下细密的、火辣辣的刺痛,像无声的警告。


    眼前的景象比预想中的更为诡异。


    一小片相对平坦的空地。雾气稍稍退散,雨水暴烈捶落,在潮湿地面竟反射出冰冷的、金属的光。


    池涧瑟缩在角落一棵巨大的板栗树后。


    她的双臂死死抱住树干,头发凌乱不堪,狼狈到了极点,口中一刻不停发着大尖叫,像已经坏掉了的报丧钟。


    空地中央,站着一个人。


    那身影我再熟悉不过。


    和我身上这件一样的冲锋衣,但溅上了大片花朵一样盛开的艳色。


    她的动作却带着一种狂乱、凶戾、近乎失控的攻击性,一步步走近不远处的猎物。


    她手中也握着一样东西——不是□□,而是捡起的粗壮树枝,断裂处露出新鲜的、尖利的茬口,如同原始的矛。


    而她攻击的目标,是齐蔓薰。


    他弓着身子,狼狈地靠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单手死死捂着左腹,指缝间一片洇开的暗红在湿透的衣料上迅速扩散。


    他脸上血色尽失,冷汗淋漓,惯有的懒散和冷静荡然无存,窗口颠倒破碎,他成了被血雾和腥臭云彩缠住的破旧筏子,几乎要被淹没在雨水做成的波浪里。


    泥血横流。


    攻击者再次扬起树枝,尖端直指齐蔓薰的咽喉,那动作毫无章法,没有漂亮的招数,也不是高深的剑招,任何一个健全的青年人都能挡下的一击。


    但偏偏她的目标是一颗已经被折断一半的芦苇。


    是“我”。是另一个“墨黛晞”。


    “住手!!”


    我跳起来大喊,在池涧的尖叫声中横亘出来。


    几乎是凭着最后残存的那点荒谬的“保护者”本能,我冲了出去,手中的□□下意识地横在身前,试图阻拦那个陷入疯狂、正要将利器刺向路槐的自己。


    攻击的动作骤然停顿。


    “墨黛晞”猛地转过头。


    兜帽下的阴影里,目光如同两点被点燃的幽幽鬼火,穿透湿冷的雾气,直直地钉在我的脸上。


    在那张脸上,我看到了扭曲的愤怒、被背叛的狂乱,更深层的——是一种看到了同类却又无法共存的、毁灭性的排斥和冰冷嘲弄。


    “呵……”一声极其轻微的、混合着不屑和某种荒诞认同感的冷笑,从她的唇齿间逸出。


    下一瞬,她放弃了攻击齐蔓薰,那根带着新鲜木刺的“武器”,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猛地改变轨迹,带着全身的力量和积累的狂怒,向我——向挡在她施暴路径上的“阻碍”,狠戾地刺了过来!


    我本能地将□□向上格挡。


    “锵!喀啦!”


    树枝锋利的断茬狠狠撞在冰冷的刀背上,巨大的反震力瞬间冲击虎口,剧痛传来,我发出声痛呼,沉重的□□险些脱手飞出去。


    脆弱的树枝应声断裂,木屑纷飞,但那股凶蛮的冲击力却将我撞得连连后退,后背重重撞在身后一颗树干上。


    池涧瘫软在树后,显然已经被超出认知的现实惊呆了。


    力量,纯粹的、带着混乱憎恨的力量,远超过我的力量——她为什么这样恨他们,而且恨我?


    未等喘息,甚至未等我重新站稳握紧刀柄,那个身影如同鬼魅般再次逼近。


    她飞快抓起旁边的石头,用尽力气向我的手腕砸过来。


    “啪!”


    剧痛从腕骨爆开,我的整条手臂瞬间麻木,我发出小动物受伤的哀叫。


    “当啷!”


    □□脱手,砸落在地,沉入泥泞的草屑中。


    “墨黛晞”那张沾染了雨水、泥点、甚至可能是人类血迹的模糊面孔,带着狰狞的胜利快意,陡然在我眼前无限放大。


    她眼里没有丝毫属于“墨黛晞”的光彩,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冰冷燃烧的黑暗。


    她不再需要武器。她的身体就是摧毁一切的凶器。


    “去死吧。”


    她突然露出一个,漂亮的、温柔的、近乎于安抚的微笑,然后猛地欺身而上,肩背发力,双手狠狠推向我的肩膀。


    脚下是湿滑的泥坡边缘。


    短暂的失重感后,我像被塞进了滚筒洗衣机。


    整个世界在眼前疯狂颠倒、模糊成一片混沌的色彩——灰色的树干,白色的雾气,池涧惊骇放大的泪眼,齐蔓薰痛苦捂腹弓曲的身影,最后是山崖边缘嶙峋、狰狞、飞速放大的黑色轮廓。


    我俯视着我向下坠落。


    我仰望着我向上升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不再轻柔,如同无数冤魂尖利的哭嚎。


    在最初的、惊骇到极致的窒息感后,一种奇怪的、接近解脱的冰冷平静感席卷而来。


    就是这样了吗?


    结束了。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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