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月远去,黑暗在我面前结成厚重的壳。
巨日消隐,泥沙相合,狂风奔起、雨天雨地。寂寞的枭冷的雨灌满我身体,暗黑的天空垂落心口,最后的温度,也要消失了。
我抱住池涧绵软冰冷的身体,另一只手攥紧了那个冰冷的药盒,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她,跌跌撞撞地,朝着齐蔓薰手电光指引的方向冲去。
脚下是湿滑的石阶,池涧的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次迈步都如同在粘稠的泥沼中跋涉。
她如同幼儿,无力的手指在我脸上滑过,她似乎想对我说什么,却只能吐出空虚的气声。
“快!快!”齐蔓薰在我身边跑着,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
他几次伸出手想帮我扶住池涧,但池涧的身体总是不由自主地倒向我这边,让他无从下手。
他的手电光在前方慌乱地扫射,光束在浓雾中颤抖、跳跃。
“药……池涧!药!”我一边奋力拖拽着她,一边试图打开那个银色药盒。
手指因为恐惧和寒冷而不听使唤,冰冷僵硬,药盒如一颗滑腻腻的心脏,握不紧。
黑暗中,视线模糊,冷汗顺着额角流进眼睛,刺痛难忍。
“啊……咳咳……”池涧在我怀里发出更加急促、更加破碎的抽气声,身体痉挛般颤抖,像一条离水的鱼,随时会窒息。
她的指甲无意识地深深抠进我的手臂,提醒着我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不是一个狂乱的梦,也不是制作精良的密室逃脱。
终于,咔哒一声轻响。
药盒被我笨拙地撬开,借着齐蔓薰摇晃手电光柱的边缘,我勉强看到里面几颗小小的白色药片。
“池涧!张嘴!快!”我几乎是吼叫着,用沾满冷汗和泥污的手指,颤抖着捏出一颗药片,试图塞进她紧抿的、冰冷的唇缝里。
她的牙齿在剧烈地打颤,牙关紧咬,药片几次碰触到她的嘴唇都无法塞入。她的眼神游离着,像灵魂已经离开这具泥泞的肉身,不肯被我搭救。
“张嘴啊!求你了!池涧,看着我,醒醒!”我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脖颈。
就在我全副心神都集中在,池涧紧闭的嘴唇和那颗小小的救命药片上时——
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了我紧握着药盒的手腕。
是齐蔓薰。
我惊愕抬头。
惨白的手电光束下,他那张漂亮得近乎妖异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眼睛,此刻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恐惧,挣扎,还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的嘴唇紧抿着,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有他冰冷的手指死死扣着我的手腕,颤抖着。
他的眼睛闪动着悲伤的情绪,像一条长满青荇的、毛茸茸的河流,死水凝固,最后摇动着一点点无奈。
已经沉寂的黑色天空在头顶静坐。
“对不起……”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低语,几乎被浓雾和心跳声淹没。
下一秒,齐蔓薰猛地转身。
他不再看我,不再看濒死的池涧,决然转身,像一道被黑暗追逐的、绝望的幽魂,紧握着那支唯一的光源,朝着前方浓雾弥漫、陡峭向上的山道,头也不回地、用尽全身力气狂奔而去。
惨白的光束在他手中剧烈地跳跃、晃动,像一颗逃逸的流星,迅速地被翻滚的、无边无际的浓雾和黑暗吞噬。
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晕,如同被巨兽一口吞没,彻底消失。
黑暗。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冰冷粘稠的黑暗,瞬间如同实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将我、将瘫软在我怀里的池涧、将我们身后那步步紧逼的死亡脚步声,彻底淹没。
“阿薰?”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只剩下一个破碎的气音。
我怔怔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愕然。
但由不得我沉浸在愤怒和悲伤里了——
那沉重的、湿漉漉的脚步声,催命鼓点一般的声音,穿透了浓雾和绝对的黑暗,一步,一步,清晰地踏在冰冷湿滑的石阶上。
距离被黑暗模糊,却因这声音的逼近而被无限放大。
每一步落下,都带着粘稠的、踩踏泥泞的声响,伴随着非人的短促吸气,像冰冷的蛇信舔舐着后颈的皮肤。
那个生物身上的气息,浓烈的、可怕的气息翻卷过来。
它又来了。
它追上我们了。慕月呢?不是要引开它吗?她怎么样了?
我不敢多想。
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四肢冰冷麻木,仿佛不属于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被猎食者逼入绝境的动物本能——逃!
“走……!!”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到撕裂的音节。我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拖拽着池涧绵软冰冷的身体,凭着对脚下石阶那点模糊的记忆和方向感,跌跌撞撞地向前扑去。
黑暗吞噬一切,我的每一步都模糊不清,都在赌。
脚下一个趔趄,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棱上,钻心的疼痛却只换来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闷哼。
不能停!不能停!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奔逃中,头顶的黑暗被一道惨白刺目的电光骤然撕裂。
轰隆——!
紧随而至的、震耳欲聋的雷鸣,如同天穹崩裂的巨响,猛地炸开巨大的声浪冲击着鼓膜,整个山体仿佛都在颤抖。
暴雨落下。
惨白的电光,如同巨大无情的探照灯,瞬间照亮了前方狰狞的、嶙峋的怪石和扭曲的树影,也照亮了我们脚下湿滑陡峭、看不到尽头的石阶。
仅仅一瞬,世界又重归墨黑。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光明里,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就在石阶左侧不远处,紧贴着一块巨大、布满苔藓的山岩,几株扭曲纠缠的老树根系下,似乎有一个凹陷的、被浓密灌木半遮掩的缝隙。
生的希望如同电光般刺入脑海!
“这边!”我低声道,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半拖半抱着池涧,朝着那个黑暗的缝隙扑去。
冰冷的雨水,就在雷声的余音里,如同天河倒灌般,毫无预兆地、狂暴地倾泻而下。
哗——!
冰冷的雨点,豆大而密集,带着山巅的寒意,如同无数冰冷的钢针,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砸落下来。
雨水瞬间打湿了头发,浸透了衣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视野彻底模糊,雨水混合着冷汗流进眼睛,刺痛难忍。脚下的石阶变得更加湿滑,每一步都像踩在涂了油的玻璃上,随时可能滑落深渊。
雨水仿佛将浓厚的黑暗帷幕撕开缝隙,裂出几道声音。
远处,隔着雨幕和浓雾的阻隔,隐隐约约地,传来几声模糊的、短促的、如同被掐断了喉咙般的惨叫。
是谁?路槐?陈吟?沈雀?还是……齐蔓薰?金错刀?每一个名字闪过脑海,都带来一阵冰冷的战栗。
刚刚石在溪的痛苦姿态犹在我眼前,我咬着牙发抖。
我和池涧几乎是滚进了那个狭窄的、散发着泥土和腐叶气息的凹陷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