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骊亍,鸾鸟翥,琬琰执,缘君顾-- --
等她再次醒来,目光所及皆是黄沙满天,尘土飞扬。橙黄色的天空中掠过几只南飞的大雁,空旷的场地里只有她孤身一人。
沙丘起伏如巨兽的脊背,在烈日下闪烁着刺眼的光,风吹过时,沙粒如细雪般流动,无声无息。
梁盛初怔住了,愣在了原地。
直到远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后,她才渐渐回过神来,猛地眨了眨眼。像是被人从深水里一把拽出,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呼吸也终于顺畅起来。
听着声音越来越近。模糊中见一位身着铁甲,手持长枪的人,正纵马向她奔驰而来。尽管,她尚未适应眼前所见之景,亦或是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缺氧窒息死了。别无选择,她决然的向马上那人伸出了手。
何名?
家住何方?
为何在此?
对面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长枪尖端指向梁盛初的喉部。
冰冷的枪尖抵在喉结上,只要再进半寸,就能刺穿那层薄薄的皮肤,让热血喷溅而出。
不知者无畏,对于完全陌生的世界,她只是当作梦境,细细环顾着。
“你是女子?”
“女子也可以参军吗?”
梁盛初目光望着随时可能会取掉自己性命的人。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猫盯上晃动的光点,一眨不眨地追着那人的动作。
见对方无应答,她只能继续说下去,“我不知道我从哪儿来,一起来就在这儿了,小女子孤苦无依,愿恩人给一个容身之所。”
行走在沙漠中,人渺小如蝼蚁,而天地浩瀚,仿佛随时会被这片金色汪洋吞噬。若不是意识到这个并不是自己所在的世界,梁盛初断不会问出此言。
短暂沉默后,马上那人轻轻挪动了一下长枪,示意她抓着。然后轻轻一挑,将她拉到了马上。
世界在眼前旋转,所有声音都变得迷糊,她抓不住一个清晰的念头,只是理智暂时败了下风。
“回去说,抓紧了!”
衣绸伴随着风舞动在空中,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拉出长长的痕迹,大漠的落日余晖格外壮美,仿佛将整个天空点燃。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只有无尽的沙漠、落日和静谧。
到营中后,梁盛初被关在了主帐里,了解局势:
她听闻说是因为前方战事紧,有大量敌军逃跑时丢下的俘虏,自幼流离失所,不知身份,自己被他们错认了。也知晓裴将军的小女儿正是马上之人,因为梁国皇帝不放心她在京城,把她一家送至边疆,美其名曰“历练”。
她的指尖微微发麻,像是被细小的电流穿过,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血管里游走。
“你叫什么名字?”裴瑜走近梁盛初身侧俯身注视着她,悄无声息。
梁盛初猛地一惊,脖颈后的汗毛突然竖起——有人正站在他背后,近到能感受到温热的呼吸拂过衣领,结巴着开口:“我....我叫......”
考虑到当地国姓梁,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她立即改口道:“我叫阿初,初来乍到的初。”
“嗯。”裴瑜还是很戒备的状态,“没有姓氏?”
“家里人从小这么叫我,没有姓,要么你给我取一个?”
“... ...”
“从哪来,算了……你不知道,好好呆着吧。”裴瑜走出营帐,对门外做了一个手势。
“看紧了”
“是!”
接下来几天都是这样冷不丁的问几句。
为打破现状,梁盛初交待说自己本来是外地来的,第一次出门,见山洞出口处有亮光,出来看看,后来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再后来就出现在了这里。
“真假参半,我并没有说谎,只是少说了一点,不算骗人哦。”盛初自我洗脑着。
在往后的半个月里,梁盛初时不时来主帐献殷勤,制过牛乳奶茶,也烤过叫花鸡,做了各种各样将士们没有见过的食物。在月余的交往中拉近了她们的距离,她们一起看过大漠风光,归雁南飞;一起享塞上风情,骏马长鹰;赏剑舞红绸,见萤火满天,也随之策马奔腾,吟唱歌谣。
所有澎湃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黄昏的风里。
天刚拂晓,裴瑜坐在主帐,捧着兵书钻研兵法。
“小裴将军!”盛初掀开帷帐走了进来。
“何事?”裴瑜将兵书放在一旁。
盛初笑眯眯的开口道:“你今晚还有事吗?”
裴瑜淡淡的回应了一声,“无事。”
“那太好了,晚上你可以陪我去个地方吗?”
“什么地方?”
“这是秘密!”盛初调皮的吐了一下舌头,转身就要往外跑,还不忘回头补上一句,“那就当我们说好了,晚点再来找你。”
裴瑜看着她跑出去的身影,原先平淡的脸上漾开笑意。她的胸口像被阳光晒过的棉花塞满,又软又暖,连呼吸都带着甜味。
因为小裴将军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梁盛初心情极好,脚步不自觉地轻快起来,像踩在云朵上,随时要蹦跳着飞起来。继而又满满当当的做了一桌子好菜。吃饱喝足后,又催着小裴将军动身出发。
侍卫本想跟着,但裴瑜摆了摆手,轻声谢绝道。“不必了,这天下还没有几个人能伤得了我。”
黄昏时分,夕阳将沙漠染成血红色,沙丘的阴影拉长,像一道道黑色的裂痕,分割着这片燃烧的大地。
沙蜥飞快地掠过地面,留下一串细小的脚印,转眼就被风吹散——这是沙漠里为数不多的生机。
盛初挑着灯,带着裴瑜走进军营不远处的一片绿洲。
在林间绕了两三分钟,隐约听见溪水的声音,盛初停下脚步转过身笑着说,“到啦!”
裴瑜有些不解,只见盛初往水边一指,“你看那边。”
夜色浓重,皓月当空,茂影扶疏。银色的水面上满是流萤,时而腾空,时而低飞,时而浮草叶,时而穿花间。
“是不是很好看?”盛初扬着下巴,满脸得意。
“好看。”
裴瑜嘴角上扬,“古文言腾空若星陨,拂树若寸成。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小裴将军这么厉害呀。”盛初在一旁拍起了马屁。
裴瑜没说话,转头对上盛初含笑的双眸。四目相对,她眼眸亮亮的,像一泓清水,落满了星光。
裴瑜不自然的挪开视线,目光落在空中打旋的落叶。
“那你喜欢吗?”
“很喜欢。”裴瑜怕她不信又点起了头。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盛初拉起了她的手往前跑去。
“我们去前面看看!”
“你跑慢点。”
“知道了,这里我经常走的,可熟了。”盛初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裴瑜还是强调,“总之就是慢一点。”
秋月夜,云露连,风声起。
裴瑜看着她们落在水上的影子,不禁扬起嘴角。
值此秋夜。
冬以来,琼枝展,银蛇乱舞,腊梅绽,暗香涌动。
塞外到了初冬就已经十分寒冷了,晨起时甚至可见霜花凝枝头。盛初一觉醒来就发现了枕边放着的雪白狐裘大氅,她立马换上了新衣,胡乱洗漱一番,就向主帐跑去,去找里面那位邀功一般,难言喜悦。
她张开双臂转了个圈,裙摆飞扬,连发丝都跟着快乐地舞动。可事与愿违.......
“身份确认了吗?没有找到?”帐里面传来呵斥声,“她是从敌军派来的,还是...”
言尽于此。
初元27年,是盛初到来的第四个月。
在几个月的温柔乡中她渐渐忘却了自己的来路,也从未思过如何归家。回到营中,她陷入了迷惘。
寒风至,卷卷黄沙因风起,天无际,落日红晕满山岗。号角时起,锣鼓配乐,峰烟直上。边关战事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