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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起心

作者:余载雪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沈青云离席而去,屋内的程昭此时得了管事递来的消息心气也不大顺,好歹顾忌着在场宾客的颜面,只是冷了眼神,紧攥着松萝的手腕,咬牙低声。


    “我这里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让他来坐上片刻都不成,亏得我还以为——”还以为皇帝转了性考虑男女之事了,否则如何能明知她春宴的目的还欣然接了帖子,谁知竟是来放她鸽子的。


    “他素日不是在上朝就是在和大师研究佛法,非得今天过去?”


    松萝静静听着垂眸不语,殿下同陛下乃是姐弟,抱怨两句反倒显得他们感情和睦,若是换了旁人插嘴就是大不敬,合该掌嘴受罚了。


    程昭眼一扫,瞧见席上沈青云的位置仍旧空着,对她的印象不免更差几分,没好气的道:“怎么还不见人,使个丫头去找找,别在我这儿出了什么岔子,那没出息的东西又要来胡搅蛮缠。”


    松萝轻笑,刚准备转身招手叫人,就见绿华走了过来,微垂下头:“殿下,郡王妃方才说府中有事,已经先行回去了。”


    因有程晋的事在前,且程昭对沈青云本就不喜,只是随口问这么一句表个态,对沈青云的去向并不在意,所以面色倒还算和缓,微点了点头。


    “给杨柳二姬好生梳妆打扮一番,别糟蹋了那张脸,再去取我的名帖递进宫里,明个儿我去陪太后说话解闷。”


    “殿下,”松萝面露不安,然而还没开口就看见程昭斜睨过来的眼神,她心知这位主子是说一不二的脾气,先帝宠溺惯了,有气容不得过夜,是当场就要发出来的,偏生今儿被陛下放了鸽子叫她吃了个瘪,如何能打马虎眼混过去。


    她心里念头千回百转,实则也不过瞬间,笑意就没从眼角眉梢中消失过,同绿华对视一眼后福了福身:“是,奴婢这就去。”


    这边厢沈青云回了襄王府,她夫婿程翊乃是襄王次子,襄王膝下三子四女,长子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七岁时就由先帝册封为襄王世子,程翊和老三也分别在十来岁时被襄王向先帝请封了爵位。


    说来也是走运,先帝在政事上没什么建树,暮年时还迷上了丹药想寻求长生不老之事,朝廷全靠几个忠心耿耿的老臣撑着,但对襄王这个同胞兄弟却很是关心在意,只要不出阁不违矩,所求之事大多都应了,因此程翊才能在还没分家的时候就有个郡王爵在身。


    刚踏进夫妻二人所住的西跨院,院里安安静静的,平日里扫洒完喜欢坐在游廊下说笑的丫鬟也没了身影,碧珀玉珞也跟鹌鹑似的低着头站在廊下,察觉到有脚步声急忙抬头看了过来。


    碧珀忙伸手打帘,朝着里面禀告了声:“二郎君,娘子回来了。”


    玉珞朝着沈青云微不可见地摇摇头,搭在腰上的手指悄悄往里一指。


    沈青云眉梢一蹙,顺着帘子望进去,只见厅中倒了一地的摆件玩意儿,程翊叉腰站在中间,胸膛起伏不定,脸色难看得很,听见碧珀的禀告转头瞧见沈青云的瞬间才有所缓和。


    “地上收拾了,再去把灶上煨着的燕窝粥端来。”沈青云泰然自若的踏进屋中,去牵程翊到左间的罗汉床坐下,“我不在院里,你们几个竟是连规矩都忘了不成?二郎回府半日了,一盏茶一碟果子都不见,果然是素日把你们养惫懒了。”


    碧珀玉珞对视一眼,纷纷上前告罪。


    “原也不关她们的事,是我不叫人进来伺候的,你今日怎么不在家?”程翊制止了沈青云替他拿靠枕的动作,把人牵到身侧捏着指尖漫不经心说道。


    “前儿我不是同你说,昌宁长公主那边送了帖子要弄什么春宴吗?就是今天了。”她边说边抽出手把腕上的玉镯金钏取下,原本挺直的脊背也瞬间松垮了下来,程翊见状也伸手拔下云鬓上的金簪银钗,顺带手替她捏了捏肩膀。


    “我本来不打算凑这个热闹的。”沈青云说着眉头就皱了起来,柔若无骨的靠在程翊身上,纤细手指戳了戳他胸膛,细声细气道:“但想着长公主本就不喜欢我,要是再失了约,日后怕是更不待见我了。”


    “怎么会?”成婚几年,程翊仍旧见不得她蹙眉伤怀的模样,恨不得当即抱着人在怀里好生哄哄,“我回来时还看见大嫂领着小团儿在花园里走动,老三媳妇儿也在,日后要是不想去,先把大嫂搬出来应付应付,事后我再去道歉就是了。”


    沈青云垂着眼撇了下嘴,不过当着程翊的面倒是笑盈盈应了,还说了两句今日宴上听闻的趣事儿,末了又道:“听丫头们说你到家了,我就紧赶慢赶回来了,不是说不能回来陪我用晚膳吗,可是中途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壁说一壁从程翊怀里起身,臂间的粉色披帛滑落在程翊掌中,金穗端来的燕窝粥递到她手里,汤匙划楞两转,又吹了吹热气送过去,仿佛没看见程翊因她这句话而黑了脸色的模样。


    程翊摩挲着沾了牡丹香的披帛,又下意识吃了两口燕窝粥,仰起脸勉为其难的扯了下嘴角:“也没什么,就是朝堂上的琐事,说了你也不懂,还坏了心情。”


    沈青云闻言脸色微僵,捻了下被碗壁烫红的指尖,轻嗯了声眉目堆笑:“我虽然不懂朝上的事,但好歹还懂些人际往来,而且你现下心烦意乱的,还不如同我说说,说不定就能想出主意来了。”


    程翊一想也是,她不过是内宅妇人,见识也不多,便是闲来说上两句也不会闹出什么乱子,而且还能消闷解乏,只是看她展眉捧心都足够令他舒怀了。


    沈青云顺着他牵手的力道靠坐在腿上,一股淡淡的桂花香从衣襟飘入鼻腔,她眨了眨眼,手指一寸寸抚上肩头,一根细长的发丝藏在玄色纹路中,不起眼却偏偏刺人。


    耳边还充斥着程翊的侃侃而谈,无外乎陛下如何,六部如何,府中各房的关系又如何,说到最后的时候还忍不住叹息,喉咙中那点遗憾和后悔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笑着的沈青云打断。


    她将缠绕在指尖的发丝藏住,“原来是这样,我起先还纳闷长公主办劳什子的春宴做什么,席上还多了个空位,竟然是给陛下准备的?”


    程翊捏住她的手腕,紧张道:“陛下可去了?”


    沈青云吃痛却不显,沉眉想了下摇头:“我不曾见到,我只当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谁曾想会是陛下。既如此,也就说得通了,长公主频频去看,席上各家夫人和小娘子的目光也始终往那处落呢,原来是打着封后立妃的主意么?”


    说起当今陛下,便是如沈青云这般七窍玲珑心的也要说声怪哉。


    这位登基至今已有五年,后宫却始终空空如也,太后、宗室和朝臣不知提了多少次充盈后宫的建议,均被驳回。刚开始的理由是身为人子须得给先帝守孝三年,以证其孝,好容易三年过了,朝臣又提起来,这位又沉迷于佛法,半点不思男女之事,惹得宗室老一辈的都怀疑是不是先帝在位的最后几年作孽做多了影响后代子孙,其中辈分最长的老齐王,险些都要拄着拐杖去前几任帝王陵墓哭号,也没能改变当今的主意。


    至今两年过去了,太后和宗室时不时就要试探当今是否回心转意,不知使了多少招数,结果就是他们越不择手段,那边就越喜欢佛法,手里不离经书,三天两头就要召大师入宫探讨,眼瞅着就有出家的苗头,吓得宗室再不敢出什么馊主意,只能暗戳戳来。


    不过这也给了宗室一些奢望:当今始终不立后不纳妃,膝下空空,朝廷却终究是要有储君的,这人选可不就得从宗室里选吗?因此时日一久,如程翊这般的,反倒盼着陛下多多沉浸佛法才好。


    为沈青云所好奇议论的程晋,此时正坐在立政殿内看呈上来的折子,内侍安福低眉垂眼的候在下手,殿内其余人等见此情景也都纷纷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响动,眼观鼻鼻观心地偷瞄最前面的赤璋鸣珂二人,寄希望于他们能站出来打破此时静谧凝滞的氛围。


    “去告诉太后一声,她的好意朕心领了。”


    安福心中叫苦,却不敢有所异议,只是小心翼翼的道:“昌宁长公主今日上了名帖,说想要进宫陪皇太后殿下一段时日。”


    程晋想起今日这遭,原也在他意料之内,不过是给昌宁几分薄面,虽说中途出了些岔子,但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来可以,其余不相干的人,赶出去就是。”


    安福苦了脸,仅是皇太后一人就足够麻烦,若是再加上昌宁殿下,只怕他话刚出口,皮就得剥去两层,任是巧舌如簧,也难逃一顿挂落。


    程晋瞥见他脸上神色,轻骂了声,“赤璋,你跟着去。”


    “陛下圣明!”安福变脸极快,当即躬身谢恩,有了赤璋这个高手在侧,同时也在无形之中表达陛下的态度,他顶多受两句挖苦讥讽,省下一顿罚来,“老奴这就去回禀皇太后。”


    安福虽然年纪四十又四,但腿脚还利索,得了程晋的首肯,忙不迭的就带着赤璋往后宫去。


    程晋知道他人老成精处事滑头,因此见怪不怪,只是经由这番插科打诨后,手里的折子他却有些看不进去了。不多时,鼻尖隐隐嗅到牡丹香,既淡又远,仿佛眨眼就逝的缥缈雾气,他握着朱笔的手一顿,脑中更乱。


    眼明心亮的顺和注意到窗下新搬进来的两盆姚黄魏紫,忙使了个眼色给宫人:“陛下素来不爱这些,去换盆翠竹来。”


    程晋搁笔揉眉,目光落在那娇艳多姿尽态极妍的牡丹上,脑海中却不期然想起今日所见,他神色有片刻的不自在,轻咳了两声。


    “罢了,不必动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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