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那片血渍已经干涸了很久，与枯黄的草根粘在一起，形成一些碎屑。
慕寻蹲下身，用手指搓了搓，“小灵，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吗？”
小灵：“大概是在您走后的半小时后。”
前方影影绰绰来了一队人马，全身披麻戴孝，头顶扎着厚厚的黑色发呆，一直系到后脑勺的头发下方。
最前面带头的捧着一幅遗像，不带有一丝表情，似乎早已麻木了很久。
唢呐声在身后此起彼伏地传来。
“小寻？”陆漾在身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嘴里念出这两个字，“别人都叫你小寻吗？”
陆漾只穿着一件棉黑短袖，随意斜挎着一个包，里面零碎地装着一些祖上传下来的捉鬼物具，他直勾勾地盯着慕寻，把他盯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慕寻手中环抱着他的外套，脸色似乎有些苍白，衣服上也沾着零散的血渍。
他对这眼神有些过敏，“知道这个干什么？”
陆漾轻笑出声，“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难道我不该知道吗？”
救命恩人......他好像也没干什么，就是用自己的血混上了一些自己常用的跌打损伤草药。
慕寻躲开了陆漾的眼睛，“游戏里我不叫这个，如果出去了还能碰到，我再告诉你。”
陆漾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了慕寻的手腕，“走，他们快过去了，那是送葬队。”
慕寻觉得自己与这人所接触到的皮肤火辣辣的，他的后背微微开始发热，“送葬的人是谁？那死的人又是谁？”
陆漾拉着他，心情似乎及其愉悦，哪双桃花眼都开始微微上翘，“看看不就知道了，翟家百年前的大火可不止烧死了那小少爷，还有......”
他停顿了一瞬。
果然，慕寻好奇地接过嘴，“还有谁？”
“我说，你当个NPC，连剧情都不知道？”陆漾的语气有些玩味。
“没办法，我是临时顶替上来的，这个系统不是很靠谱。”
慕寻说完，拎起正在四周瞎转的小灵，“诺，就是这个东西。”
他停顿片刻，“你的眼睛很特别，应该能看到吧。”
陆漾没有否认，松开了他的手腕，回头瞧了一眼，“没错，我们去试着惹点乱子。”
说完，他眨了眨眼，又看见慕寻手腕上被自己握住的地方，出现了一小块红痕，不由得眼神往旁夺去。
他有一瞬间，头脑空白了一片，这是什么感觉？为什么呢？
陆漾回神，只见他快步上前，飞身越过一片乱石丛，直接窜到了送葬队的尾巴，然后偷偷朝慕寻招了招手。
慕寻：......
慕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弹弓，随手摸上了个小石头，瞄准了最前方的领头人。他微微歪头，闭起一只眼睛，双手稳稳地调整了一番角度。风吹起了他的发梢。
嗖——
只听石块划破空气，精准无比地打在了那副玻璃相框，碎玻璃随着石块的飞来应声击碎。
送葬队伍中的唢呐声戛然而止，领头人慌乱抬眼，却死死地抓紧了碎玻璃块和那张照片。
队伍开始混乱，只见那群充数的群众一个个全被打回了原型，变成一张张单薄的纸人。
而中间的四个抬棺人茫然地停下自己的脚步，似乎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原来那遗像框恰好是这群纸人的阵眼。
这时，陆漾的身形快得如同水中游鱼，手中拿着一张弯弯绕绕，形似龙纹的符咒，穿过稀稀拉拉的人群，将那片符贴上了棺材侧角。
原本荒凉开阔的平地间，天空风卷云涌，在棺材中央形成一个龙卷似的阵眼，卷起一圈又一圈的干草和枯叶在空中飞舞。
陆漾二指放在胸前，嘴里念了几句咒。
只见棺材板忽然就被掀开了！
连同黄色的咒符都被撕了个粉碎。
陆漾后退两步，嘴里吐出两口血沫，他用手背一抹，恶狠狠地盯了一眼那棺材里的尸体。
“你没事吧！”慕寻有些着急，快步上前。
还没等到陆漾回复，只见棺材板里的焦尸忽然开始咯咯咯地发响，漆黑的骨骼背脊一节节开始连接，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那空中的龙卷降临。
“来了。”陆漾咬着牙，竟低低地笑了一下。
他看了眼自己手背上的血痕，然后拿出几张符咒，“托你的福，第一次见到这种还能还魂的尸体。”
慕寻的鞭子下一刻就迎面而来，即将完好的骨头架子立刻被他劈了个稀烂，慕寻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焦黄的符咒，“谁教你画的？”
陆漾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陆家世代单传的符咒，怎么了？”
他又接了一句，“有纸吗？擦擦手。”
慕寻没有回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白色帕子递给他。
他抬头望向那幽魂，只见它逐渐开始成型，在空中迸发出一声婴儿的啼哭。
“那你看好了。”
话毕，慕寻刺破手指，在空中开始画符，一个与陆漾那符完全相反的龙纹随着慕寻的血开始在空中凝结。
慕寻将符推向高空。
那婴孩的啼哭声逐渐开始变得尖锐，站在最前方那个领头的少年忽然开始尖叫，朝着二人扑过来。
陆漾盯着那空中打出去的符，眉头一皱，紧随而来的是那已经濒临发狂的领头少年，手中死死捏碎了好几块碎玻璃和相框。
冰冷的相框朝慕寻头上砸下，陆漾眼疾手快拉过慕寻，顺手拿出那青铜铃铛，抬手摇响。
清脆的金属音降下，随即铃铛中央开始长出丝线，如同疯长的藤曼，将那发狂的领头人绑成了一个蚕蛹。
慕寻往后看了一眼，却觉此刻似乎与某人接触过近。此时陆漾一手绕过他的腰腹，他整个人好像都在陆漾的怀里。
慕寻有些尴尬地朝前挣脱，然后转过了自己的脸。
“你会画我们家祖传的符？是谁教你的？你不会是我爹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吧！！”
陆漾怀里一松，嘴里问题接连蹦出。
慕寻神色有些不自然，直接掠过了陆漾的问题，朝脚下的蚕蛹蹲下了身体，“抱歉，你有看到一个脸上绷着绷带，下巴老是掉的鬼，和一个短发的女生吗？”
只见那领头少年倔强地转过头，对慕寻不发一眼言。
“这铃铛能直接索命，听话点小子。”陆漾恶狠狠地威胁道。
慕寻只觉得少年的脸有些熟悉，他拿出不久前在那房间里看到过的那张纸，比对一番之后，发现上面的画像和这个少年一模一样！
“你是，翟家的大少爷吗？”慕寻猜测道。
“放......放过我弟弟行不行！放过他我就告诉你！”少年的眼泪一股脑儿从眼眶夺出，忽然开始整个人挣扎起来。
当时陆漾在棺材上贴的正龙纹符是招魂符，那么反着画的意思就是，灭魂符。
只见高空中那个游魂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只剩下了几声呜咽。
慕寻听闻，用手一钩，那符咒，与高空中奄奄一息的魂魄便回到了他的手中。
“这里面是你弟弟？”
陆漾在一旁看热闹似的，如同一只笑面虎，“这，不是你弟弟吧。”
地上的少年面色一沉，缄口不再言语。
慕寻眉头微微一皱，有些责备地看着陆漾，示意他将那杂乱的线给收起来。
陆漾做贼不心虚地耸耸肩膀，有些不情愿地将捆绑着。
“不管他是谁，我想他都对你很重要。”慕寻摊开手掌。
在那魂魄触及到慕寻血的那一刻，整个魂像是活了起来，不再像一个蔫了吧唧的果冻。它有些快活地在慕寻手掌跳了一下。
而匍匐在地上的少年挣扎起身，如获世间至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接过。
他用警惕的眼光看着陆漾，又看看慕寻，最终决定往慕寻的位置靠近了一点。
慕寻收起自己的鞭子，生怕吓到了他。
“现在可以告诉我吗？他们俩在哪里？”慕寻蹲下身，他的眉宇很是冷淡，但只要放松下来就会显得无比温柔，如同吹散的万年冰雪，指头冒出的新芽。
这一瞬间，陆漾想到他装作重伤被慕寻拖到了一间屋子，醒来第一眼就见到了他，那时他也是这个眼神。
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愤慨，想要把这脏兮兮的小鬼赶紧拉开。
“那对哥哥姐姐，他们去我们之前的学堂了，我的弟弟是被人害死的。”少年往东北方向指去。
那头隐约能见到稀疏的村落，与拐角商人经商的马匹。这边明显是郊外，这群送葬队要去的地方应该是不远处，与村镇完全反方向的墓群。
慕寻俯首摸了摸他凌乱的头发，“谢谢你。”
少年不自在地闪避掉眼神，又偷偷地朝不远处望向正紧盯着自己的陆漾，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
他将那魂魄放入棺中，双手合十。四个麻木的抬棺人携手将棺材板退好，然后像写定了程序一般，朝着既定的方向继续走，一直走到日暮十分。
下一秒，少年被陆漾一把拉走，“你可以滚了。”
少年：？
他有些委屈地看着慕寻，作出一副受惊的姿态，用脏兮兮的、带有伤痕的手捏住了他的衣角，然后躲在了慕寻身后。
陆漾：？
陆漾心头冒出一股火，他生拽着慕寻，“走，我们去学堂，这小子就让他在这儿吧。”
慕寻：“诶诶，不是他还小，他......”
远处被抛下的少年，发梢的颜色忽然变红，朝着回头看的陆漾吐了吐舌头。
然而，自己之前舔爪子的时候不小心把舌头割开了，伤口还没有愈合，于是灰溜溜伸了回去。
他歪歪头，笑得很是无辜，“慕寻哥哥，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