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的指尖在第四天清晨又开始溃烂。
蓝光从她指缝间溢出时,那些细小的伤口像被无形的手撕扯着,皮肤下的血管泛起不正常的青紫色。她咬紧牙关,将手掌贴在最后一片灰白珊瑚上,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千万只水母在颅腔内游动。
她的视网膜边缘泛起机械红光,这是实验室植入的监测系统在报警——生命体征已跌破安全阈值。
"够了!真的够了!"尼莫急得用脑袋撞她的手腕,橙白相间的鳞片炸起。
"没事..."她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话音刚落,她的膝盖突然一软。海底的细沙扬起又落下,像一场微型雪暴。在彻底陷入黑暗前,沈昭最后看到的,是尼莫惊慌失措的残影,和远处急速掠来的赤红鳞光。
——
黑暗持续了很久。
沈昭梦见自己回到液体舱,营养液的温度被故意调到接近冰点。吴博士的声音从舱外传来:"E-707,你的价值取决于疼痛耐受度。"十八根针管同时刺入脊椎时,她惊醒了。
"别动。"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沈昭发现自己躺在某种凝胶质地的床褥上,赛德里斯正俯身查看她手腕的伤口。他的银发垂落下来,发梢扫过她手臂时带着深海特有的寒意。
他检查伤口的动作像在评估一件武器,指尖避开所有可能引起疼痛的区域——过于精准,反而显得刻意。
沈昭猛地抽回手,动作太急扯到了锁骨附近的旧伤。她死死咬住嘴唇没出声,但赛德里斯的瞳孔已经收缩成细线——人鱼族感知疼痛的本能。
"我...还能继续净化。"她撑着床褥想坐起来,声音抖得不成调,"再给我一天..."
赛德里斯突然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这个动作让沈昭瞬间僵住——实验室里,研究员总是这样固定她的头部注射药剂。
"呼吸。"他命令道。
沈昭这才发现自己的肺部像被水泥封住,缺氧让视线边缘开始发黑。她本能地抓住对方手腕,指甲陷进鳞片的缝隙。
"我说了,呼吸。"赛德里斯松开钳制,转而按住她剧烈起伏的胸口。某种温和的能量顺着他的掌心传递过来,沈昭的肺叶终于重新开始工作。
这种被强制安抚的感觉让她毛骨悚然——在实验室,他们只会用镇静剂。
"两天。"赛德里斯退后一步,银发上的水珠落在她膝头,"你昏迷了两天。"
沈昭的瞳孔骤缩。实验室的规矩浮现在脑海——效率低下者会被送去"再教育"。她慌乱地去摸自己溃烂的指尖,却发现伤口已经结痂,上面覆盖着某种发光的海藻膜。
"赤鳞处理的。"赛德里斯似乎看穿她的疑虑,"你的自愈能力比普通人类强37%。"
这个精确的数字让沈昭胃部抽搐。她下意识环顾四周,寻找可能的监测设备。赛德里斯突然冷笑一声,从腰间取下个金属圆环扔在床上——正是实验室常用的生命监测器,此刻已经被捏成废铁。
"我不是他们。"他说这话时,耳后的腮线完全张开,露出里面淡金色的血管,"现在,躺着。"
沈昭没动。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渗血的绷带上,突然问:"你会终止交易吗?"
赛德里斯已经游到门口,闻言侧头看她。逆光中,他的轮廓像柄插在深海里的三叉戟。
"我很好奇,"他的声音带着某种危险的韵律,"你打算用什么救你姐姐?用这些随时会崩溃的身体机能?"
沈昭的指节泛白。她想说自己还能战斗,想说自己经受过更严酷的训练,但溃烂的指尖和仍在发抖的双腿让所有辩驳都显得可笑。
赛德里斯没等她回答。门关上的瞬间,所有发光珊瑚同时熄灭,只剩沈昭腕间监测环的残骸泛着微弱的红光。
傍晚,沈昭独自在海底游荡。
她本该回去休息,但偏殿的寂静让她想起实验室的隔离舱——那种被监视的窒息感如影随形。于是她漫无目的地游着,直到一片陌生的珊瑚林映入眼帘。
这里的光线很暗,却有一种奇异的静谧。高大的珊瑚枝桠交错生长,像一片沉没的森林。而更令她怔愣的是,每株珊瑚的顶端都悬挂着发光的物体——像是星辰,又像是凝固的泪滴。
"这是许愿珊瑚林!"尼莫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它兴奋地绕着她转圈,"海里所有生物都会来这里挂上自己的愿望!听说很灵验的!"
沈昭游近一株珊瑚,发现那些"星星"其实是各种生物留下的信物——贝壳、珍珠、甚至褪色的鳞片,每一件都泛着微弱的荧光。
"你也来许愿吧!"尼莫用鱼鳍碰了碰她的手腕,"只要把代表心愿的东西挂上去就行!"
沈昭沉默。她身上什么都没有——没有值得纪念的物件,没有能寄托愿望的信物。
在实验室里,"愿望"是奢侈的。活下来才是唯一的目标。
尼莫看出她的犹豫,突然从珊瑚丛中叼来一枚小小的白色贝壳:"用这个!这是我上次藏的!"
沈昭接过贝壳,指腹摩挲过它光滑的表面。她从未许过愿,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还相信这种东西。
但当她抬头望向这片寂静的珊瑚林时,某种陌生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她生涩地合掌,将贝壳抵在额头,在心里默念:
**——希望姐姐还活着。**
**——等我回去救她。**
贝壳被轻轻挂在珊瑚枝头,混入无数星辰之中。
——
翌日清晨,沈昭偷偷溜出了偏殿。
她的脚步仍有些虚浮,但比起昏迷前已经好了很多。尼莫不知去哪了,走廊里只有那些会呼吸的夜光珍珠为她照明。
珍珠的光晕随着她的呼吸频率变化,当她因疼痛停顿太久时,光线就会急促闪烁,像某种活着的警示灯。
东侧海域的污染比她记忆中更严重了。沉船区的锈铁上附着某种荧光黏液,触碰时会像活物般收缩。沈昭刚伸出手,身后就传来急促的水流声。
"陛下说您不能——哦不!"尼莫急刹车停在她面前,嘴里还叼着片海藻绷带,"您怎么又来了!赤鳞大人说这片区域要等专业净化队..."
沈昭摇头,直接把手按在沉船外壳上。蓝光涌出的瞬间,她"看见"了——那些黏液根本不是污染物,而是某种生物神经网络,正将毒素源源不断输送到珊瑚根部。
"活的..."她喃喃自语,"污染源是活的..."
剧痛突然从指尖炸开。沈昭踉跄后退,发现自己的蓝光正被那些神经网络反向吸收!尼莫惊叫着冲上来拽她,却被突然暴起的黏液缠住鱼尾。
"沈昭!救——"
赤红的骨矛破水而来,精准斩断黏液。赤鳞拎着尼莫的后颈把它甩到安全区域,转身时鳞片全部竖起:"找死吗?!"
沈昭还没回答,整片沉船区突然震动。那些神经网络像被惊醒的蛇群般蠕动起来,在海底卷起浑浊的漩涡。赤鳞骂了句脏话,骨矛横在胸前:"带着那蠢鱼滚远点!"
赤鳞的攻势像一场赤色风暴,每一击都精准切断神经节点,但黏液再生的速度远超破坏。
沈昭突然游向漩涡中心。
"你他妈——"赤鳞的怒吼被水流冲散。
她将双手直接插入神经网络最密集的区域。这次释放的蓝光不再温和,而是带着尖锐的破坏性——就像在实验室里,当她被逼到绝境时爆发的那种能量。
神经网络剧烈抽搐着萎缩,但沈昭的鼻腔也开始渗血。就在她视线模糊的瞬间,某种庞大的阴影笼罩了整片海域。
赛德里斯悬浮在上方,银发在激流中如旗帜般展开。他没有出手,只是垂眸看着沈昭以命相搏的姿态,瞳孔缩成两道细线。
当最后一根神经网络断裂时,沈昭脱力地向后倒去。预想中的撞击没有到来——某种无形的力场托住了她。
沈昭艰难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赛德里斯……”她小声喃喃着。
尼莫小心翼翼游过来时,发现沈昭正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那些溃烂的伤口周围,隐约有银色光点浮动——像极了赛德里斯鳞片上的微光。
赛德里斯站在沈昭的床侧,银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她又昏迷了两天。
他垂眸看着她,目光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到缠满海藻绷带的手指。她的黑发铺散在枕上,像一片沉入深海的水藻,衬得她的肤色更加病态——那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是实验室囚禁的证明。
她的睫毛在睡梦中微微颤动,像是仍在抵抗某种无形的威胁。她的唇色极淡,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只有唇角残留的一丝血迹证明她曾咬破过嘴唇。
沈昭突然皱眉,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她的指尖抽搐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赛德里斯知道她在做噩梦——人鱼族能感知到生物的情绪波动,而她的梦境里充斥着恐惧与疼痛的回响。
他伸手,指尖悬在她的眉心上方,却没有真正触碰。
"……麻烦"
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烦躁。
沈昭醒来时,偏殿里空无一人。
她的指尖已经不疼了,但身体仍虚弱得厉害。她撑着床沿坐起来,发现自己的黑发被人简单束起,免得在昏迷时缠住伤口。
发带是某种深蓝色的海草编织的,触感冰凉柔韧,像是鲛纱的材质。
尼莫不在。
沈昭慢慢滑下床,赤脚踏上冰冷的黑曜石地面。她需要继续净化——赛德里斯没有明确终止交易,但她不敢赌他的耐心。
然而,当她游出宫殿时,眼前的景象让她怔在原地。
东侧海域的珊瑚恢复了色彩。
那些原本被污染的灰白珊瑚,此刻正泛着健康的荧光,鱼群在其中穿梭,仿佛从未受过伤害。
——赛德里斯净化了这片海域。
沈昭的胸口泛起一丝陌生的情绪。在实验室,没有人会替她完成工作,他们只会惩罚她的无能。
远处,赛德里斯的身影出现在沉船区边缘。他没有看她,只是抬手,指尖凝聚出一滴幽蓝的液体——那是她的血,被他保存了下来。
"明天开始,"他的声音通过水波传来,"我教你控制能量。"
"还有,许愿是弱者的行为。"他的声音像深海寒流,"能实现愿望的,只有力量。"
沈昭盯着那滴血,下意识感觉——
他不是在怜悯她。
他是在评估她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