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从汪青蕊的书房离开后,封耀先是去沙发上打了个滚,和兄弟们开了几局游戏,又被赵妈投喂了几颗荔枝,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的时候,觉得人生最美好的时光,不过如此。
既整了封陵,还得了妈妈的称赞,一石二鸟。再加上听妈妈的意思,大概是只要自己把羞辱封陵这件事做得隐蔽些,让人挑不出来错的话,妈妈就会为自己兜底。爸爸一向也只宠爱自己,到时候哪怕发现肯定也不会真的怪罪自己。
封耀想到这,一时间只觉得踌躇满志,恨不能立刻把封陵当条狗一样拽下楼梯,踩着他那张扑克脸让他用舌头给自己舔鞋.......他越想越兴奋,越想越激动,几乎已经亲眼见到自己把封陵当作下贱玩意一样尽情羞辱玩弄的光景。那幅幻想太美好,也太有诱惑力,他几乎是完全被燃烧的意志牵引着飞到了封陵的房门口,折辱这位“哥哥”的念头盘旋起一阵呼啸的龙卷风,吹开了封陵的房门,吹响了他门板上的风铃,吹向了正在房间里安静对着黑蛇的两人。
封耀没有敲门,直接推开厚实的黑木门,球鞋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他背着手洋洋得意地走进来,心里已经预想了很多次封陵被蛇咬后却还找不到蛇的狼狈场景,早就做好了自己这位冷淡的好哥哥痛哭流涕终于不得不求一下自己的准备……他要怎么对他的好哥哥呢?
哈哈哈,假装帮助他一下,之后更加玩命的整他吧,那会多有意思啊。一会进了他屋,就先问问他知不知道蛇在哪啊,需不需要自己抓,哈哈哈哈哈哥哥你都吓成什么样了……
可打开门后,他所期待的并没有发生。
阳光透过屋子内白色的窗帘,温柔地洒在房间里一冷一柔的两个年轻人上。透明的玻璃缸被安置在房间的角落,里面有一条黑色的小蛇在沿着树枝缓缓爬动。玻璃缸前的两个男人正不约而头地专注地对着小蛇,其中面目温柔的那个年轻人还在肤色冷白、神情淡淡的男人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原本还神情淡漠的男人不知道听到了什么,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可眸色一下子就温柔了下来。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是从小与封陵生活过好几年的封耀知道,那是他高兴到忍不住,也不想忍了的样子。
而此时,好像这两人的氛围,也的确再不能被任何人插入。
有一瞬间封耀几乎要尖叫出声。
封陵不是瞎了吗?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他是不是看得见,是不是一直都在骗自己和妈妈?是啊,他不是都瞎了吗,他怎么还能这么幸福?怎么还能重新遇到一个像他早已经去世的母亲那样温柔的人,怎么还能得到这样温柔的关爱?
不应该是这样的,我这么好,妈妈这么夸我,可是我知道她和那种封陵那个死去的妈的温柔也是不一样的,我知道是不一样的。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怎么永远都是你什么力气都不费就有人对你好?凭什么我做了这么多,得到的还是这些?
封耀怀着巨大的恐慌和愤怒,看着回过头看着自己的李栖筠与封陵,脸上努力扯出个笑,脸上的肌肉却都在颤抖。
“你不是出车祸了眼睛瞎了吗?怎么还有闲情逸致来养蛇啊?你知不知道养宠物这件事得是身心健康的人才能做啊,对。你眼睛瞎了,心理也不健康,养蛇是为了虐蛇是吧?”
李栖筠看着双眼通红的封耀,心里有些发怵,第一反应是怕他冲上来推封陵。这孩子年纪再小,力气也不容小觑了,加上自己肉搏能力实在一般。他低着头,悄悄往后退了退,离门口的封耀更远些。又把封陵悄悄往身后挡了挡,希望这孩子看不到封陵这张脸,多多少少也能冷静一点。
可现实并不如李栖筠所料,他的微动作被封耀注意到,更是激怒了这位原本还在幸福云端的小少爷:
“我说大哥,你学都没得上了,未婚妻也没了,还在这摆个什么谱?旁边这个男的现在是在照顾你?你就以为他多好了?哈哈哈哈哈,别傻了,现在要不是为了钱,没有一个人管你了你知道吗?”
他往房间里一步步走来,看着皱着眉,和还能看得见时一样一脸不耐地对着自己的封陵,辱骂如同岩浆一样在他的内心汹涌喷泻,他气息急促,声音越来越大,嗓门几乎有些尖细地怒吼道:
“没人管你了,哈哈哈哈,谁也不喜欢你,爸爸也不喜欢你,还有你那个妈。你再念着她又如何,她也死了,对,她也死了,我还有妈妈,你早就没了。你现在也瞎了,都是活该,你和你妈都活该!”
他光顾着发泄,已经称得上是口不择言。李栖筠在听到封耀对封陵母亲的侮辱时就已经吓傻了,他看了眼脸色已经彻底冷下来的封陵,不顾汪青蕊之后会怎么质问自己,直接低声喝了一句:
“别说了!”
“小少爷!”
与此同时还有门外响起的一声呼喊,赵妈敲了敲门,对着还在喘着粗气、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封陵,又平行着移向李栖筠的封耀,急切地道:
“先生回来了!司机刚刚把车停好,刚给我发的消息,说先生这会就要上来了。咱们先不气了,去跟先生问声好,啊。”
她进到房间,不顾房间里明显凝固的氛围,尝试着揽住封耀的肩膀,把他带出门外。揽了一下,没带动;揽了第二下,还是没动。她整张脸皱起了褶,弯下腰佝偻着轻声细语说:
“咱们是好孩子,不跟瞎子一般见识,啊。快点走了,太太还等着和先生夸你呢,你去先生面前亮个相,不就让两位家长更高兴了吗?”
“再说了,先生出差这么些天,最想的就是你了。走了啊,咱们先去,给先生看看我们的宝贝啊。”
封耀被赵妈苦口婆心劝了许久,终于稍微转了转身子,只是最后在离开封陵的房间前,还是直直地盯着封陵,随后又恶狠狠地瞪向了李栖筠。
李栖筠悄悄叹了口气,看着依旧一脸冰霜的封陵,默默从爬缸面前走开,拆起了自己放在包里好多天的药物。
***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临近黄昏,和妻儿终于温馨够的封彦军可算想起来自己还有另外一个儿子,他一边上楼,一边想着儿子自打他妈妈去世、自己把汪青蕊娶进家门后就总是冷着的一张脸,心里微不可见地多了一丝烦躁,又想到司机跟自己说的他前几天出了车祸,如今眼睛已经看不见了的情况,心底又多了一丝怨怼。
本来最近的董事会就没少因为几笔合作中断的单子质询自己的意见,这不省心的孩子,还专挑这时候出事,这不是故意给自己添堵吗?封彦军心底怨气很重,但还是吸了口气,平复了下情绪,而后终于握下门把手,走进了这个自己已经很久没来过的房间。
打开门,他先是皱了下眉,看着坐在椅子上,一身黑,眼睛都没挪向自己,光顾着盯着玻璃缸的儿子,嘴角向下沉了沉。在看到正在房间的角落里摆弄着手里的药物的李栖筠,封彦军面上笑了笑,率先向他问话道:
“这位就是栖筠吧?我爱人刚刚和我提到你,说最近封陵都是靠你来照顾,说你学历又好,人也灵光,本来我还以为江城大学的大学生,专业再强也到底是年轻,照顾不好人。今天亲眼看到你我才算放下心,一看小李就是个细心人。”
他没有先对骤然失明的封陵表示关心,也没有真正想听李栖筠如何想,甚至都不打算听一下这位可能要长期照顾自己儿子的家庭医生做个自我介绍。身居高位惯了的封彦军自认为自己第一面就能对一个年轻人有如此高的评价,这个都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大学生应当惶恐地答谢,感激自己的认可,同时再摆摆手说“没有没有,照顾好封大少是我的分内之事。”
可没想到李栖筠只是神情平淡地说了一句“封先生谬赞了。”就继续低头忙着手里自己的事了。
封彦军没想到在自己的儿子之外,在一个被自己家雇来的大学生这里,自己也会吃瘪。
他心生不悦,却没有对这个不识好歹的年轻人发难,而是终于舍得把目光施舍给自己的儿子,清了清嗓子,努力温和道:
“我也是才知道你前阵子车祸了。那段时间我正在国外出差,谈的都是集团的大生意,想必是怕我知道你出事后太关心则乱,打乱了正常的项目进度,手下人就没立刻报上来。”
“这点确实是他们做得不对,”封彦军看着哪怕看不见了,面上也是一片冷漠的儿子,发现他因为双眼无法聚焦后,对自己就更有了一种浑然的不在意,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在封陵的眼里,外面的人和他已经不是同一种生物。他放低了姿态,主动向儿子退让并且表示关心,可这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连个“嗯”都不会答。
眼睛瞎了,把教养也给瞎没了?
“我这才从国外回来,这几天忙得连轴转,回到家就来看你了,你不问问我工作累不累,我也不说什么。总归都是亲父子,我也不缺你这一句问候。”
封陵依旧静静坐着,手指探上爬缸的玻璃,一张沉静的脸静静对着懵懂的小蛇。
封彦军看到此时还是没有一点反应的封陵,火气噌地上来了。或许是顾及有外人在场,他努力压抑着情绪,尽量语调平稳地说:
“我也不怪你最近出了事导致公司股价都跌了不少,爸知道这时候你比谁心里都难受,也不打算和你说这些事来烦你。你最近先养好身体肯定是最主要的。”
“只是怎么我听你汪阿姨说,徐家前几天还来退婚了呢?你和徐家那小姑娘不是关系挺好的吗,小时候你、池家那小子,还有她,不是经常一块玩。怎么现在一出事,人家就半点过往的情分都不念,直接要来退婚了?是不是你之前就做过什么事让徐家对你不满意了?也是,你这性格确实不好,太闷,不爱说话,不像你弟弟,爱说爱笑,在学校讨不少小姑娘喜欢......”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渐渐偏向了对封耀的夸赞以及对封陵的不满。饶是看过原著知道渣爹是什么德行的李栖筠,直面他对封陵的大型捧一踩一与pua现场,第一反应也是一个字:
呕!
李栖筠忍了忍,却没忍住,最后忍不住真的在封彦军正提到“上周小耀才收了五个女生的情书”时干呕了声。
封彦军面目一下子冷凝住了。
他冷笑了声,皮笑肉不笑地问李栖筠:
“李医生是不是吃坏肚子了,刚才听你好像身体不太舒服。”
“没有没有,可能就是我最近有点苦夏,有点中暑。”李栖筠抚了抚胃,声音有些虚弱地说:
“不好意思啊,封先生。我刚刚是单纯的胃不舒服,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我猜也是,”封彦军目光锐利地看着李栖筠,直接道:
“李医生长得就是聪明人,应该不是会做出这么明显蠢事的性子,不然封家也不会要一个基本眼力见和礼貌都没有的人来做封陵的家庭医生,省得再把好好的孩子带坏了。不过我就是好奇,李医生自己都身体不舒服,那怎么照顾好封......”
“栖筠。”
封彦军对李栖筠的责难突然被打断了。
李栖筠愣了一下。
这是封陵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他转过头,看到封陵转过身,头朝着自己的方向,叹了口气道:
“过来。”
“不是说得尽快为我上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