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锦尘再醒来,天已经蒙蒙亮了。
地窖口有少许光渗落,足以让他看清地窖里的情形。
他往里定眼一看,刹时瞳孔微缩,这地窖里竟是一排排活人,说是‘活人’可能不太恰当。上前察看他们的鼻息,是正常人的呼吸不错,可各个面色木乐、目光无神。用手在一人眼前晃,那人没有丝毫的反应,如同行尸走肉。
中了离魂!
人人只知旧屋山,却不知旧屋山中有一氹,可连碧落,可通黄泉。
而他们,去过离魂氹。
旧屋山本土人口口相传,进了离魂氹,就会被鬼神吸食了魂魄,与鬼神共事。
一入离魂,壮士难归。
看来他是来对地方了。
凉锦尘压下心中汹涌的热血分子和惊异,继续观察这些人的异状。
在旧屋山游荡这么些天,总算是有些线索了。这证明他走的方向没错,离魂氹位于旧屋山的腹地。可以这么说,进了这旧屋山还能全须全尾出来的人那是百里挑一且是有真本事的人,而进了离魂氹,要想活着出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至今从这里走出来的能人义士五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可见这地方的神秘诡谲之处。
“碰——”
他转过身,男人从洞口跳进来,放下背包,挑眉,“哟!醒来了。”
凉锦尘无声地上下打量他,这人身姿挺拔,刀削般的面庞棱角分明,鼻梁笔挺,浓密的眉毛如剑,下巴刚毅,上面还有着凌乱的胡茬。这般长相理应是凶相,可随这人说话时,眉毛不自觉上扬,嘴角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莫名给人一种感觉——‘邪’。这种邪不是长相上的邪,更像是刻进骨子里带有的桀骜中又蕴藏几分毛骨悚然的邪煞气。
视线移到包上,乍一看怎么这么熟悉,直到男人从里面掏出包压缩饼干……
“饿了吧,吃。”将压缩饼干递给他。
凉锦尘:“……”
他看一眼递过来的压缩饼干,又扫一眼包,无奈扶额,“那丫的是我的包。”
“???”
男人将包拢好,理直气壮,“你说你的就是你的?”
凉锦尘由他去,现在不想争论包不包的问题,看着递来的压缩饼干,内心天人交战,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最后秉着不吃就饿死的大义面前,接下。
很好,昨天他可能发了个假誓,好在除了天知地知我知,没有第二个活人知道,算不得真。
自我安慰完,利落撕开包装慢吞吞啃救急粮。
男人路上已经解决了一包压缩饼干,现在看着凉锦尘这一小口一小口斯文的吃法,生出一丝鄙夷,“爆炸桶,你吃相怎么跟个娇滴滴的女人似的。”
凉锦尘顿住,恶狠狠地瞪他,咬牙切齿吐出三个字:“凉—锦—尘”
“什么?”
“名字,我的——名字。”
他或许也觉得有所冒犯,半晌后传到凉锦尘耳中,“宁堂秋。”
只吃下了一半,实在是难以下咽,摸出水,猛灌两口。
踢了踢坐在一旁正起劲捣鼓他背包里东西的这人,“宁堂秋,你说的狼呢!”
地窖没那么深,一眼就能望到头,里面除了一排排如同行尸走肉的人连狼影都没有。
宁堂秋抽空指向最里头,“地上那不是?”
他走进去一看,无语望天,尽头处,被稻草覆盖住的地方有几根类似犬狼之类的白骨。
“这就是你说的狼?”
宁堂秋摊手,“我可没说里面的狼是死是活,全凭你怎么理解呗!”
凉锦尘:“……”
你赢了。
他清隽的脸上增添了一丝薄怒,使整张脸都明艳了起来,“戏弄于人,实在可耻至极!”
宁堂秋将背包倒扣,里面的东西尽数倒出,随手捡个直径3厘米的小玻璃罐,递到他面前,不解询问,“这小瓶子用来干啥的?看着挺袖珍,能装个啥?”
“不知道。”
凉锦尘深吸口气,坐下来将瓶瓶罐罐收拾好。
“不知道你带着?”
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小瓶子,“我的东西,自有用得到的时候。”
这里可是旧屋山,有人烟就已经是怪事了,在这里又遇到一个行为古怪且体温异于常人的人那就更是诡异,要知道,这里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
他扬一扬下巴,“你知道里面的人是怎么回事吗?”
宁堂秋手上的动作一顿,古怪的扭头看他,“能走到这里,你能不知道?”
凉锦尘察觉出他听到里面的人时,表情有一刻变得凝重,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被他给捕捉到了。他故作疑惑,询问道:“是吗?我应该知道什么?”
“那就要看你有什么。”宁堂秋嘴上的那一抹笑从他见到他以来就一直没消失过,此时说出这话,玩味十足。
有什么?呵,他有的东西不都让他翻了个遍?
“他们中了传说中的离魂。”
凉锦尘朝他所指处望去,里面排排坐的人不知饥饿不知疲倦,只会睁着眼,麻木的重复眨眼的动作。
其实他很想试试将匕首扎进他们身上会不会知道痛……
掏出匕首上前,将一人的小指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流出,而血却是暗红色。
毒!
中毒时日不短,至少也要有三天以上。
“再往西走就是离魂氹,如其名,所有进了氹的人就会离魂,而他们,去过。”
凉锦尘站起身,盯着他匪里匪气的神情,突而笑了,“是吗?那你呢!你为什么没事?”
宁堂秋正要作答,他便抢先一步说,“离魂氹,你进过,可你躲开了祭祀,我说的对吗?”
宁堂秋眉毛上扬,似欣赏似表扬,“啧啧,你是我在这见过最聪明的人。答对了,可惜我没带奖励。”
天光大亮,地窖口的光线愈发浓郁。
凉锦尘站在里侧,看着正站在地窖口的宁堂秋,洒落的光线打在他身上,似镀了层佛光,将嘴角带着的痞气都照的熠熠生辉。
“我想知道祭祀是怎么回事。”
宁堂秋侧头注视着他,“祭祀?呵,太抬举它了。那是活人屠宰场!”
“为什么这么说?”他拧眉细听。
“他们每隔两天就会将人带到离魂氹,举行那可笑的仪式。在一棵大树面前虔诚的跪拜做法事,法事结束后,他们就会被离魂。
你刚也看到了,那并不是简单的祭祀造成的,而是氹里有一种无形的毒,使进去的人都会莫名其妙的失去意识,这种毒使他们不用休息,也不用吃饭,精神像是被超控,只允许他们木乐的坐在那等待第二次祭祀的到来。”
“第二次?祭祀不是一步完成的吗?”凉锦尘不由得反问道。
“听起来很奇怪是吧,但只要你见过那祭祀的场景,就会觉得祭祀理应如此。第二次祭祀才是整个祭祀的重头戏,他们将参加过第一次祭祀的人再次带到那颗大树旁,将人的四肢砍下,剥开皮肉,将骨头敲开,露出骨髓,供树享用。”
凉锦尘听得直皱眉,这都什么反人类行为,这不该称为祭祀,应该称为‘活人献祭’才对。
“被砍断四肢的人在短时间内不会死,他们清晰的看着自己的四肢被砍下,看着血液流出体外,眼神是惊惧痛苦的,而诡异的是,他们的嘴却是微笑着的,直至死亡脸上都是那抹灿烂的微笑。”
“这中的怕不是毒,是被人下了降头吧?”凉锦尘给出自己的评价,“后来呢?杀人就是为了让树吃骨髓?树又没嘴,怎么吃?”
宁堂秋笑了,上前一步,“就是啊,树又没嘴,怎么吃?可我亲眼看见,那树——吃了,不仅吃了,嚼骨头的声音嘎嘣嘎嘣的,就连地上的血迹都被吸收的一干二净。爆炸桶,你说诡不诡异。”
凉锦尘越听神色越是凝重,这种树,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之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这离魂氹就更不能小觑了。
思量良久,他道:“这树,成精了不成?”
能吃人的树……
“你一共参加了几次祭祀?”
“两次,刚好看了个全部。”
凉锦尘面色古怪的看向他,“那你怎么躲过没被宰的?”
宁堂秋展颜,痞气感浓重,“忘记跟你说了,我前脚刚被抓,你后脚就进来了。”
凉锦尘:“……”
“看见最里面那俩男的没?我是被他们雇佣的,为了顺利拿到不菲的尾款,老子冒着被截肢的风险挺身而出,这单要是顺利,得加价!”
“……”
他看看里头那俩木乐的傀儡,又看看宁堂秋,片刻后中肯的竖起大拇指,“你好样的。”
看来又是个偷马偷到阎王爷面前的二傻子,他看破不说破。
介于这里就他们两个正常人,于是临时组成搭档,一起闯离魂氹。
凉锦尘还特慷慨的将背包里一多半的救急粮分给他。
宁堂秋含泪接下,并当起苦力,主动接过背包,拍拍胸膛保证,人亡也绝不让粮亡的大义凛然。
凉锦尘忍笑忍得辛苦,最后得出结论,这人长得是凶了点儿,却是个忠厚老实的好人。
他觉得此时的好心情都快溢出来了,得压一压,于是又掏出没吃完的压缩饼干,继续啃,啃完疑惑地询问,“话说,他们都什么时候开始祭祀?”
宁堂秋已经将包背到了身后,“现在。”
凉锦尘:“……”什么?
“碰碰碰”地窖口传来拍打的声音,“出来!”
接下来,他眼睁睁的看着身后的傀儡一个个站了起来。
凉锦尘表示不能理解。什么毒?能让人这么听话!
一刻钟后,两人被绳子捆到最后,跟着前面一排整齐的傀儡慢慢往西走去。
入氹了。
说不来的奇怪,走了大概有两小时,起初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从刚才起,一股陌生的气息袭来,像是排斥外来物种,让人片刻头皮发麻。
进了离魂氹乍一看和旧屋山没什么太大差别,可要是仔细分辨就会发现,氹里的树要比外面的粗壮许多,要是再细心一点,就会细思极恐的发现入了氹后,灌木丛逐渐变少变矮,不仅如此,动物也出现了两极分化,爬行动物少的可怜,鸟类却极多,似乎离魂氹只容得下树和鸟生存。
这种现象说不上来的诡异。
凉锦尘扯扯宁堂秋的衣服,小声道:“你有没有发现不对劲?”
宁堂秋安慰,“在离魂氹,不对劲才是正常现象。它要是跟旧屋山一样,那才叫坏事了。”
也对,非常理的地方就不该用常理的情景看待它,感觉越不妙反而在这离魂氹里越是安全,先静观其变。
又开始起雾了,凉锦尘越发觉得不对,这雾起的不明不白,绝没好事,他可不会忘了在被猿人追杀时,那雾对他的影响。本不应该怕那雾的,可偏偏对他有效,甚至他怀疑这些人变成傀儡有一部分就是这雾的原因。
“快到了。”
凉锦尘收回思绪。
去祭祀的这条路窄而湿,周围是浓密幽深的林子,几乎没有活着的灌木丛,神秘莫测的大雾紧锁其中,它好比一个巨大的陷阱,迷惑着使人误入歧途。
大汉停了下来,手上依旧拿着那杆烟杆,仰起头看着比别的树粗壮了不止两倍的参天大树。
凉锦尘也抬头观察,旧屋山这种独特的地形,很难让树长得这么粗壮高大,但这棵树,竟反天罡的长成这样,他估摸了一下,至少也得有三个像他这样的人才能环抱住。是因为吃了人才长成这样的?
“宁堂秋,你看这棵树有什么感觉?”
宁堂秋奇怪的扭头看他,“这位凉家小少爷,你就不觉得在这里问这话很突兀吗?”
凉锦尘:“突兀什么?”
“咱马上就要被祭祀了,再不想办法将绳子解开,先别说这树有什么问题,你我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
凉锦尘无语望天,屮了!
佛珠拨动,刀光乍现。
两人杵在傀儡后面,望着大汉带着他两个儿子在树底下又叩又拜的,虔诚地很。
那大汉嘴里不停的念叨些什么,叽里呱啦的听不懂。
这法事做了有十几分钟,凉锦尘愣是没看明白,宁堂秋就更不用说了,他压根不关心这些,扭头的功夫,已经解开那两个雇主身上的绳子了。
凉锦尘在一旁看的无语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