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椿已经年过五十，但保养如旧，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在林一川的印象里，母亲对自己总是冷漠，但却热爱事业，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给实验室，有着过人的智慧和手段，是那个年代典型的女强人。
但如今，时过境迁，这还是林一川多年之后第一次线下见到她。
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启了新的篇章，风采依旧，只是眼神更加温柔，仿佛一颗温润的明珠。
面对林一川，她没有电话里那样热切，有些生疏，说：“小川来了，快进来。”
她一边对着卧室喊：“旭旭，你哥哥来了！”一边想要接过林一川的行李——
但扑了个空。
林一川忽视了，直接提进来了。
程高旭放下手机，光着脚从床上跑了出来，耳机还没摘，心不在焉地叫了一声，就跑了进去，高椿在后面很尴尬，喊都喊不了。
她笑笑：“这孩子认生，平时在我面前经常说喜欢你。”
林一川点点头，没有戳穿善意的谎言，从包里拿出几个红包，递给高椿：“给小旭的，然后给您的，还有您婆婆的。”
“妈”的字眼似乎有些烫嘴，他迟迟都未说出口。
红包很厚，融进了送红包人所有的心意。
高椿推辞几下，最后还是不好意思地收了。
高椿的现任丈夫程东是海都师范大学的教授，他刚刚在厨房里炒菜，此刻才得闲过来。
没比高椿高多少，没比林一川的父亲林向茂帅多少，赚的也没有林向茂多。
但林一川就是能从高椿眼中看到他从未看到过的温情和柔和。
是他从没有过的。
程东礼貌和林一川握了握手，随便寒暄了一下林一川现下的工作，介绍了他坐在沙发上的母亲，随后又走去厨房，让高椿带他去放行李。
林一川很不自在，因为见到了高椿，所有忍住直接走的想法，跟着高椿去了。
房子很小，两室一厅，墙面很老式，看得出来缝补多次，应该是程东当年分的房子，这里离学校很近。
但在海都市，寸土寸金的地方，一家四口有一个两居室已是非常了不起，主卧被拆分成两个房间，一间夫妻俩住，一间程东的母亲住；次卧就程高旭一人住。
高椿是二婚，但程东是一婚，之所以是一婚，是因为程东的母亲一直瘫痪在床，无人敢来照料，但高椿先爱上了程东，所以义无反顾的嫁给了他，全身心都投给了家庭，担负起一家之主的职责。
林一川冷漠环顾了四周，眼睑下垂，不由得和自己的家比：别墅，吃穿都有保姆，没有需要照料的老人，还有充足的资金供高椿的事业发展。
林一川记得，林茂向给高椿的实验室投了几千万。
但自己家里美中不足的有两个：太大，没有爱。
确实太大了，林一川小时候总是一个人住，父母把工作和任何方面都排在他之上。
林一川睡在房间里，安静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孤独地能和回声作伴。
高椿浑然不知林一川的想法，只是一味在给介绍他未来七天的房间。
程高旭狭小的房间里又塞了一张简易床，程高旭睡小床，林一川睡程高旭的大床。
高椿看林一川兴致不高，小心看脸色，又自顾自地否认：“这样，你一个人住，旭旭晚上要打扰你，就让他和我们挤一起好了……”
“不用了，就这样，挺好的。”林一川回复。
高椿这才松了口气，点头，又变了语气，大声斥责打游戏的程高旭：“你打了多久了，还不放下，找你哥哥聊聊天，你哥哥小时候从不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程高旭撇撇嘴，毫不留情地吐槽：“大过年了还要管我。”
见程高旭不乐意了，高椿立马又把林一川刚刚给的红包给他，哄：“快看，你哥哥给你的红包，还不快谢谢哥哥。”
程高旭立刻乐了，立马乖巧，高椿交代了几句便去厨房帮忙。
门一关，程高旭立刻把红包里的前拿了出来，旁若无人，认真数。
林一川给了1000元。
程高旭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的红包，非常惊讶，高兴道谢。林一川配合笑了笑，笑却只在表面。
房间虽小，但很有人情味，一看就留下了一家人的回忆。
课桌上凌乱放着寒假作业和年货零食，门背后贴着大礼包送的新年贴纸，台式电脑的音响上放着一家三口的合照。
在海洋公园，照片里一家人都笑的非常高兴，高椿幸福的笑容，让林一川很陌生。
程高旭过来奶声奶气介绍：“这是我妈我爸带我去的海洋公园拍的，我们还看了海豚。”
程高旭应该是不知道林一川的身份。
高椿大概只说林一川是程高旭的哥哥，但表哥也是哥，师哥也是哥，年龄大的都是哥哥。
程高旭一定理解不了，他们算亲兄弟。
小孩子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林一川却对此生出来一股羡慕。
以前林一川小学时家长会无人去，老师联系到高椿，为了孩子的心理发展，硬是把高椿请到了学校。
教导主任，林一川的班主任，林一川母子俩在一间办公室交谈。
高椿不过30出头，看不出做母亲的样子，也没有对老师的格外尊敬，非常傲气，身穿职业装，飒气逼人。
明明只是一场对高椿的说教会，却被强势的她硬是搞成了辩论赛。
正方：教导主任及老师，论题：母亲应该多陪孩子。
反方：高椿，论题：母亲应该有自己的事业。
高椿展示她获得的奖杯，眼神比看林一川还灵光。
她振振有词，一字一句都刻进了林一川心里：
“我拥有多个奖杯，在事业上蒸蒸日上，我的事业能带给我更多社会地位，能带给我生活的希望——但我的孩子，我不明白他有什么用。”
“所以老师们，请原谅我对事业的偏爱。”
老房子隔音不好，外面传来夫妻的对话，不过是一些家常。
“饺子蒸了吗？”
“早蒸啦，有几个都坏了，一看就是你包的。”
“一会儿把好的挑出来，别让小川觉得寒酸。”
“小年轻出手还真大方，说不定是你前夫让他给的。”
“你说什么呢，孩子的醋你都吃，别让旭旭听见了看笑话。”
“知道了，我先给把粥给妈端过去，记得给你儿子多拿个碗筷……”
夫妻俩旁若无人地说笑着，次卧的门已经推开了，林一川推着行李箱出来，衣服也还是那一套。
高椿笑容一僵，脸色变了：“你这是……”
林一川神色没变，解释：“刚刚导师给我发消息，还有点工作得过去一趟。”
“去哪？”
“南都。”
“那你晚上坐飞机回来吧，行李就放这。”
“不了，未来几天都可能很忙。”
“……”
高椿已经猜到了，沉默了一瞬，变了声音，只说好。
她再次送林一川出去，到了玄关，林一川让她别送了，高椿心里很是愧疚，坚持要送下去。
下了一楼，林一川再次开口：“别送了，就到这吧。”
简单的一句话，却品出别的意思。
离别突如其来，就在短暂的重逢之后，高椿愣在原地，看着儿子快要远去。
上一次见面，儿子才9岁，她和林茂向坐在对立面，律师问林一川要跟谁。
林一川最终选择了父亲，高椿心里长舒一口气，对林一川的厌恶减轻了不少。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一些锐气也在减少，有些后来出现的情感才让她慢慢意识到，自己曾经对林一川有多么的苛刻。
冷风吹起她挽着的头发。
高椿开口，声音微颤：“当年是妈对不起你，但我也没有办法，他们离不开我，你要理解我。”
林一川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仿佛终于释怀，终于叫了她：
“妈，我都理解。”
理解你当年放弃他选择工作，理解因为你因为工作讨厌他的存在，理解你非常愧疚因此在今天想要补救。
妈，看到你过得幸福，我由衷的高兴。
高兴你除了工作，找到了别的对生活的希望。
只是那个人不是他而已。
*
下午五点，蒋怡琳躺在沙发上刷手机。
贾佳兰对着空酱油瓶过来，拍蒋怡琳：“酱油没了，晚上咋吃饺子呢，快去买。”
蒋怡琳伸了个懒腰，懒散点头，贾佳兰推她一把，催促：“赶紧去！年三十一会儿都关门了！”
蒋怡琳应了一声，赶紧下楼。
一边下楼一边刷着朋友圈，脚步一顿，楼梯声音消失。
林一川发了一条朋友圈，是一张火锅照片。
配文：是挺辣的。
照片拍摄地点有些眼熟，蒋怡琳不敢相信地点开，像是在除夕这天抽到了最大的大奖。
林一川现在就在这里，并且在花桥火锅店。
而且，这个语气，很像是在回复她之前发的朋友圈。
她心跳加速，有些激动，如果是平常，就会马上打个电话验证。
但因为对方是林一川，蒋怡琳不知怎的，有些矜持，赶紧三下五除二买了酱油回来，然后换了一套贾佳兰给她买的新衣服，说：“妈妈我出去一趟！”
林一川在火锅店编辑的朋友圈仅蒋怡琳可见。
他苦笑一声，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刷什么存在感。
他没工作，随便找个理由离开那里而已，出了小区，才后知后觉，不知道去哪。
回他那个巨大但空无一人的大别墅吗？
还是空无一人的工作室呢？
莫名的，他想到了蒋怡琳发的朋友圈。
他就买了飞机票，坐了两个小时的飞机，来到予城，找到蒋怡琳说的火锅店。
他没什么胃口，一样菜点了一盘，都只下了一片进去，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天色将晚，蒋怡琳似乎没有看到那条消息，连赞都没有点。
他目光透过窗户，落在寒风四起的街道上，眼前的火锅已经冷却。
眼神空洞又寂寥，如同锅底已熄灭的火花，光彩一点点黯淡。
失望至极，火锅店大门被打开，林一川听到铃铛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同春天第一条解冻的小溪。
“林一川，你果然在这里！”
写这章的时候感觉小林好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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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