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胎能够控制群魔，然而受其控制最深的，还是吞下它的人。
即使最终发现那碗汤羹里面的确实只是祝余果，叶边春那一瞬间的怀疑还是在他心底开出一条裂缝，让魔性不断侵蚀他的神智。
之后的场景，便是一片浮光掠影。
一切无法阻拦地朝那片死寂般的雪白奔去。
“哗啦啦！”溪微被一股巨力弹出镜中，她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镜面由下至上破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宛如雪崩一般在地面砸出清脆的声响。
镜子后面，露出一个漆黑的密室，无数白色光点从密室中飞出，在空中飘飘荡荡。
“啊！”一声刺耳的惊叫，在殿中回荡出圈圈余音。溪微连忙朝叶知秋看去，只见他双手抱着头，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脸上满是痛苦之色。那些飘出的光点纷纷围绕在他的周围，不时有光点没入他的皮肤之中。每有一个光点融入，便像被钢针扎入皮肤，让他的表情更加扭曲一分。
孟昭拦住溪微的脚步，低声对她说道：“这些都是他的记忆。”
溪微脸色发白地看着这一幕，问道：“记忆融合竟是这么痛苦么？”
孟昭沉默片刻，低沉说道：“那些记忆使他感到痛苦，所以融合的时候便不会好受。”
竟是这样，溪微喃喃低语：“可是，昆山的日子明明很快乐呀……”她没有再说下去，答案很明显，那短暂的痛苦的记忆更令它的主人刻骨铭心。
溪微抬起头，孟昭如峰峦一般的面部线条映入她的眼帘，但是更令她久久流连的是他凝望叶边春时眸瞳中的神色。
深深的悲哀，蛰人的疼痛，仿佛他也同叶边春一样，正在被无数的记忆强行融合。
然而，他周围没有一个光点。
“你在想什么？”她问。
孟昭眨眨眼，低头看她时，眸中的痛苦如烟花一般瞬间消散，仿佛那只是溪微的错觉。他指指叶知秋，说道：“再睁眼时，他就真的是叶边春了。”
溪微目光顺着他的指尖看去，良久的沉默之后，她忽然开口：“惜泉是谁？”
孟昭身体一震，这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溪微的余光，她转头看他，说道：“你曾经叫过这个名字。”
孟昭仍是看着叶知秋，说道：“是一个故人。”
溪微伸手按住他的脑后，迫使他与她对视，“她现在在哪里？”
孟昭的睫毛如蝶翅般颤动，低声说道：“不知道。”
溪微凑近他，与他呼吸相闻，近乎呢喃地说道：“会不会有一天，我也像叶边春一样，眼睛一闭一睁，就忽然换了个名字？”
孟昭展开手臂，将溪微搂入怀中，下巴抵住溪微的发顶，“不会的，你永远都是溪微。”
溪微感受着孟昭胸腔的震动，冷漠地看着他胸前衣料上的纹饰。
*
叶边春清醒时，溪微和孟昭各自屈膝坐在密室门洞的两侧，配合着他们毫无表情的面容，倒像是两个门神。
他还未张口，孟昭便大声说道：“溪微，叶边春醒了。”
“我没瞎。”溪微没好气地斜睨一眼孟昭，起身朝叶边春走去，“叶知……呃，边春，你还好吗？”
叶边春感受到孟昭投射过来的目光，他移开视线，看着溪微的面容，露出属于叶知秋的笑容：“感觉像是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其实已过去了很久很久。除了有点恍惚，其他都还好。”
他站起身，与溪微面对面站着，目光仍停留在她脸上，忽然说道：“溪、溪微，谢谢你、谢谢你把我从镜灵手中救出来，之后又不嫌我修为低微，一路带着我。我……我能抱抱你吗？”
溪微与他对视着，轻轻颔首，叶边春便展开双臂，小心翼翼地环过溪微的肩膀，将她拥入怀中。
良久，孟昭轻咳一声，说道：“最后只有这间密室了，我和溪微一直守在门外没有踏足一步。叶边春，你是自己独自进去，还是带我们一起？”
他指了指门洞大开的密室。
溪微从叶边春怀中离开，抬步走到一旁。叶边春怔怔地看着那道漆黑的门洞，半晌没有说话。
仿佛里面潜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溪微想着。
她朝孟昭投去一个目光，孟昭会意，走到她身旁，对叶边春说道：“我和溪微先出去了……”
“不用。”叶边春转过头，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们一起进去。”
他曲过壁上的灯烛，抬步朝密室中走去。溪微跟在他身后，只看见烛光照耀之处，俱是剔透的白色。
密室不大，十几步便到了尽头。叶边春将灯盏举高，溪微便看清，密室尽头是一张围着青色床帐的绣床，床边的脚踏上端端正正摆放着绣工精细的鞋履，仿佛夜幕褪去时，便会有一双脚踩入鞋中。
叶边春将灯盏放到一旁，小心地跪坐下来，隔着垂下的青帐凝望里面模糊的人影，所有的动作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似是害怕将人从梦中惊醒。
*
“你要去石城？”溪微看着叶边春，眉头皱起。
他们回到往常议事的殿阁，叶边春一坐下来，就说出了他的决定。
孟昭与溪微神情一致：“你想要将东洲恢复到召唤出雪妖之前。”
“嗯。”一旁梁柱的影子落到他的脸上，让人看不真切他的神情，“东洲的热气都被驱赶到石城，唯有使其重归原位，东洲才会复原。”
溪微眉头皱得更紧：“热气不是一个东西，你想放到哪里就放到哪里，你如何让那一方岩浆重新化为无形，让其散布于天地呢？”
叶边春似是没听见，只是低头观察自己掌心的纹路。
孟昭说道：“投身于火海，以血肉之躯引导热气重归人间。”
溪微睁大了眼睛。
叶边春终于抬起头，身体前倾，整张面孔从阴影中暴露出来，露出一双泛着红意的眼尾：“等一切重回正轨，程秋便会醒来，到时你们就和她说，我回昆山去了。”
溪微瞪着他：“如果她要寻你呢？”
叶边春眼尾更红：“她不会的，东洲离不开她。等到真的有天下太平的那一日，她应当不会再因为我而伤心了吧。”
“我会伤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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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微闻声望去，只见石淙双眼含泪地走进来，跌跌撞撞地扑入叶边春怀中。
一时之间，殿中只有她悲伤的哭声，叶边春愣了一瞬，缓缓拍着她颤抖的肩背。
“叶知秋。”石淙抹着泪从他怀中起身，哽咽着说道，“我才认识你那么短的时间，就已经伤心欲绝了。你的程秋见证了你身为‘叶边春’的点点滴滴，她的伤心难道会比我少吗？”
叶边春拭去她腮边遗留的泪水，低声说道：“对不起。”他又重复了一遍，“石淙，对不起。”
石淙眼泪又落了下来。
“让我去。”石淙脊背一僵，缓缓转身看向溪微。
溪微神情淡然，“你的记忆找回了，可是修为仍未至筑基，以你现在的实力，即使投身火海，也毫无意义。”
她抬手止住叶边春的话头，又看了一眼石淙，继续说道：“而且，如今石城的权柄在我手中，这件事非我不可。”
“这一切都是我惹出来的，我不能让你替我受过。”
“你会死的！”
叶边春与石淙异口同声说道。
“我不会死的。”溪微笑着看向孟昭，“对不对？”
孟昭忽然抬手将她拥入怀中。
溪微听着孟昭的心跳声，情绪愈发冷静，她呼吸着孟昭身上清淡的气息，一瞬间想到葳蕤的草木。她说道：“我的道途以冰雪为基，冰与火相生相克，那岩浆再是灼热，也无法将我吞没。”
她起身，从孟昭怀中离开，朗声说道：“我是唯一合适的人。”
*
夜晚，月亮难得从云翳中完整地露出，向人间洒去明亮的清晖。
一缕月光悄悄攀入窗棂的缝隙，在桌椅间跳跃着，徘徊于一截光滑的手臂。
溪微喘息着，小腿用力绷紧想要翻身，笼在上方的人却纹丝不动。孟昭低下头，从溪微的额头一路向下吻去，溪微受不住皮肤上的痒意，忍不住伸手推他。
孟昭停下动作，用稍显粗糙的指腹替代柔软的嘴唇，他的手指缓缓打着圈，溪微便感到丹田中一阵暖意。‘
她斜眼看他，目光朦胧，含着醉意。他便向她靠近，两个人交换了一个带着酒气的亲吻，孟昭才说道：“别忘了，你还有一颗内丹。”
溪微没有说话，孟昭便用力搂着她，说话间的气息喷吐到她的鼻唇间：“到时候，就用我给你的那一颗内丹。”
溪微看他：“那颗内丹也是以冰雪为基修炼而成的么？”
“嗯。”
溪微使劲推他，迅速翻身，终于将他压到身下。她问道：“那颗内丹不是你的？”
孟昭闭眼，长睫垂到眼睑，有些无奈地对她说道：“你怎么这么喜欢追根究底呢？”
溪微伸手，强行扒开他的眼皮，使他不得不与她对视，“是惜泉的？”
她没有错过他眸瞳一瞬间的颤动，然而他却说：“不是。”
溪微瞪着他，眼中一片清明。她忽然起身，披上衣服，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去，行动间踢翻了丢在地上的酒壶。
酒香在卧室中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