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婆婆即使存心考验，却也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她观察着梁秉的神色，浑浊的双眼闪烁着精光，想要判断其话语的真实性。
梁秉平静地与他对视着，神色无波无澜。
石江俯下身，在霖婆婆耳边低声说道：“霖婆婆。这……”
霖婆婆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再度笑了起来：“不必担心。”
她端坐着，又恢复了放松的神情，慢悠悠说道：“有婚约又如何，你不是还没有成婚么？这样吧，你撕毁之前的婚约，再与我家娃娃成婚，我便放了你。”
由于姿势的原因，梁秉只能仰视霖婆婆，但是这并未使他的气势有丝毫的削弱，他短促地笑了一下，说道：“老人家，我看你也不是强横之人，又何必蓄意刁难呢？”
霖婆婆语气变得强硬起来：“你真的不愿意，哪怕我立刻就处决了你？”
梁秉闷闷地咳嗽一声，说道：“我虽受伤，却不是待宰羔羊，你们大可以试试。”
二人目光相接，俱是毫不让步，无形的硝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霖婆婆忽然大笑起来。
“好啊，好啊，我家娃娃果然没有看错你。”
她缓缓走到栏杆旁边，弯腰望着牢房里面的人，声音柔和下来：“小子，你不妨听听我家娃娃的名字，再行决定不迟。”
梁秉眸光微动。
霖婆婆唇边的笑纹加深：“我家娃娃名唤溪微，你可愿娶她？”
梁秉骤然激动起来，他双臂撑在地上，挣扎着挺起上身：“溪微，他也在这里？”
霖婆婆却不答，仍是问道：“如何，你愿不愿意？”
梁秉笑了起来：“原来如此，你是为她来试探我。”他仰起头，漆黑的眸中闪烁着明亮的星辉，“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不愿意，还请老人家为我们主婚。”
霖婆婆却露出为难的神色：“可你的婚约……”
梁秉笑声愈发爽朗：“实不相瞒，与我结下婚约之人，正是溪微啊。”
霖婆婆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口中不住赞道：“好啊，好啊，你们果真的命中注定。”
溪微隔着一道石墙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知道一切尘埃落定，她心中只感到五味杂陈，终于是走到了这一步，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推着她走向早已注定的命运。
她摒弃掉多余的想法，抬步便要出去，却听隔壁忽然响起几声突兀的咳嗽。
溪微停下脚步，眼神疑惑，这是霖婆婆的声音，她让自己不要出去？考验难道还没有结束么？
霖婆婆再度开口：“只是，若要我为你们主婚，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老人家尽管提。”梁秉这次回答得倒是爽快。
“你既与溪微早有婚约，便应当知道她的身份吧。你可知，女罗一族，若是所托非人，便逃不脱一个悲惨的结局。”
“我自是知晓。”梁秉语气急切，“我早已在心中发下誓言，穷尽此生，我绝不负她。”
霖婆婆却说道：“誓言么，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让人如何敢轻信。”
梁秉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吐露出的每一个字皆掷地有声、可斫金石：“我与师妹完婚之时，便会与她缔结同命契约，若我有负她之心，自己便会生不如死。”
霖婆婆眼中露出激赏的光芒：“真想不到你如此有心，溪微能得你倾心，是她之幸啊。”她转过头，朝一侧的小室唤道，“溪微，出来吧，我答应你提出的交换请求了。”
梁秉也朝小室的方向望去，眼波流转间，泄露出欢欣的情绪。
但是他的眼眸很快垂了下来，眸中漆黑一片，让人看不清情绪。他终于看到了那抹令他心心念念的蓝色身影，但是那道身影却没有望向他，而是径直走向了一旁的霖婆婆。
“霖婆婆，多谢你。”溪微朝霖婆婆说道，她此时背对着牢房，却能够感受到有一道目光灼灼投射到自己身上。
霖婆婆笑容满面：“你应当谢谢你自己，若不是你夺得了魁首，又自愿放弃换取宝物，又如何能有这样的结局呢？你这样为你师兄着想，你师兄也是时时刻刻想着你，看来我真的是多此一举啊。”
溪微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还未开口，身后已传来梁秉的声音：“霖婆婆，你千万别这么说，我与师妹都非常感谢你牵起我们的姻缘。”他声音柔和下来，“师妹，你终于又在我身边了。”
溪微抿唇，转身唤了一声：“师兄。”
她又看向霖婆婆，说道：“霖婆婆，既如此，可否将我师兄放出牢房？”
霖婆婆却拒绝了：“若让他就这么出来，我怕会在城中引起恐慌。我答应你，等到你们婚礼那日，我必放他自由。”
“好了，你们久别重逢，心里一定攒下了千言万语，我们就不打扰了。”
霖婆婆说着，抬手招来石江，便与她一同离开。
石江临走时拍了拍溪微的肩膀，朝她露出一个祝福的笑容。
随着两道脚步声愈来愈远，石室中安静下来。梁秉靠在栏杆上，轻轻唤道：“师妹。”
溪微低低应了一声，走到牢房旁边，隔着栏杆的缝隙望向他。
梁秉以拳抵唇，又闷闷地咳嗽一声，颧骨上的红晕更加显眼。溪微想到梁秉伤势未愈，不禁面露焦急：“师兄你的身体如何了？”说着，便要探上梁秉的脉搏。
手腕却被中途握住了，灼灼热意透过一层薄薄的皮肤传递到溪微身上。梁秉凝望着溪微，跳跃的烛光映在眼中：“不碍事，石江姑娘已护住我的心脉，只需修养几日，便可痊愈。”
他拇指摩挲着掌中细滑的皮肤，声音低得如同耳语一般，“师妹，我真高兴。”
溪微任他握着自己的手腕，说道：“见到你安全，我也很高兴。”她抬起头，终于对上梁秉的眼眸，“师兄，你当日引开雪妖，之后又经历了什么，怎么会昏迷在石城附近，还被当成闯入者？”
梁秉却避开了溪微的目光，这使溪微更加忧心：“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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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秉露出一个安抚的笑：“你莫担心，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在你面前吗？我没想到，你竟愿意提前完成与我的婚约。”他抚上溪微的面颊，郑重说道，“方才我和霖婆婆说的那些，字字句句皆是出自肺腑，从今以后，我会始终守着你、护着你，时时刻刻将你放在心上。”
溪微心绪复杂极了，她垂下眼睫，能够说出的仍然只有一句：“师兄……”
梁秉体贴微笑：“师妹是在紧张吗？”
“我……”
“不要紧张，你忘了我们从前在昆山相伴的日子了吗，成婚之后，一切都不会变，只不过是彼此之间多了一个最亲密的人。”
是啊，世间有那么多结为道侣的人，不都是这样的么。修仙之人，只要彼此志趣相投，性情相合，便能称得上一句相配了。
溪微抬起眼，说道：“师兄，我不紧张，反而期盼着能快点到来呢，只有这样，你才能离开这牢房，还有你体内的寒针……所以你要好好养伤。”
“师妹……”
“夜已深了，你要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那……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溪微从梁秉掌中抽出自己的手，又望了一眼梁秉，便转身离去。
梁秉凝望着溪微离去的背影，直到一根较短的蜡烛滴干烛泪，才低下头，倚靠在石壁上闭上了眼睛，唇畔勾出一抹幽幽的笑容。
*
回到与石淙共住的石屋，正欲敲门，房门便迫不及待从里面打开了。
“溪微，你去了好久。”
溪微“嗯”了一声，抬步迈过门槛。
石淙跟在溪微身旁，问道：“怎么样，那个闯入者是梁山主吗？”
“是。”
“竟然真的是。”石淙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枚糕点，递给溪微，又问道，“那梁山主怎么没有同你一道过来？”
溪微吃了一口糕点，丝丝甜味蔓延在舌间，“他被关起来了。”
“什么？”石淙手中的茶盏跌落到桌面，她顾不上将之扶起，急忙问道，“怎么会，霖婆婆不愿意放过他吗，可他是你的师兄，不是什么闯入者啊。”
溪微便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同石淙说了，迎着石淙越来越古怪的目光，她最后说道：“等到师兄痊愈了，霖婆婆便会为我们主婚。”
石淙一时之间没有接话，她视线落在桌面上倾倒的杯盏上，手忙脚乱地整理着。
溪微望着她，抿了抿唇，说道：“你不为我高兴吗？”
“什么？”石淙抬起头，咧开嘴角，“我当然为你高兴啦，连霖婆婆这样见多识广的人都觉得梁山主是你的良人，我怎么会不为你高兴呢。”
溪微低下头：“是啊，应当高兴的。”
石淙看了过来，眼中闪过担忧：“溪微……”
溪微朝她笑了笑：“我也很高兴……虽然有些意外，本来我以为会在走过东洲与北洲之后才会完成婚约，现在却有一点措手不及。不过，我还是应当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