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冷风卷着枯叶刮过校园,苏落站在教学楼公告栏前,盯着那张《关于本年度贫困生助学金申请通知》。
纸页在风中微微颤动,上面的申请条件像针一样扎进她的眼睛:家庭人均月收支低于800元,需提供低保证明或街道盖章的家庭情况说明。
公告已经贴出五天了,班主任也在班上说了好几次,但她每次都犹豫不决。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苏落猛地回头,顾景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手里转着一串钥匙。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
“没什么。”苏落下意识侧身挡住公告栏。
顾景舟的目光越过她肩膀,扫了一眼通知,然后若无其事地说:“数学竞赛的奖金批下来了,陈老师让我们放学后去办公室领。”
“嗯。”苏落松了口气,庆幸他没有多问。
可就在他们转身要走时,韩珊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落,你要申请贫困生补助啊?”她故意提高音量,引得路过的同学纷纷侧目。
苏落的后背僵直了,手指无意识地掐进掌心。顾景舟皱眉看向韩珊珊:“关你什么事?”
“我就是好奇嘛。”韩珊珊歪着头,一脸无辜,“毕竟苏落平时看起来挺体面的,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顾景舟声音冷了下来。
“没什么。”韩珊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苏落站在原地,感觉血液都凝固在了血管里。她早该想到,在这个学校里,申请贫困生就等于给自己贴上标签。
“别理她。”顾景舟轻声说,“你要申请吗?”
苏落咬着下唇:“我还没想好。”
“为什么?”顾景舟不解,“你家条件不好,这是国家给的政策,为什么不申请?”
“你不懂。”苏落摇摇头,快步走向教室。
她不想解释那种站在食堂刷卡机前,听到“余额不足”时所有目光都刺在背上的感觉;不想描述每次交资料费时,班主任那种怜悯的眼神;更不想承认,她害怕被贴上“贫困生”的标签后,连仅有的几个朋友也会离她而去。
顾景舟追上来,难得地严肃:“我是不懂,但我知道需要帮助时就该接受帮助,这不丢人。”
苏落没有回答。
那天晚上,苏落翻来覆去睡不着。妈妈加班的脚步声从客厅传来,接着是翻找东西的声音。苏落起床,看见妈妈正对着几张账单发愁。
“妈,怎么了?”
妈妈吓了一跳,赶紧把账单收起来:“没什么,你快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
“是不是钱不够?”苏落直接问道,“我们学校有贫困生助学金,我明天就去申请。”
妈妈的手停顿了一下,眼睛亮了起来:“能申请多少?”
“一年三千。”
妈妈的表情黯淡下去:“杯水车薪啊,不过能帮一点是一点。”她叹了口气,“都怪妈没本事。”
“别这么说。”苏落抱住妈妈瘦削的肩膀,“妈妈已经很努力了,我明天就去申请,减轻一下负担。”
第二天中午,苏落趁着教室没人,把填好的申请表和妈妈单位开的收入证明小心地放进信封,准备交到教务处。她刚把信封塞进书包,韩珊珊就带着几个女生走了进来。
“哟,这么认真啊,午休时间还在学习?”韩珊珊的目光扫过苏落的桌面。
苏落合上练习册:“有事?”
“没什么,就是来拿个东西。”韩珊珊走向自己的座位,故意撞了一下苏落的桌子,书包里的信封露出一角。
下午体育课,苏落因为生理期请假在教室休息。她正看书,突然想起申请表还没交,今天就是截止日期,她伸手去摸书包,信封不见了。
她慌乱地翻遍书包每个夹层,又检查了课桌抽屉,都没有。难道是掉在哪里了?苏落趴在地上查看座位周围,依然一无所获。
下课铃响,同学们陆续回到教室。苏落拦住刚进门的班长:“班长,可以帮我问一下同学们有看到过一个信封吗?就放在我书包里的。”
“什么信封?”班长一脸茫然。
“牛皮纸的,里面装着……”苏落犹豫了一下,“一些资料。”
“你自己问吧。”班长疲惫地看了她一眼,拒绝了。
苏落失魂落魄地回到座位,顾景舟注意到她的异常:“怎么了?”
“我、丢了些东西。”苏落低声说,不想让周围的人听见。
顾景舟正要追问,班主任李老师走进教室:“同学们安静一下,关于贫困生助学金申请,今天下午是最后截止时间,申请名单已经汇总在黑板上,有遗漏的请现在提出。”
苏落抬头看向黑板,上面列着七个名字,没有她。她的心沉了下去,没有申请表,连争取的机会都没有了。
“老师。”苏落鼓起勇气举手,“我带了申请表,但是不见了。”她有些难堪地咬了咬唇。
李老师皱眉:“是不是落家里,忘记带过来了?”
“我确实带了。”苏落声音发颤,“中午我还检查过,就放在书包里。”
“会不会是弄丢了?”李老师问,“有备份吗?”
苏落摇摇头,眼眶发热。三千元对她家来说不是小数目,足够支付她半年的资料费和餐费。
“那就没办法了。”李老师遗憾地说,“已经过了截止时间,而且没有申请表我们也不能随便加名字。”
教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苏落。她感觉自己的脸烧得厉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师。”顾景舟突然站起来,“苏落的申请表我看见了,她确实带了。”
“那申请表呢?”李老师问。
顾景舟环顾教室,目光在韩珊珊身上停留了一秒:“可能被某些人‘不小心’弄丢了。”
韩珊珊脸色一变:“顾景舟,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顾景舟耸耸肩,“就是中午我回教室拿水杯,看见有人翻苏落的书包。”
“谁?”李老师严肃地问。
顾景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向教室角落的垃圾桶,从里面捡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看来有人不小心把苏落的申请表当废纸扔了。”
苏落认出那个信封,正是她装申请表用的。信封已经开封,里面的材料皱成一团,但还能辨认。
李老师接过信封,脸色变得难看:“这是谁干的?”
没人回答,顾景舟走到韩珊珊面前,声音不大但全班都能听见:“韩珊珊,体育课你回过教室吧?”
“我回来拿护手霜!”韩珊珊尖声反驳,“你凭什么怀疑我?”
“我没说是你。”顾景舟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过既然你提到了,教室里有监控,查一下就知道是谁了。”
韩珊珊的脸色瞬间煞白,苏落惊讶地看着顾景舟,教室里根本没有监控。
李老师看了看韩珊珊,又看了看顾景舟,似乎明白了什么:“好了,这件事我会调查。苏落,你的申请表虽然受损,但内容还能辨认,我会帮你补交上去。”
“谢谢老师。”苏落松了口气。
班会结束后,同学们议论纷纷地离开教室。韩珊珊恶狠狠地瞪了苏落一眼,摔门而去。教室里只剩下苏落和顾景舟。
“谢谢你。”苏落真诚地说,“但教室里根本没有监控。”
顾景舟笑了:“韩珊珊做贼心虚,自己露馅了。”他顿了顿,“不过下次重要资料最好备份一份。”
“嗯。”苏落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你说中午看见有人翻我书包,是真的吗?”
顾景舟的表情有点尴尬:“其实没看见,我猜的。韩珊珊一向针对你,而且体育课中途我确实看见她往教学楼方向走。”
苏落心头涌起一阵暖流,顾景舟不仅帮她解围,还细心地注意到这些细节。
一周后,助学金名单正式公布,苏落的名字赫然在列。放学后,她鼓起勇气对顾景舟说:“我想请你吃东西,就当谢谢你帮我。”
顾景舟挑眉:“请我吃什么?”
“学校后门的小吃摊。”苏落有些忐忑,“我只有助学金,请不起高档餐厅。”
“好啊。”顾景舟爽快地答应,“我好久没吃路边摊了。”
他们来到学校后门的小巷,苏落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卖煎饼果子的小摊前。“阿姨,要两个煎饼,一个加蛋加肠,一个……”她看向顾景舟。
“跟她一样。”顾景舟笑着说。
煎饼阿姨动作麻利地摊开面糊,打上鸡蛋,香气立刻飘散开来。顾景舟好奇地观察整个过程,像个第一次见到新鲜事物的孩子。
“你没吃过煎饼果子?”苏落惊讶地问。
“吃过,但都是在商场里的连锁店。”顾景舟老实承认,“这种路边摊还是第一次。”
煎饼做好了,金黄酥脆,冒着热气。苏落付了钱,两人站在路边吃起来。顾景舟咬了一大口,眼睛顿时亮了:“好吃!比商场里的香多了。”
“当然,这可是正宗的路边摊风味。”苏落笑道,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原本担心富家子弟顾景舟会嫌弃这种廉价食物。
他们边吃边聊,从数学竞赛谈到班级趣事,再谈到各自的童年。顾景舟说他小时候家里管得严,很少有机会像普通孩子一样在外面玩耍;苏落则分享了她和妈妈挤在小房子里相依为命的温馨回忆。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顾景舟坚持要送苏落回家,尽管她再三表示不用。
“这么晚了,不安全。”顾景舟态度坚决。
苏落只好同意。他们上了公交车,穿过大半个城市,来到苏落家所在的旧小区。楼道灯坏了,顾景舟用手机照明,小心地跟在苏落身后。
“就送到这儿吧,谢谢。”苏落在四楼停下。
“看你进门我再走。”顾景舟说。
就在这时,隔壁门突然打开,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摇摇晃晃地走出来,看到苏落,眼睛一亮:“哟,小落回来啦?越长越漂亮了。”
他伸手要摸苏落的脸,苏落后退一步,撞到了顾景舟。顾景舟立刻上前一步,挡在苏落前面:“叔叔好,我是苏落的同学。”
醉汉眯起眼睛打量顾景舟:“男朋友?小落有出息了啊。”
“李叔,你喝多了。”苏落连忙打断他,手指也不自觉地抓住顾景舟的衣角。
顾景舟站得笔直,声音沉稳有力:“叔叔,时间不早了,我们改天再聊。”
醉汉嘟囔了几句,摇摇晃晃地下楼去了。苏落长舒一口气:“对不起,李叔平时不这样,就是喝多了。”
“你经常遇到这种情况?”顾景舟皱眉。
“偶尔吧。”苏落轻描淡写地说,“习惯了。”
顾景舟的表情变得严肃:“这不能习惯,以后晚上回家,我陪你。”
苏落心头一暖,摇摇头:“不必了,谢谢你,今天、所有的事。”
顾景舟笑了笑,在昏暗的楼道里,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不客气,同桌。”
看着顾景舟下楼离去的背影,苏落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动。这个晚上,她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被人保护的感觉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