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溪定下了三个调查方向，一是工厂，无论如何在失踪案中，工厂都扮演了助力和知情不报的角色，工厂必然有问题，但也不容易突破；二是居民区，人是无法脱离社会的，这种大规模的人口失踪一定会留下痕迹，他们的失踪开始的情况，他们离开的思想转变，都有可能对邻居造成影响；三是出城通道，通过调动视频监控，他们确定了出城的通道，但根据车辆运行的周期，下一次是期限之日，但或许工作人员会对那些车有印象。
桃叶领了出城通道的调查，李云溪和梅瑟分头去居民区调查。
出城通道还是那么繁忙，桃叶这次去的是货运城门，她径直开去了指挥塔，权限直接刷开了门。
“喂，这里是工作场所！你是怎么进——是你？”金色短发的男人叼着烟瞪着桃叶。
桃叶挑眉，终端标识了对方的身份，埃里克，平等会成员，之前在车站工作的那个人。
“是你，怎么换工作了？”桃叶随口寒暄，“你的跟班呢？”
“……啧，搬砖而已，上面爱放哪放哪，阁下高就？有什么我能为您服务的？”埃里克皱眉，服务用语半点瑕疵挑不出。
“内务部，我要查苏氏食用合成菌厂，车牌号是这些，把监控和通关文件给我，还有车辆扫描情况。”为了防止走私，理论上所有进出的货车穿过城门的时候都会被扫描。
“贵族的，我们没有权限查看。”埃里克眉头紧锁。
出师不利，桃叶叹气，没得偷懒了。
“终端插口在哪？我自己调。”桃叶平静道，“另外，别通风报信，苏氏食用合成菌工厂有大量工人失踪，我个人怀疑他们死了。”
“……是。”埃里克的瞳孔微微放大，作为平等会的成员，他是少见的有社会责任感的人，迟疑片刻，他开口，“请问有车辆的信息吗？我问问我的部下们有没发现不对劲。”
桃叶欣然同意。
结果不出所料，那些货车上装的都是人，而且根据热能成像，他们还活着，坐车的时候应该也都是清醒的。而且令人不安的是，成像中有不少孩子，所以不仅仅是工人，而是工人一家都失踪了。
根据调查反馈，车没有在附近停留，而后司机戴了帽子和终端，还有面部干扰，无法确认身份。但桃叶并非一无所获，那就是，这些车找不到返回的过关记录。
也就是说，这些车有其他非官方的通道返回，不是地下的那些，那些依然有往来记录，恐怕是专属贵族的秘密通道了。
桃叶调查完毕，准备离开的时候，埃里克叫住她。
“下次发现那些车的话，要告诉你吗？”
桃叶一愣，高兴道：“对，下次那些车再来，把他们的引擎烧了！你到时候帮忙拦一下，我会在检测到车内装人的时候启动病毒。”
“……好、好。”埃里克迅速回答，行礼目送桃叶离开。
李云溪和梅瑟的调查超级不顺利，居民区荒无人烟，没有摆摊的小贩，没有退休散步晒太阳的老人，即使敲门也基本没人回应，他们去了派出所，接警AI倒是很合作，很快找到了值班警察。
“内、内务部的大人物！”片警A紧张行礼。
“啊……领导……你们要查什么事？”片警B摸着下巴问。
“近期在苏氏工厂工作的很多工人失踪了，你们知道是什么情况吗？”梅瑟随意地问，好像只是在应付工作。
“失踪？啊？我们怎么没接到——呃，失踪吗？前辈？”片警A条件反射后找补地闭嘴。
片警B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点头道：“哦，苏氏工厂啊，我们也不是很清楚，没人来报案啊……然后你们懂的，上次人口普查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啧，该不会是搬走的手续办乱了吧？能帮我们调下这些人的住址吗？”梅瑟咂舌。
“小事，你帮领导调数去。”片警B使唤同事道，“领导，这调查啥名头啊？最近有什么问题嘛？”
“就那家工厂嘛，”梅瑟暗示道，“天天打报告缺人，他们什么厂啊，又没效益，又没创新的，凭什么天天拿人啊。”
“噢，这事啊……是有点邪性。”片警B沉吟。
“前辈有什么指教？邪性……的厂可挺少见的。”梅瑟低声问。
“他们那个厂啊……老发一些奇怪的玩具，做的有点吓人的那种恐龙，眼睛红红的，嘴长得老大。而且他们发奇怪的玩具也就算了，毕竟现代社会审美自由，他们脑子不好，喜欢丑东西也正常。但是啊，他们那个玩具的玩法很奇怪……”片警B神神叨叨。
“怎么个奇怪法？”
“他们拿那个玩家玩角色扮演还是什么的，每次都在玩偶旁边放很多吃的，经常放合成肉，还要撒番茄酱，就，场景做的很恶心，还会把好好的肉给放到腐坏，真是特别浪费。”片警B摇头叹气。
梅瑟困惑地记下，李云溪却微微皱眉，那些人的行为她听说过，是一种宗教崇拜，类似祭祀的行为，但是崇拜恐龙也太奇怪了。
片警A很快调出数据，两人决定去工人们的住所看看情况。
行动说不好算不算顺利，很多工人的房子已经空无一人，是的，他们敲门没反应就直接开门进去了，衣柜少了点衣服，营养液还剩不少，房间内的电源基本切掉了，但是没有多余的终端剩下，也没有工人买桌面终端，房间内也没有什么阅读设备。
像是进行短途旅行般，他们应该是不急不忙，全家收拾好行李再一同离开的。并且离开的那些工人们觉得目的地也会提供生存资源，所以没必要携带太多物资。
不过很快他们就有了意外收获，有些心理检测结果不合格的工人正在家中休息，并且人数远超一般工厂。
但大部分工人不肯开门，开门也只戒备地盯着他们，闷声说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
这样下去不行，梅瑟沉思，然后和李云溪一起换了自带视觉投影的衣服，转眼变成了环境卫生委员会成员。
“开门，环境卫生委员会。”梅瑟压低帽檐，语气不可一世。
房门内嘈杂的声音响起。
“记录一下，301房拒绝接受检查，疑似暗中驯养危害环境生物，即日起需缴纳危险生物饲养费、环境修缮费，另外追溯到上次检查为止，补缴相关费用和滞纳金。”梅瑟声音清晰道。
“您、您好！我们接受、接受检查的！”一名中年男人讪笑着打开门，他身后，一名中年女人怨恨地看着两人。
终端显示两人都在苏氏食品厂工作。梅瑟和李云溪走进房门，只见客厅中摆放着一个玻璃柜，柜中是一个面目狰狞的恐龙全身像，从形象来说大概是霸王龙，但材质有些奇怪，暗灰色的鳞片上有丝丝红光，双眼如血般鲜红，张开的巨口隐隐有血色流淌，那恐龙带着某种莽荒的血腥。
看到两人对着恐龙偶像发愣，女工眼里闪出一丝兴奋，她恶狠狠道：“这是保佑我们的龙神！我们什么问题也没有！”
李云溪皱眉冷冷道：“有没问题我们会检查的。”
“这个东西是生物材料，福尔马林超标，有生物材料制作许可吗？”终端检测结果让梅瑟一惊，他明知故问道。
男工点头哈腰：“有的，有的，这个是苏氏食用合成菌工厂的产品，领导说我们厂要转型，这是试做产品，玻璃柜是密封的，不会污染空气的，您不信的话可以问我们厂长，厂长是龙都苏家的，厂长也是贵族老爷。”
梅瑟哼了声，假装不情愿道：“查查柜子抽屉，看看有没私藏什么。”
李云溪毫不客气把所有柜子都翻了出来，不过柜子实在乏善可陈，这家人也一样没啥收藏。
“你们的终端呢？交出来检查。”李云溪不客气道。
“我、我们的终端在厂里啊，没有随身携带的那种……”男工讪笑。
“怎么可能？你们平时出门付钱怎么付？”李云溪诧异。
“……呃，我们用、用卡……”男工继续讪笑，表情已经有些难堪了。
“装什么！不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不允许我们这些智力残废使用个人便携终端吗？”女工怒气冲冲。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你们不努力。”梅瑟冷漠道，“最后一个问题，其他忽然消失的人去哪了？你认识他们吧？警告他们，一周内未接受检查，账户的剩余资金将全部用于缴纳罚款。”
男工女工愣住，表情傻得可怜，他们诧异道：“什么，他们账户的余额要全部缴纳罚款？”
“长官，他们、他们搬家了！怎么还要交罚款呢？”男工急忙道。
“没有正式的搬家手续，这些房还在他们名下。”梅瑟放缓口气。
“而且，你们最好早点通知，他们的账户已经好几天没变动的。要是超过3个月没申请保全，账户也要被工厂回收。”说着李云溪也冷笑下，“不过我们会先扣款。”
“……不、不应该啊！他们，他们说是去享福了……”男工震惊的手的颤抖了。
“没、没错，享福！肯定是那边用不上信用点了！”女工脸色苍白地自我安慰。
“哦？那么他们有寄什么东西回来吗？”李云溪挑眉。
两名工人双唇哆嗦，他们似乎从未想过所谓的理想之地竟然是个谎言。
“没有吧，而且你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去的确切地点，说吧，他们到底怎么失踪的？”梅瑟接着冷声问道。
“不！他们一定是去享福了！我懂了，你们、你们想抢走名额！我、我不会让出来的！这是！你们已经够正常了！为什么连侍奉龙神大人的机会也要抢！”自我洗脑的两人竟然直接上手攻击李云溪和梅瑟。
两人对视一眼，把两名工人打晕，交给派出所，嘱咐民警试着问问关于龙神的事情。
回去的时候梅瑟犹豫地问李云溪道：“对那些工人的基因改造会让他们连便携式终端也无法使用吗？”
本以为李云溪也会像桃叶一样仿佛一切如常地随意回答，没想到她却沉默了，神色纠结不知所措。
“是的，最早的那批，他们的认知力无法拓展，除了最初印随进大脑的基础知识以外，连情感、味觉等等直觉感受都被阉割过，他们的巴多胺只有在重复印随工作的时候会分泌。”李云溪所描述的，简直是一个血肉机器，无法学习，无法享受，只知晓从出生时设定的一切，连最差AI的学习能力都不如。
“……我没法想象在现代社会里没有终端怎么活下去……”梅瑟低喃。
李云溪闭眼深呼吸，睁开眼的时候，双眸再次恢复清亮：“不离开工厂社区就可以了，这里有纸质信用点，专用的交易卡片，为了适配他们而发展的设备。”
“不过，他们现在有了享福的概念，是不是说明他们也有了认知提高的能力？”梅瑟说完却觉得悲哀，因为他们认知提高后所选择的道路必然是悲剧。
“……人类基因是非常奇妙的，那种阉割是配合药物和精神控制一同造成的结果，一般来说，从第二代开始……他们的认知能力就开始大幅提高了。然而，因为教师的缺乏和家长的引导问题，工厂区的很多人依然活成了……这幅模样。或许是人类天生的惰性吧，学习的乐趣与难度是相辅相成的，什么也不知道也能活下去，于是放弃学习了能力，他们更多是这样了。”李云溪居高临下地说着，话语中有她也没能察觉的指责。
“……”梅瑟无法想象贵族们是如何一边利用那些残缺的人一边嘲讽他们本身的活法，他试图模拟桃叶的思路，问题脱口而出：“那么你们为什么要给他们生育能力延续悲剧呢？是缺牛马还是想要扩散这些基因？”
李云溪哑口无言，只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抱歉，”梅瑟僵硬道，“我……只是害怕，我也成为其中一员，或者……我的父母也……总之，别在意。”
“……不，谢谢，我想，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确实太轻浮了……”李云溪侧头看着繁华的都市，“请多告诉我一些，我想更好地了解这个世界。”
“呃，难得见到喜欢了解下层社会的皇族……我只是纯粹好奇，那个，云溪，你对——”
“机械改造超过90%的皇族，没有继承权。”李云溪说。
“……抱歉，我不知道。”
“没什么，从我5岁车祸以后，我就不在意这些了，毕竟光是活着，对我来说也已经是不小的奇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