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城是妖界极大的一座城池,驷家闹出来的动静又不算小,不少妖修都出来了。
菩提心带着燕支一路躲着跑。
等到终于出城时,天上的雷已经乌沉沉的压了下来。
菩提心险之又险的操纵着剑身躲开第一道。
“你寻个地方藏起来。”燕支看到身后的一片焦黑对菩提心说。
菩提心如今虽与她绑定,但短暂脱离她的识海还是可以的。
“我同你一起。”菩提心知晓燕支是不想牵连它,但没有它在,燕支此番怕是凶多吉少。而且,它不想再等了。
燕支闻言笑道:“做什么,不要你的功德之力了?”
世间生灵虽说主要靠灵力修炼,但是想要飞升仙界,功德之力不可或缺,而要飞升成神,更是需要极其庞大的功德之力,更不用说,菩提心如今修补神魂全靠它。
这个东西可不是好修的,不然成仙成神也不会这么难了。
菩提心:“你是我的主人。”
“那就该听我的。”
燕支的调子里依旧带着些笑意,但却强硬地将剑身接管过来,而后强行逼出了菩提心。
金色的种子被迫离开剑身,于半空之中轻轻闪烁。
“燕支。”菩提心有些着急,却无法穿破燕支剑剑身的禁制。
“在此处等着。躲一躲,别被人薅走了。”燕支侧过剑身,笑盈盈地丢下这句话便化作流光,远离了此处。
菩提心听到这话,心中一颤。
“你在此处等我。”那人施法将它定在原地,同样也是一道笑盈盈的声音,“躲在这里,不要动,别被人发现了。”
那人的灵力维持了四十九日,它被困了四十九日。
再后来……
仙门大乱,天罚降世,人界一切都乱了套,最终人皇出手才结束了这一场混乱。
而它的主人,菩提心望着燕支离去的背影。
它的主人,死在了无人知晓的地方。
“燕支,我能信你吗?”近乎呢喃的声音被吹进了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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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支寻了一处空旷无人但灵力充足的地方,而后趁着第二道雷还未落下,迅速用剑身在地上画了两个阵法。
一个聚灵阵,还有一个是套在外面的防御阵。
这种简单的防御阵最多抵挡片刻,但对她来说够了。
画完阵法,她将自己悬在聚灵阵的上方。
不多时,四面八方的灵力迅速涌入她的体内。
借着这一些,加上自己先前做好事积攒下来的功德之力,她开始尝试再度化出人形。
燕支虽是靠凶煞之力修补神魂的,可功德之力乃是六界至纯至善之力,六界生灵除去邪灵皆可修炼。
只是功德之力不易得,且极其珍贵。
之前修来的一点她宝贝得紧,一直舍不得用,如今却全搭上了,这下可真是把所有家底都掏出来了。
“真狼狈啊。”她看着周身如纱般游走上来的金色光芒自嘲一声,而随着金芒越来越多,她的身形也逐渐显现,天上的雷再度落了下来。
防御阵借助聚灵阵聚来的灵力挡在了她的身形之上。
燕支能够感受到劫雷冲击而下的庞大压力,那是直冲神魂的压迫。
她甚至恍惚了一瞬。
也在这刹那,劫雷陡然加重,防御阵顷刻间碎裂成无数片,银色长蛇蜿蜒着冲向燕支。
好在她在最后一刻凝实了人形,双手及时运转灵力挡住了这一道天雷。
可紧接着是第三道和第四道。
此时的燕支不再是伪装成水妖时穿着的水蓝色衣裙,而是一身暗红衣裳,只在腰间、袖口和领子处缠绕了黑色。
她双手快速结印,腕间的避息钏与锁魂结随着她的动作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声响。她看也不看,手腕翻转间,掌心再次出现一个阵法。她向上托举,却也只能勉力抗住第三道天雷,阵法轰然破碎的瞬间第四道天雷紧随其后——
燕支无处可逃,那银蛇自她的后背直直贯下,她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撑住地面好歹没倒,只是地面上有星星点点的血洒落。
幸好,化出了人形。她想。
用人形抵抗天雷是却邪剑教她的。
这样能够最大程度的保全剑身。
她们凶剑最重要的就是剑身,剑若是断了,修补起来可就难了,甚至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修好。
她缓了一下,擦掉唇边的血,撑起身体想要运转灵力,却在直起身时,又一道雷劈了过来。
燕支被巨大的冲力直接冲击在地,四肢百骸都麻木了一瞬,脱力般地扑倒在地上,身上渗出的血混杂着地上的尘土沾在了衣裳与脸上。
她伏在地上,有些费力的喘息着,人形与剑身交替闪烁。
与此同时,她的周身有些许青灰之气缠绕而上,眼尾也逐渐染上一丝邪异,她的心中无端涌出暴戾,耳边好似有无数怨灵在嘶吼狂叫。
她下意识甩头,想要将那些烦人的声音甩掉,却无半丝用处。
“天道不公,燕支,你分明救了一城的妖,可天道却降下雷劫,凭什么?凭什么!”
“你是凶剑,世间人人惧怕你,厌恶你,你何必善待?”
“燕支,同我们一起,来我们这里……”
“……”
那些声音充满恶意,无比尖锐,恍然之间好似化作了一只巨大的怪物,张狂邪肆地充斥在燕支的周遭,蛊惑人心。
燕支的双眸逐渐染上猩红之色,周身气息越发幽邪浑浊,连识海之中的燕支凶剑上也有丝丝缕缕地青灰之气萦绕而上,长剑之上的红光奋力抵抗,却还是抵不住他们一点一点的渗入进去。
邪气在她的识海与丹田之中近乎凝成实质。
然而,就在这时——
“你算个什么东西。”燕支手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的眼尾邪气弥漫,却缓慢而深重地重复,“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蛊惑我。”
她的长发与衣衫飞扬在身后,身上邪气冲天,眼中猩红一片,眼底却是不屑与张扬。
“你——”心魔大骇,它刻意在燕支神思最弱之时出现,却不想她竟还能抵抗,它不死心地继续说,“你不恨吗?四十九日的焚烧炼化,骨肉化烬成灰——”
心魔的声音越发尖锐,“燕支,你恨极了,你杀了他们,你要杀尽天下仙门!”
“我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说。”燕支勾起唇角,抬手竟是结了一个引雷的印,“区区心魔,也配!”
“你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心魔扭曲嘶吼。
“轰——”
一道远超前几道天雷的雷蛇直冲而下,快地似乎撕裂了空气,银白的光近乎照亮了这一整片的天地,将燕支整个贯穿而过。
刹那间,天地之间似是按下暂停键般,风停声止,却又在下一瞬翻涌的黑浪与银蛇再度猛击而下。
“啊——”
剧烈的疼痛贯穿全身,燕支的双腿受不住巨大的冲击,轰然跪地,颈间青筋乍现,整个人如同从血水里捞出来般。
她无力的垂着头,耳边尖锐的鸣声似是要穿破耳膜——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声音终于如潮水般退去,残留在丹田识海之中的邪气荡然无存,灵台一片清明。
燕支终于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一声接着一声,缓慢而沉重。
她吃力地眨了眨眼,眼中的猩红之色缓慢退去,蒙在眼前的阴翳消散开,视线清晰起来,她微微抬头看清了眼前。
黑云退去,天雷消散,微亮的天光乍泄而出。
竟已过了一夜。
燕支沉沉地松了口气,终于没了支撑的力气向后倒在地上。
尘土弥漫间,有星星点点的红色光点逸散而出,是她的神魂开始溃散,渐渐地连意识都有模糊。
恍惚间,她不自觉地抬手想要摸一摸这天光。
可天光如何是能抓住的?
她抓了个空,却在要垂下手时,丝丝缕缕地金芒自天穹之上落下——
是功德之力。
它向下,拢住了所有红色。
燕支动了动指尖,在触碰的刹那,无数金色凝成无数条金线牵动着溃散的神魂涌入她的体内将她包裹起来。
这种感觉……温暖、平和。
燕支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她赌赢了。
她活着。
活着很好。
她要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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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察觉到天罚的长淮早就来到了附近。但因他是神,若是进入天罚的范围,会加重天雷,所以只是站在远处。
因着天道限制,他看不到内里情形,却猜得到大约是燕支凶剑引邪气入体,才招来的天罚。
他本想等天罚结束便过去寻她,却不想,燕支凶剑跑得极快。他过去时,那处仅剩下天雷劈过的焦痕和星星点点的血迹,连燕支的一丝气息也无。
“真是聪明。”他看着此处的狼藉轻轻一笑,而后抬手将此处的痕迹全部抹除。
“长淮,你的力量已经逐渐溃散,轻易不能动。”循着长淮气息而来的白榆恰巧看到到长淮动用灵力的这一幕。
“无妨,只是一点。”长淮问他,“你寻来此处,可是算出了我的劫数?”
提到这个,白榆神色不是很好,他抿唇,望着长淮,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可此事不是不说就行的。
“是死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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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心寻来时,燕支已经变回剑身,靠在一处洞穴旁晒太阳。
见到菩提心,她懒洋洋邀请,“来晒太阳。”
菩提心一直提着的心稍稍放下来,飘在燕支面前闪得格外耀眼。
“主人真厉害,受了重伤还能自己抗住天罚。”
“扛完天雷还能寻到这样一处山清水秀之地晒太阳。”
“晒完太阳是不是还能再去杀几只邪灵啊。”
“主人真是最了不起的剑灵。”
“……”
它似是越说越生气,闪的更快了。
分明是如此吵闹的阴阳怪气,却将燕支心中的最后一点戾气也清了个干净。她安静地听着,觉得菩提心此刻怕是恨不得长上十张嘴。
想到这里她无声笑了笑。
察觉到燕支在笑,菩提心更闪了,“还笑!”
此刻她们的关系像是颠倒了过来。
燕支好脾气地说:“对不起,我不该笑。”
她说完主动散了周身禁制,引着菩提心重回了识海。
菩提心一进去便看见了枯竭的识海,往深处探去,发现竟是连那一直小心珍藏的功德之力都散尽了。
它最是知道燕支有多宝贝那点功德之力。
凶剑是离着邪剑最近的,几乎是一着不慎便会被蛊惑沦为邪剑,这也是为何仙门想要封印燕支——
凶剑之首,正邪只在燕支的一念之间。
也因此,她想要修炼出功德之力格外不容易。
菩提心沉默地将燕支的神魂包裹起来扔到角落里去,自己带着燕支剑与燕支进了洞穴,边走边念叨,“没有力气还强撑什么。”
它与燕支还是有点默契的,既然选在这里等,表示说明要在此处留一留。
燕支没有抵抗菩提心,她的确是没有力气了,如今同菩提心说话都是强行提起精神。
“所以啊,”她闭上眼睛,紧绷的神魂终于得到放松,她喟叹一声,“幸好你找来的及时,再晚一些我就要曝尸荒野了。”
菩提心张嘴就来,“是吗?我那么重要吗?那么重要还会被抛下。”
“气性真大。”
菩提心冷哼。
“别气了。”燕支哄它,“我这不是没事嘛。”
“百年的修炼一朝成空,狼狈成这样。”
燕支疏懒道:“幸好有这百年修炼,否则也挨不住这一遭。”
她心中虽有可惜,但也不是特别在意。
她原本是活不了多久的,若非阴差阳错成了剑灵,这会儿恐怕都彻底消散在这六界之中了。
如今活着已是幸运。
她不贪心,能活着就好。
菩提心闻言,沉默下来,就在燕支以为它不会再说话时,却听见它问她,“燕支,不会死,但你不疼吗?”
燕支一顿,倏而没了话。
半晌,她低声道:“疼啊,但活着就是很疼的。”
而且,疼也要活着。
她答应过一个人,虽然忘了答应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