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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正面对峙

作者:兔兔月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扬州城内,“昌盛号”钱庄后堂。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账册的霉味,未散尽的血腥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权力冰冷铁锈味。


    钱庄明面上的老板钱有禄,此刻如同一滩烂泥摊在太师椅里,面如死灰,肥胖的身躯还在微微抖动。


    额角有一道新鲜的青紫,是张允亲兵‘请’进来时留下的见面礼。


    几名心腹账房和护卫早已被制服,捆得像粽子一样丢在角落里,眼中充满了恐惧。


    张允站在后堂中央,眼神却并未落在钱有禄身上,手指缓慢翻动着从暗格里搜出的几本特殊账簿。烛火跳跃,在他脸上投下灰暗的阴影。


    账簿上的记录,比盐司的存档更加触目惊心。一笔笔巨额银两的流向,清晰地勾勒出私盐利润的洗白路径。从杜三爷染坊流出的黑钱,通过昌盛号复杂的借贷,兑付,虚假贸易,最终化整为零,流入一个个看似毫不相干的商号或者个人名下。


    数额之大,足以撼动一州根基。


    张允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页账簿的边缘。那里用极其细小却异常工整的蝇头小楷记录着几笔看似寻常的人情往来和特殊供奉。接收方标注着隐晦的代号:金林居,云栖居。


    指尖轻轻划过金林居三个字,那墨迹的色泽带着一同独特的金光。这种特制的墨迹,张允在刑部卷宗里见过图样描述,御赐金林墨,专供皇子及少数几位得宠的亲王使用。


    “金林居。”


    张允无声地咀嚼这个名字,私盐巨利,没想到,最终的流向,是当朝皇子。


    线索汇聚,瞬间缠绕上了另外一个名字,户部尚书高斯。


    高斯是朝中老臣,看似中立,实则与几位皇子关系盘根错节,尤其是与三殿下关系甚密。盐税乃国库命脉,户部是绕不开的关卡,若私盐案背后有皇子身影,那高斯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这已非一庄贪案,而是卷入了天家夺嫡的漩涡。张允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边缘。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响动。一名亲兵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没有看瘫软的钱有禄,径直走到了张允身边,将一封盖着首辅赵立民私印的密信和一个精致的锦盒,双手奉上。


    “大人,繁京八百里加急,首辅亲笔,还有...赵府送来的,贺礼。”


    亲兵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首辅赵立民,张允名义的‘恩主’。一个同样深陷权力与高斯势同水火的老狐狸,在这个节骨眼上送来的密信,绝非吉兆。


    张允先是接过了锦盒,打开之后看到里面静静躺着一支赤金点翠嵌着红石的凤凰步摇,流光溢彩,华贵逼人。


    凤凰,正室之仪。


    放下锦盒,拆开密信。赵立民的字迹苍劲有力,内容却让人后脊发寒。


    阅完内容之后,一股混合着暴怒,屈辱和被彻底当做棋子的恨意在胸中翻腾。


    赵立民,好一个老谋深算的恩主。


    发现张允查案牵连皇子,引火烧身连累赵党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将他当做弃子回收,并用联姻重新套上枷锁。那支凤凰步摇,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毫不留情的抽在脸上。


    他看向角落里那几本指向三皇子的账簿,又看了看手中这封‘召回令’和步摇。扬州的棋局刚触及核心,京城的网便罩下。


    冰冷的眼神移到了钱有禄那张惊恐绝望的脸。


    “钱老板,你的靠山,似乎,不太想保你了。”


    钱有禄浑身一颤,绝望地闭上了眼。


    “看好他们,账册封存。”


    丢下命令之后,拿起密信和锦盒,转身离开了商号。


    他需要立刻赶回繁京,去面对另一场更肮脏的棋局。


    相较于扬州的肃杀和潮湿,繁京的冬日带着一种属于权力中心的冰冷繁华。


    张府内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压力。


    沈姝坐着床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透过雕花的窗棂,看着庭院里几株在寒风中瑟缩的枯梅。


    然而,这份平静很快就被打破。


    一阵略显刺耳的环佩叮当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矫揉造作的抱怨:“哎呀,这院子怎么这么小?连个像样的花园都没有,爹爹也真是的,怎么给我挑了这么个地方落脚。”


    赵珍儿穿着一身崭新绣着大朵牡丹的绯红锦缎衣裙,头上插满了金钗玉簪,珠光宝气,俗艳逼人。一张勉强清秀的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眉宇间却透着掩饰不住的小家子气和贪婪。


    她扭着腰肢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脸谄媚的丫鬟。


    刚一进院子,便看到了坐着窗边的沈姝,眼中瞬间闪过嫉妒和挑衅的光芒。故意抬高了下巴,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沈姝身上素净的衣着,夸张地叹了口气:“哟?这不是姐姐吗?怎么穿得这么素净,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张家亏待了主母呢?夫君,哦不,张大人也真是的,回来也不说给姐姐添置些鲜亮衣裳。”


    话语中刻意加重了‘主母’二字,带着浓浓的刺讽。


    沈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进来的是一只聒噪的乌鸦。端起手边的青玉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姿态优雅从容。


    赵珍儿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头起火。扭着腰走到沈姝软榻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姐姐,不是我说你,夫君在扬州出生入死,立下大功,如今又得爹爹看重,前程似锦。你这做正室的,也该多花些心思打扮打扮,笼络夫君的心才是。整日里看书看书,像个木头人似的,也难怪...”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意有所指。


    沈姝终于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赵珍儿那张精心装饰却难掩浅薄的脸。那眼神,没有任何的愤怒或委屈,只有一种居高临下如同看小跳梁小丑的淡薄。


    “赵氏?”


    沈姝的声音清冷悦耳,带着天然的疏离,“夫君的前程,自有朝堂和首辅大人的定夺,非你我能置喙。至于笼络...”


    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蔑视口吻,慢悠悠开口说道:“靠几件衣裳首饰,怕是,不够分量。若有闲暇,不如多读些书,明些事理,免得...贻笑大方。”


    “你!”


    赵珍儿被那句暗藏的讽刺气得脸色涨红,猛地站起来:“沈姝,你什么意思?别以为你顶着个正室的名头就了不起,我告诉你,夫君是奉爹爹之命娶的我!爹爹才是....”


    “赵家姑娘。”沈姝再次打断她,声音依旧平静,“这里是张府,首辅大人是夫君的恩师,亦是国之柱石,既然即将入张家门,当谨守本分,莫要整日将你那位父亲挂在嘴边,徒生是非,也是给首辅大人抹黑。”


    话点到为止,却像匕首精准地刺中了赵珍儿的软肋。


    她最怕的就是别人知道她私生女的身份,更怕给赵立民惹麻烦。


    赵珍儿被噎得说不出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胸腔剧烈起伏。想要发作,撕烂沈姝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但仍心生怯意。


    她想起了赵立民的叮嘱:暂时忍耐,不要主动招惹沈姝。


    “哼!走着瞧。”


    赵珍儿最终只能狠狠地跺了跺脚,带着两个同样气鼓鼓的丫鬟像只斗输了的母鸡,悻悻地退出了院子。


    室内回复了安静,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声。


    沈姝放下茶杯,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的枯梅。赵珍儿的挑衅惊不起半分波澜。一个被赵立民当作棋子,被张允视作枷锁的愚蠢女人,根本不配当做她的对手。


    她真正在意的,是张允带回的那支凤凰步摇,是赵立民那封召回令背后的意义,以及..张允此刻在繁京的动向。


    沈姝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眼神幽深。扬州盐案的线索虽然被强行掐断,但三皇子这条‘金林’已然浮出水面。张允被迫回京联姻,表面上是赵立民的控制,焉知不是张允将计就计,将战场从扬州转移到繁京?


    “张允,赵立民....”


    低声的自言自语后,重新拿起了书籍。


    张允马不停蹄的赶回繁京之后,便立刻到了首辅赵立民府内。


    院内温暖如春,赵立民一身家常锦袍,靠坐在木椅上,手中把玩着两颗温润的雕玉核桃,须发皆白,一双老眼却精光内敛,深不可测。


    张允坐在下首,面色苍白,神情淡漠。


    那支刺眼的凤凰步摇,就摆放在他手边的木桌上,像是一个无声的嘲讽。


    “二郎啊。”


    赵立民的声音带着长辈的温和,“扬州一行,辛苦你了。风尘仆仆,还未好生歇歇,便被老夫叫来,莫要见怪。”


    “恩师言重,不知恩师急招,所为何事?”


    张允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赵立民放下核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慢悠悠道:“吩咐谈不上,只是有些事情,想与你推心置腹地谈谈。”


    老头放下了茶盏,目光直视张允,“扬州盐案,你查到哪一步了?”


    张允眼睫微垂:“盐运使崔呈秀,火灶杜三爷,倭商萨摩屋,勾结侵吞官盐,证据确凿。另有钱庄昌盛号,为其洗钱销赃。”


    “嗯,崔呈秀,杜三爷,这些都是小鱼小虾。”


    赵立民点了点头,仿佛早已洞悉,“那,钱庄背后呢?昌盛号的钱,最终流向何处?”


    院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张允抬起眼,幽深的目光迎上赵立民那双精光四射的老眼,两人目光在空气中无声交汇。


    赵立民心里自是明白张允查到了什么,更明白张允触碰到了那条不能碰的‘金林’。


    “恩师..想知道?”


    张允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老夫不想知道。”


    赵立民果断地摇头,语气斩钉截铁。


    “有些事,不知道,才是福气。二郎,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老夫召回你的用意。扬州的水太浑,太深,不是你能蹚的,再查下去,不止你,怕是你那好不容易保下来的幼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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