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刑部尚书府的玻璃瓦滴答滴答坠落着露水。七十二盏赤金镶嵌的红蜡烛光忽明忽暗。
铜镜里十二位梳头娘子在房里来回穿梭,手中的象牙梳蘸着南海宝珠磨成的香粉将女人的青丝梳成盘云鬓。
“小姐,这顶九凤衔珠步摇可真好看啊。”
掌事嬷嬷捧来御赐的妆匣,金丝有序环绕在凤凰羽翼,凤喙垂下的红宝石流苏轻轻搭在沈姝的眉间。
“小姐可真是生得好,衬得这九凤步摇都黯然失色。”
府门外喧哗声忽起,沈姝顺着沉香木雕屏风轻轻向外打了一眼。
偌大的尚书府竟无人拦门。男人径直走了进来,外袍引线暗纹,玉带间悬挂着象环猴羊脂玉是宰相门生特有的信物。
‘吉时到!’
礼官拖长尾音,沉重的红木门被六个门童齐力推开。
沈姝踏上延伸到车架的红毯,陪嫁的八十一抬妆奁由着家丁们护送至张氏官邸。
合卺酒尚未入喉,御史台刘中丞突然执玉圭踏至礼桌前。
“今日新郎官所配的紫金双鱼袋,倒是让老夫想起了前朝旧制,张侍郎这新铸的,莫不是工部特制的尺寸?”
堂内触而即发,侧目便瞥见张允指尖在琉璃盏沿轻轻叩了三下。
“刘公慧眼。”
沈治朗笑着击掌,幕后的仆役抬出了铜箱,掀开之后,竟是堆叠至箱口的盐引子。
“上月江南刑部官道清剿私盐,恰好查出五千多张空白盐引,正想着明日朝会该让谁呈给圣上。”
沈姝袖中的手紧紧捏着半节玉骨扇。
满堂顿时风声鹤唳,男人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岳父,刘公,可否让我与沈小姐先将仪式走完?”
边上的司仪立即提高了声调,“请二位新人行却扇礼!”
沈姝执起金丝团扇,二人面对面矗立。
张允和手对着沈姝微微行了一礼,“沈小姐,献丑了。”
“秀外慧中吾之妻,温婉如玉映朝曦。”
“倾城容颜非所愿,宜家宜室最相宜。”
四下掌声如雷动,宾客皆大声叫好。
微微的淡红爬上了沈姝的脸颊,团扇遮住了女人娇羞的模样。
沈姝微微抬眼,却发现张允正在盯着自己手中的团扇。
金丝扇的背面,赫然印着户部暗线漕运图。三根湛蓝丝线精准落在河北、淮南、岭南三道关键河道,这也正是宰相派系尚未掌控的赋税重镇。
众人的喧闹声从堂前移到了堂后,哄闹的洞房内。
“这合欢酒啊,就该用西域的葡萄酒才应景呢!”
兵部侍郎举着琉璃杯踉跄站到二人中间,张允脸上依旧挂着笑。
二人挽臂喝下,随后哄闹声再次移至了堂前。
“娟儿,给我的钗环卸下来吧。”
一旁的娟儿缓步移到沈姝旁边,“小姐,这喜帕还要等新郎官掀起礼才能成呢。”
沈姝抬手一把扯下了头上盖着的喜帕,“无碍,取了,他后面即便是来,无非是约法三章。”
回想起女人刚才在堂前的娇羞与现在天差地别,娟儿也就没了顾忌,轻轻扶起女人走到梳妆镜前,拆卸了繁重的钗环。
沈姝累了一天,还未进食,此刻头上没了沉重的头饰,饿意反而更浓。
“给我上点小食。”
主仆二人坐在桌前吃了起来,看着沈姝吃得香甜,心下还是隐隐担忧。
“怎么这幅表情?有话直说。”
娟儿犹豫的神色更浓,“小姐,等下新郎官如果怪罪可怎么办?这大喜之夜.....”
“我的好娟儿,你好歹也是自幼跟在我身旁,我什么时候失算过?”
屋内蜡烛只剩两盏龙凤烛还在亮着,微弱的烛光在夜里微弱的窜动。
门外更鼓声响起,夜雾渐浓,门被不合时宜的打开。
沈姝从床上坐了起来,帘帐遮住了男人的面容,炭火盆传来劈里啪啦的声音。定睛一看,二人的婚书已经被火光吞噬了一半。
“不必拿到我跟前来烧。”
张允眸子里印着火苗炸开的光点,待到婚书彻底染成灰烬之后,才开口说道:“沈小姐,即已入府,便安分些。”
沈姝被人打断了美梦,自是有些恼怒。
“张侍郎只需遵守你我二人之前立下的规矩即可。”
张允指节轻轻搭在桌面上,似是不准备离开。
“娟儿,送客!”
推门声打开了又合上,但并未听见踏步的声音。
沈姝歪着身子朝门外看了一眼,门就在那里,严丝合缝。
不满的视线挪到了张允的脸上,“张侍郎有话可明日再说,今日我也乏了。”
张允站起身,却向着喜床的方向踱步而来。
“沈小姐之前只约定了大喜之日过后我们分居而住,可并未说大喜之夜需要分床睡。”
男人俯坐的身影遮住了微弱的烛光,面对面却看不清男人的表情。
“张侍郎是要毁约吗?”
女人惊恐的神色一并藏在夜里,身子不动声色的向后挪了半分。
“并不,夫人放心,只是如今府内眼线众多,在下也只是为了沈小姐今后在外名声而已。况且,夫人似是忘了约定的那句‘门外恩爱夫妻’了。”
半晌没有沈姝的回答,张允这才继续说道,“夫人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事多。”
‘无耻!’。沈姝躺在床铺里侧不停在心里咒骂,唯一庆幸的便是男人只是侧躺在最外侧,掀起被子一角搭住了身子,别的再无越钜。
时间悄无声息的划走。直到那日...
天光乍亮,细密的夜雾被阳光照穿,透出如梦似幻的晨光。
慵懒的声音从大红喜床传来,迟迟没有等待回应的女人坐了起来。
“娟儿?娟儿.....”
门被推开,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夫人,娟儿今日不当值。”
女人从床上坐了起来,定定的看着面前的陌生面孔,“你是谁?”
“我是春柳,是新分过来伺候您的丫鬟。”
沈姝心里自是明白张允定然不会放任行事,按照她对他的了解,身边不安插他的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娟儿不当值?那她去哪里了?”
春柳端着洗脸水恭敬的站在一旁,微微屈膝说道,“主人给娟儿姑娘休沐了一段时间,这个时辰,娟儿应该已经快到老家了。”
女人瞳孔骤聚,穿上鞋子随意拿了一件外批直接冲到了书房,看到男人已经端坐在了茶桌前端着茶盏细细品鉴,而对面的茶盏中斟了一杯热茶,正在微微冒着热气。
沈姝坐下来刚准备开口,张允先开了口。
“她无事,一个月后回来。”
“无事?那是我自幼跟在身边贴身丫鬟,试问张侍郎是以何种身份说逐便逐?”
茶盏上覆着的手指骨节分明,指尖微红,男人细细品了一口之后,这才慢慢悠悠的解释道,“一个月后她会为夫人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女人脸上的疑惑不减丝毫,反倒是男人话语里的笑意更加明显,“耐心些,坐吧,喝杯茶,消消火气。”
二人不欢而散,清岚苑中,女人已经梳洗完毕静静坐在树下荡着秋千,旁边的春柳矗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去给我上些小食吧。”
春柳并未挪动步子,脸上的冷漠和这宅子的主人有个十成十相似,“夫人,晚膳时间快到了。”
沈姝不气反笑,“你叫春柳,是吧?”
“是的。”
“你是张允之前的通房丫头?”
“不是。”
“你是之前的这府里的姨娘?”
“不是。”
“那我是谁?”
“您是这府中主母沈氏。”
“既你知晓,便不必在伺候我的第一日忤逆我。如若记不住这些,自己去向管家递贴发到别的院里,我院里用不起你这样的下人。”
春柳离去的背影落入了女人的眼里,健壮的身姿必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府内丫鬟。视线还未收回,张允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沈姝眼里。
“夫人何必跟一个下人计较,不合心意换掉即可。”
沈姝笑容和煦,话语中饱含讥讽,“张侍郎,这下人伺候我的第一日便给我下马威?怎么,您这府里便是这般管教下人的?”
张允眸子深不见底,讪笑着答道:“这府中长日缺乏主母,那便辛苦夫人了。”
手中递过来掌家印牌,女人一言不发,眼神却落在了别处。
“我只想图个清闲,这掌家之责过重,不如张侍郎重新迎一位进门。”
“我来,正是跟夫人商讨此事。外巷住着一位我倾慕已久的女子,年幼时便跟我了,既然这家中已经有了主母,那在下另纳,便也合乎情理。”
小食很快被端了上来,沈姝手中捏着一小块茉莉酥,笑意盈盈,“张侍郎中意便好,今后不必告知我。”
“那在下便多谢夫人。”
男人刚走,春柳便走了进来。
手中的玉石柄团扇已被握得发烫,深嵌在女人掌心。
深宅的高墙困住了沈姝,好在春日里百花盛开,墙角的牵牛抽的新芽一日比一日新。
墙角下的狗洞都在完婚之后被细心的堵上,沈姝日日在院中抬头仰望天上自由的飞鸟。直到爆竹声传进耳内,歪头看向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春柳。
“夫人,今日是赵姨娘进府的日子。”
每晚九点准时更新~ 文渣,文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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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婚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