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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朝会,皇帝颁旨,加封谢尚书的幼女谢云嫣为长乐郡主,食邑一千户,旨意已经送去了谢家,他们是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了。
沈寻澈今早并没有入宫去见皇帝,但下属来报,太后听了这道旨意后虽表面上没说什么,却也在自己的宫里发了脾气,她想去见皇帝,但御医和护卫都在里头,皇帝也回避着称病不见,请她回去,有事往后再议。
洛阳城中的风言风语一时也转了向,皆道谢家女是做不成皇后了,可也说是妄想落空,他能听到的传言也都差不多。不管是皇后还是王妃,这件事他都不想被他们拿去做可以利用的棋子或是筹码,其中的纷杂不是那么简单。
今朝这般处理,沈寻澈便也明白这是得罪了一回太后,他选择了为皇帝排难解忧,没有选择站在她那边,可是见着皇帝这般样子,他也必须要站在他身边为他保身护航。皇帝显得懦弱无能,不懂朝政,如今还能保得国朝一时安定的人也只有他了。
沈寻澈一直都待在书房内,昨夜看公文有些晚了,没留意,就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宫中有事,郡地有事,哪里他都很担心,这眼窝底下都变得更青黑了些。
沈见按着时辰也过来敲了敲门。
“属下有事回禀王爷。”
他刻意放低了些声量,是还不确定沈寻澈是不是醒着的。
外面守着的下人也不敢随意进去瞧,毕竟郎主还没喊着他们进来侍奉,直至看着沈见来了也才是松了口气。
“进来。”
沈寻澈已经醒了有一刻的功夫,只是还感觉脑袋很沉,眼前所见还不是十分的清晰,果然是不能太熬夜,现在一早醒来都感觉身体不是特别的舒服。
“见过王爷。”
沈见推门缓步走进了来,行礼后又抬眼来瞧,见着沈寻澈坐在桌后还一直拿手扶着脑袋,似乎脸色是不太好。
“何事?”
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显疲惫,拖长的尾音都带着十足的心烦。
“蜀地郡王的折子今早就到了洛阳,是为了郡地钱币铸造一事。”
“但这折子还没送到皇帝的手里,还被中书令扣着的。”
“他说是要求皇帝的示意,但皇上现在病着不大舒服,也说不见,只让他来找王爷商议便是。”
“可如今坐在议事堂中的除了中书令,齐王他也还在。”
这句也才是重点,沈寻澈清楚听见了齐王两字也直接抬起了头来,“齐王?”他的眼里还装有惊讶,确实也是没想到太后娘娘的动作很快啊,齐王这人才多大,不过也就十六七岁,现在就想要让他来帮着皇帝处理朝政了?这么用心?
“是。”
沈见应声点了点头,确认那是齐王。
他年纪还小也就算了,对于政事他也没那个精明墨水,纯粹就是个好看却不中用的草包,不过像这种无骨头的人,太后娘娘想拿他来做局也确实是很容易。
“皇上明言此时不见人,郡王此举异常,不知也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洛阳城中的各种消息也在随时向外泄露,特别是关于皇帝的。
“蜀地那边还相隔千里,哼!”
沈寻澈再无奈的笑了笑,心中了然,其中若是没有太后的帮衬,他们这贼心又怎么会轻易消退呢?
“有趣。”
“你先去让人看守住议事堂,我等会儿就去。”
既然齐王都来插一手了,那他这个沈王殿下又怎么能不登场呢?中书监既不在那还能议什么事?
“是。”
沈见得了意行了礼也告了退,其实刚刚在来之前他已经派了手下的人继续去看着了。齐王突然这么一来多半是得了太后的意思,沈寻澈会做什么他当然也明白,顾着局面不会乱也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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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正好,阳光掠过的书案上博山炉还燃着香,议事堂内也正热闹。
“陛下这几日都不大舒服,自然是见不着他的面了。”中书令想着也是叹了口气,又说这皇上的身体似乎是越来越不好了,但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御医也没说明。
当然,他怕也是不敢。
今时朝堂之上,沈王殿下才是那个能够呼风唤雨的人,他是皇帝近臣,又有从龙之功,皇帝自然对他也更依赖,可是现在还没见着他的人,他们也不好分说决定。
齐王正端坐在左边的位置上,手里还端着一盏青茶在细品,甚是惬意。
刚刚听着几位大人都已经说了许久了,如今这气也是憋回去了,话也变得少了,连这空气中好似也多了些莫名的意味。他知道这里的人都不会擅自做了这个决定,没有问过沈王爷,他们谁都不会主动的就揽过这个责任。
清新茶香未散,议事堂中的这般尴尬的气氛也都还没散去。
几位大人坐在这里还都小声议论着,窃窃私语。
议事堂外,内侍都没进来通报,沈寻澈直接带人便走了进来,气势有些凌人,齐王见着了他这样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垂下了眼眸,却还没立即起身来。
“见过王爷。”
其余几位眼色极快的大人都站起了身来给他行礼,当然眼里也没有带上多少的真挚。
沈寻澈担有中书监一职,他们若要恭敬一些本也该唤一句沈大人,但他还有一品嗣王的爵位在身,他们按礼也自当唤一句殿下,以示君臣之礼。但他的年纪也不算大,现在不过二十有七,还没到而立之龄呢,只是论这地位和权势都已经踩在了他们的头上,而在这朝堂之上谁不是出身于世家大族?躲在背后议论沈寻澈的人也时常都有,嫉妒,怨恨,哪种情绪都生过。
沈家本是江南之地的世家士族,便是金陵沈氏,外人都言沈家也只是恰好押中了今时这位皇帝司马宇的筹码才得幸飞跃,至此沈氏便成为了当今国朝士族世家中最有名的一族,攀着了皇室他沈寻澈才可以在如今的朝堂上呼风唤雨,站稳脚跟,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运气,颇有些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的意味,不太寻常。
但无论再怎么议论轻薄,再怎么嫉妒和怨恨,他们见着了沈寻澈也还是要端端正正的行礼问安,因为他可是世族中唯一一个被皇帝下旨封为王侯的人,身份显贵如此,轻易也得罪不得。
青铜博山炉内的第一圈香还没散尽。
沈寻澈抬眸来随意的看了他们一眼,也瞧见了跟前的齐王,他也还是稍稍的朝他点了头致意,毕竟这还是皇帝的兄弟,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见过王爷。”
齐王也稍稍的抬了下手,对上了他的眼神来。
沈寻澈见势答意,笑着回道,“齐王不必如此客气,且坐。”
“都坐吧。”
言罢,他背着手也直接落了上座。
“听闻各位大人在此议事却遇事不决,是为着了蜀地郡王递上来的一道折子?”沈寻澈也是开门见山,听着他如此开口言说,他们也都知道他已经是明白了这折子中所要表达的意思了。
他们突然又都缄口不语,忽然又是一阵沉默。
皇帝曾有言,当今朝堂诸事沈王殿下参与其中,领其要职,参与机枢,必不可少,但实际如今的尚书之言也颇得太后之心。两方对峙,若要平衡朝中势力也自会有结党站队的,朝堂上的水火之势也是从未消退过。
有内侍给他端上了新茶,沈寻澈转眼先瞅了瞅在座诸位大人的神色,随后又看了看齐王,且道,“吾也还是有好些时日都未见着小齐王了,现在再见着也还是有几分惊讶。”“本来还以为小齐王只是对那些清谈论道和诗赋字画很感兴趣,没想到今日却来了这里跟几位大人商议政事,吾也不知道小齐王是有何高见啊?”
这番话里有些奇怪的意思,他是完全占据了这议事堂的话语权,好似他一来了这几位大人的气势便也变低了些。
听着是有些阴阳怪气,齐王听罢也回道,“王爷说笑了,哪里是有这般说的好,本王不过也是来走个过场罢了。”“只是皇兄最近身体抱恙,母后担心朝中无人来帮衬,所以便想着让本王也为王爷来分分担子罢了。”
“我想着皇兄他或许也是这样想的。”
齐王说的倒是直白,也不心虚。
不过皇帝又怎么想?
沈寻澈闻言忽然闭口不语,只觉得皇帝那脑子里可没想那么多,只要不累着他自己就好了。
“即是如此,那吾就先多谢小齐王了,正好,这眼前正是有个差事需要齐王来分分担子。”他转头来正眼瞧着了他,眼神坚定,倒不是在说玩笑。
齐王听的也很认真,示意他继续,落在他沈寻澈手里的怕都是些很紧要的差事。这下换着了他这般认真,沈寻澈瞧了他的神色心中也落定,是跟他预料的差不多。
“洛阳城中守备军虽多,但都有用,一时也抽不开人。”
“眼下有个输送军辎去青州的事,前些日吾跟皇上商量了许久都还没选出最合适的人来。”
“也是见着了齐王如此殷切,本王现在想着不如就交给齐王来做吧?”
“这也是不会辜负了太后娘娘对齐王的期望。”
他这刻也没想着多遮掩,到底齐王是不是得了太后的意思才过来的,如今再论也不是十分的重要了,既然他想入局,那就先陪着他玩玩便是,也无妨。
“呃,王爷,这怕是有些不妥吧?”
这话才是说完便有立即提出异议的。
“军辎运送都是军中大事,更涉及军曹和度支,这事是没那么简单啊!”实际意思便是其中的程序没那么随意方便,小齐王毕竟没有主理过政事,怕是不妥,他怕是也没这个能力。
在座的几位大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也是对沈寻澈的提议有些不满。
不过他倒不在意,还笑了笑,自己解释道,“看来几位大人对齐王还是少了一份信任呐,他都如此主动上前来领事了,几位大人又怎可敢有异议?”
沈寻澈这话里像是藏了刀一般,只是这刀尖到底是对准了在场的哪位他们也说不准。
“不知道齐王对于这件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看法?”
他还在追问,齐王也有一瞬茫然。
青州距离洛阳城也有好一段距离,此次运送军辎的事也是事发突然,沈寻澈是才得信不久。他还在问着他的话,齐王也是能听出来没那么有好意,但他也学会了些伪装。
“王爷当真还是看重本王啊,那我当然也应该应下,免得辜负了皇兄对我的期望啊。”齐王说着还是笑着的,沈寻澈听了后也更是放心了些,想着他就是该应下,要不然又怎么入局?
“好,那这事就交给齐王去办了,等会儿吾也会让人来跟齐王交代些该注意的事的。”
“诸位大人还有异议吗?”
话毕,沈寻澈低头来只看着了这盏新茶,还耐心等着他们的回答,茶水还热着,茶香也正好,而他们都没有再说什么,自无异议。
“哦,吾忘记了?”
他点茶的手忽然又一停,瞬时是想到了什么来。
“刚刚不是在议蜀地郡王递上来的折子吗?吾也想知道各位大人是如何想定的?”这是又要他们说话,这才是他今日赶来的目的,刚刚那事不过也是顺嘴一提罢了。
“回王爷的话,蜀地郡王此番递上这道折子来是想向皇上求一道钱币铸造权。”
“之前蜀地遭遇大灾,虽说朝廷也拨了百八十万的钱两出去,但已经过了好半年,郡王且说蜀地的民生还未恢复到受灾之前的水平。”
“先不论粮食酒酿,郡王已经遣派蜀地军士在加紧垦田种粮了。”
“只是这钱两所费还是略略有些不够……”
所以郡王犹豫了许久,现在才是上书递折恳请皇帝授权于他,这样蜀地的民生便可更好更快的恢复了,那一地也会更加安定。
底下有人将个中详情说与了他听,沈寻澈闻言也细细的思量了一番,只是心中还尚存几丝疑虑,“所以……郡王此言不仅是要来向朝廷求着无数钱两,更是要求这郡地的钱币铸造权?”
他一下便总结好了他们的话,想着这蜀地郡王那不就是既要又要吗?话是说的这般恳切,但这内情意思谁也都明白。
“是。”
几位大人也都一齐点了头,若不是猜到了有这个意思,那齐王又怎么会突然赶来议事呢?明眼人都能瞧明白的。沈寻澈也弯了弯嘴角,这事可大可小,他一个人也可以决断,但到底皇帝才是那个做最后决定的人。
“吾明白了,今日就先议到这里,你们都先退下吧。”他并没有立即给出一个答复,其余的大人瞧着他这样子也觉这怕也不是要再跟他们继续商议的意思,也生了退下之意。
齐王缓了缓,又看向了沈寻澈,继续道,“王爷如此专断怕是不妥啊?”不妥,沈王爷这般行径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不妥,但他只当他是没眼色,自视甚高,没点本事便想来横插一脚,真是个白痴!
“齐王又有何高见啊?”
沈寻澈按着了一份耐心继续跟他周旋,他也不是怕过于狠戾或者是太过聪明的人,只是最讨厌这样听不懂人话还死乞白赖的拖着不放手的人。
他很厌蠢。
“不过……”
“齐王已肩负军辎运送一事,干系重大,依吾看,这蜀地的杂事齐王就不好再来插手了吧?”青州和蜀地明明是两个方向,虽是长了两只手但却是都想顾着吗?怕是他手没那么长,这一张嘴也吃不下啊!
“齐王,你还是应该注意些,这左右两边都想顾着,吾就是怕别人会再说闲话啊!”这般攒劲?怕是有别的心思。沈寻澈的问话和质疑的眼神都如冰冷的刀剑一般直接向他投了过去,他也瞧了明白,心知这更是威胁,不禁还捏了把汗。
“几位大人是否也赞同此理啊?”
他还是那般温和的笑着,只是笑里的寒意也不言而喻。
不管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在这几位大人眼里看来齐王和沈王的硝烟对峙就是背后的皇帝势力与太后势力的错杂交锋,可如今势头更盛的当然还是他沈寻澈了,皇帝的位置还稳当得很。
沈家牺牲了多少,流血了多少才为这皇帝换来了皇位,因着七年前的四王之乱,沈家硬生生的从江南杀出了一条血路来,又将司马宇推上了如今的帝王之位,他们只是懂得沈王殿下势头过盛不能轻易招惹。而齐王兵权未握,羽翼不满,若想两方相撞,最后受伤更大的当然还是他自个儿了。
“是。”
“王爷说的也有道理。”
“齐王殿下还是先将手中的运送军辎一事给处理妥当的好。”
“目下朝中也并不是无人可用,蜀地郡王的事还是得先问过了皇上的意见才好回信啊!”中书令出口也还是这般言语,沈寻澈也没表态他一个人就要决断了这个事,只是没有将齐王拉进来罢了,他还是留了些底线的。
“是。”
“中书令所言有理,今日就先议到这里,等着明日朝会再与百官相论吧。”
话毕,沈寻澈已经站起了身,这新茶他都没喝一口。
沈见已将折子拿到了手中,相信这东西还只是送到了这里,连太后和皇帝的寝殿大门都还没踏进去过,到底还是捏在他的手里最为合适。
“无事便先退了吧。”
沈寻澈只留了这句话,丝毫没再管堂内其他人的脸色到底如何。
“恭送王爷。”
“恭送王爷。”
内侍也行了礼送了他出去,只消半刻,沈寻澈已经走远,唯独这议事堂内的气氛也还显得奇怪,甚是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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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茶香没沾染上身。
“王爷当真要将运送军辎的事就这样交给了齐王?”
沈见一想后还是觉得有些不妥,这让齐王来插手军中事务总归还是称了他们的心的,他的目的又不一定是要来参与到蜀地郡王的事中,亦或是只要能进朝堂处理朝政就可以了。
况且,议事堂是什么地方?就允许容忍他这般胡来?岂不胡闹?
“我知道你的意思。”沈寻澈倒没多在意,无论今日是为着了哪件事他们都不会这样罢手的,他们是眼红,是想来自己手中争夺权柄,这也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多想生气,那又何必?
“太后的意思也很明确了。”
就算是今日再怎么退避忍让,但太后布局的棋子也一样不会少,两方都不想退步,那就只有继续纠缠了。
“齐王就那点能耐,被她当成靶子使,你不也看见了他很乐意吗?”
“这军辎运送本就只是个例行常规的事,若是他敢生出些别的心思来那就更好能拿捏,也更好能治罪啊!可郡地的事水更浑。”不能就这样让他插手进来,涉及宗室,还是要专断些的好。
沈寻澈已经说了好些话了,这边的事才是处理完,他还有些担心皇帝,心想他倒是做个甩手的人很厉害。
“是。”
“那王爷是还要去看皇上吗?”
沈见多追问了一句,见沈寻澈出了议事堂却还没有直接出宫去,怕是还有事,这会儿长廊上都没其他的人,也很是安静。
“嗯……”
“我是想去见皇上,但这会儿怕是皇上还睡着呢。”他这两日不大舒服,他既是担心他的身体,但也想着郡地的事也还是要尽快的给蜀地郡王一个答复的好,也不宜拖延太久。
“应该是。”
沈见也不能很确定,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不甚清楚。
“无妨无妨,齐王难成气候,太后兵行险招不过也是自掘坟墓,无伤大雅,不用自觉威胁。”“军场的事你先替我去盯着吧,我还是去看看皇上的好。”
沈寻澈对他还是不够放心,皇上若是有事,那一定会是大事,若君心不稳,那他又如何继续将他当个摆设靶子使呢,反正时辰还早,去看看也得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