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楠禾抽出一张干净的面巾纸,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尽力改变现有的心态,她不可以被自我以外的情绪控制。
镜子里的女孩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
“秦楠禾,你不能倒下。”
“你很累,开心地活着或许对每个人来说都很难。竹鹤说得对,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自己不觉得挫败和尴尬,就没有人有资格说我的人生是失败的。”
“妈妈只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但她是爱我的。”
“爸爸妈妈都有各自的苦衷,如果生活允许,没有人愿意摆出这副嘴脸。”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全力,好好生活。”
“命运给我什么,我全都好好接住。”
她一遍遍重复,声音最初颤抖犹豫,带着哭腔,渐渐变得平稳坚定,每说一句,她就能从竹鹤给予她的温暖中吸取到微弱却真实的力量。
“妈,我先帮你干点活再去复习,晚上我们还有个考试。”
浓得化不掉的绝望和自暴自弃,被心里升起来的太阳渐渐驱散。
题海依旧无边,苦难没有定数,但至少在这一刻她没有被淹没。
老小区的太阳总带着缓慢而陈旧的调子,浮映在烟雾空蒙的海角,静静燃烧了早晨和上午。
竹鹤格外珍惜这一天假期,她打算帮奶奶干点活,再好好睡一觉,醒来读一读陈年刻意为她写的日记。
“鹤鹤回来啦!”
开门迎上来的是系着发白围裙的奶奶,脸上是关心的笑容。
“饿坏了吧?快去洗手,菜马上就好了!”
这样岁月静好的氛围令人感到从容和踏实,竹鹤想着,如果陈年能和她一起回家就好了,他见到温柔平和的老人,一定也能感到安全和放松,性格也会慢慢改过来。
屋子小小的,窗外的阳光可以填满整个客厅,餐桌上的菜似乎少了一些,竹鹤推测是爸爸回来过了,但依旧避开自己到家的时间。
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清脆声响和油脂爆开的声音,三菜一汤很快就被端上桌子。
一小碟排骨泛着诱人的油光,清炒的蔬菜带着碧绿的生机,西红柿鸡蛋汤冒着氤氲的热气,都是最普通的家常菜,不精致,却有着安慰肠胃的温暖。
奶奶不停地给竹鹤夹菜。
“学习再忙都要注意身体。”爷爷把排骨都夹到竹鹤碗里,老两口对视了一眼。
“奶奶,下周我可以带个朋友回来吗?”
这个想法从竹鹤请陈年吃煎饼的时候就开始萌芽,她希望能邀请陈年来自己家做客,就像初中时那样,一起坐在电脑面前玩4399小游戏,吃着冰凉的西瓜,累了就跑到客厅里和奶奶一起看电视。
“是不是你初中交的那个朋友?”爷爷很懂,但只是轻描淡写地问。
竹鹤脸一下子就红了,奶奶在一旁偷笑,她记得那个小伙子,很高,有点驼背,说话有时还说不清楚。
“对,分班后他变成了我前桌。”
竹鹤埋头吃着,温热的食物顺着食道滑下去,驱散她心里的寒意,心头的纷乱却没有减少。
为了防止自己看起来像有心事的样子,她开始讲起班里的趣事,讲自己英语考了班里第一,讲她有一个很内向害羞但人很好的朋友秦楠禾,讲班里的各科老师都是怎么提问的,逗得爷爷奶奶呵呵笑。
简单的用餐过后,竹鹤开始帮着收拾碗筷,做完这一切,她就抱着手机窝进有些塌陷的床上。
朋友圈里的假期动态热闹非凡,晒美食的、约逛街的,住校同学们拿到手机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家人通电话,向他们诉说在外地上学的开心或是烦恼。
那么他在做什么呢,他回家了吗,爸爸会不会又打他了。
竹鹤从书包里翻出他的错题本,照着改完一遍后,开始读起他的日记。
不知道他当时抱着怎样的心态写出这些文字的。
“2021年3月10日
我永远逃脱不掉被掌控的命运,我羡慕大海的自由,每时每刻充满无限希望与可能。
而我一直被困在牢笼里,憧憬又熄灭,害怕白天与黑夜的更迭,害怕每一句不经过思考的话都会惹祸上身。
我讨厌每天回家时面对的争吵和不堪,我多希望自己能有机会住宿,看不见,事实就不会发生。
爸爸做生意屡屡失败,他一生气就开始打妈妈,我好崩溃,好害怕,我是男子汉大丈夫,要做的应该是保护妈妈,可这样爸爸只会连着我们两个一起揍。
妈妈患着先天□□流障碍,我不懂爸爸当初为什么选择和他在一起,既然在一起了,说过永远和以后,为什么又不好好对她。
所以我觉得,爱和真心瞬息万变,不真实,它只在承诺时才算数。
我选择在班里沉默寡言,是因为我的心早就变得冰冷生硬,我无法向外输出过多的情感,无法感知他人的情绪,我不知道怎么开启一段关系,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我觉得我好像变得完全麻木了。
我也不想在意别人什么感受,老师同学如何看我,这都不重要,我只想活下去。
我知道你在看,但从下周开始就没必要了,我觉得自己一个人在阴沟里待着就挺好的,你没有必要管我,虽然我们以前认识,你没有义务必须陪着我受苦,我害怕见到光明。我会向前走的,只是为了活下去。”
他确实在挣扎,在试图迈步,但那条路明确指向了远离她的方向,远离了太阳。
竹鹤看出来他话里婉拒的意思。
或者,是她过度解读了?
他说这话是在试探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想帮他?
一种沉重的无力感骤然拽着她的心脏一起沉下去,竹鹤只好将纸页连同笔记本一起合上。
她想搞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拯救他,不单单是因为曾经他们互相喜欢过,或者是她的圣母心发作,而是她认出了对方和自己身上有着类似的伤痕。
有点烦,又好像没那么烦。烦是什么呢,是过往的沉重还是当下的困境?
午唱歌时并肩的勇气和指尖相触的温度都蒙上了一层自作多情的尴尬,她一厢情愿地撞上了冰墙。
滑动手机屏幕的时候,她的指尖停在一个几乎被遗忘,却始终置顶的聊天框上。
备注名是简单的两个字:妈妈。
聊天记录停在很久很久以前。
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2017年:“等妈妈下个月发了工资,就给你转点零花钱。”
而她后来发出的“妈妈,我有点想你了,我不想要钱,只要见到你就可以了,你能来见我一面吗?我还没能力自己坐车去北京找你”被拒收了,只有一个鲜红的感叹号。
她早已尝过这些滋味,母亲决绝的背影和父亲不负责任的逃避,她以为自己能习惯,能用爷爷奶奶的爱填满整个空洞,可当相似的冰冷再次凝固时,被刻意遗忘掉的委屈还是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绕的她几乎要窒息了。
竹鹤想和妈妈说些话,但最终什么也没输入。
她想说什么呢?
质问她为什么要删掉自己?
诉说这两年的委屈和成长?
还是……只是想再叫她一声妈妈。
最终,她什么都不想做了。只是长久地坐在书桌前,午后的太阳刺的眼睛生疼,要是早知道这样,她干脆就不要管他了,因为在他眼里无论做什么都没用。
想到这里,她就抱着日记本回到床上,一遍遍读着她自己笔下的青春和生涩,反复咀嚼记忆里的伤痛。
房间里的窗户还开着,柔软的春风包裹着她,像一座被遗忘的孤独岛屿,承受着来自记忆深处和现实边缘的双重寒意。
睡梦里,她看见校门口那棵槐树,光秃秃的枝干上站着几只小鸟,它们告诉她,回去看看吧,看看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它们说完这句话,就一起载着竹鹤飞向蓝天,变成越来越小的白点,越飞越高,飞过那棵树,执着地朝着记忆深处而去,直到彻底融入那片无垠的澄澈里,再也不见踪迹,凝固在她的十周岁生日——
由爷爷奶奶带大的她总对爸爸妈妈有些抵触的情绪,或许是因为不常见面,或许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感情给她留下了不那么好的印象。
在她只有三个月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将她丢在爷爷奶奶家里,说要去闯荡一番,等女儿长大了,就把女儿接到身边生活。而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也只是说:“你们放心去工作吧,我们会照顾好她。”
带她似乎就变成了老人们理所当然的义务。
爷爷奶奶对自己很好,用退休金养着她,尽力不让她察觉到自己和别的孩子有什么不同,他们给她交学费、买新书包、每天固定的零花钱。
只有在放寒暑假的时候,才能有见到爸爸妈妈的机会,他们接女儿到北京,三口挤在一个小小的出租屋里,阳台上堆砌着乱七八糟的杂物。
竹鹤并不喜欢和他们在一起,她在北京的生活没有一点安全感,爸爸妈妈总会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吵架。
譬如说某个夏天的晚上,妈妈上夜班带走了家里一瓶风油精,爸爸看见女儿身上被咬的到处都是包,只会在电话里质问:“咱们家的风油精呢?”
“我上夜班怕被蚊子咬,就带走了。”
“你怕被蚊子咬?那孩子呢?大半夜的我去哪里买?”
电话那边传来长久的沉默,竹鹤就在这片沉默里等着爸爸买风油精回来。
从这一章开始要插叙一些女主的回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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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一章:我们之间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