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里藏着一片海》 第1章 楔子: 今天的竹鹤,刚满二十四岁。是一名新生代青春文学作家,过着严肃认真的生活,连载着差不多的作品。 日子选的不巧,六月的北京赶上阴雨绵绵的天气,却依然阻挡不住拥挤的人潮,整条三里屯的街道被围的水泄不通,人们探头,尽可能高举手机;人们欢呼,尖叫声盖过商场外的雨声,室内暖意融融。 竹鹤被尖叫声、闪光灯、话筒的余音热切环绕着,像一件被精心展示的易碎品。 “谢谢你们,注意安全。”竹鹤微笑、点头,努力让面容的每一个弧度都显得自然,短短一天历经的变故不足以支撑她再继续高能量输出下去,可“竹叶”们对这一天期盼已久,她不想扫大家的兴。 “若是没有你们,我不会达到今日的成就,感谢你们,我也感谢自己永不言弃。作为一名来自河北省的小镇做题家,我坚信自己配得上拥有的一切。” 话落,主持人似乎看出哪里不对,忙接话。 “……接下来,是我们万千‘竹叶’为鹤鹤准备的特别惊喜!请看大屏幕!”主持人特意拔高声调,带着具有极强煽动性的热切。 商场内璀璨的灯光骤然熄灭,只余下正前方那面巨大的LED屏幕还亮着,光线刺激着竹鹤的瞳孔,虽然已经见多了这样的场面,今天的她仍然难以适应。 一张张年轻或成熟的脸庞交替闪现,带着天南海北的口音,真挚的庆贺她的二十四岁。 竹鹤感到窒息、难受,一旁的编辑果果紧紧挽着她的手臂:“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再坚持一小时就好了,别害怕。” 屏幕的光映在一张张年轻的、兴奋的脸上,如同沐浴在洁白的圣光之中,竹鹤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一次次呼唤,编织成一张舒服到让人微醺的网。 出现在屏幕上的人,她记得一些,他们都是她旧时光里出现过的惊喜和意外,与自己同班的腼腆少女秦楠禾、生硬拒绝她表白的沈清风、高三时遇见的实习生夏天姐姐、已经退休的老教师哈哈、柴老师,还有曾经当众羞辱她的王宸。 从小玩到大的凌乐乐和陈锐已经结婚,他们和十七岁时一样幸福的令人羡慕。 竹鹤正看着这些老朋友,露出沧桑的笑容,深棕色的眼影被泪水缓缓晕开。 过了几秒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的原因,画面切换的节奏似乎微妙地停滞在一瞬。 一张熟悉到在记忆里已经模糊的脸庞毫无预兆地占据整个巨屏,那张脸已然褪尽少年青涩、沉淀出清晰地棱角和轮廓。 少年的眉骨依旧清晰,鼻梁挺拔,下颌线的弧度也和曾经没差,只是那双眼睛,隔着屏幕,六年的时光横亘在那里,依旧深邃得像一片无人能渡的大海。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背景似乎是在某家咖啡馆,昏黄的灯光落在他双眸,里面充斥的不再是躲闪和疑惑。 “竹鹤,二十四岁生日快乐。” 他开口,声音透过顶级音响设备传来,低沉、平稳,带着不易被人察觉的砂砾感,仿佛来自时光的尽头。 “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会再见面的。对了,看你的书,我总觉得你把我们当年的故事写的不够像。” 他的目光带着灼热越过屏幕,落在竹鹤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嗯……你知道的,我还是不太会表达,那就祝愿你好好生活,天天开心。” 话音落下,画面切换。下一个粉丝的笑脸瞬间填满屏幕。 然后,他就像消失了一样,留下一场无法平静的飓风。 “陈年?” “天呐!是陈年!跟鹤鹤书里的描述一模一样!” “活的?是真人?” “他……不是鹤鹤虚构的吗?” “错不了!跟书里简直一模一样啊,那语气、那神态,绝了!小说男主露脸了!” 现场的嘈杂和他的声音交替着在竹鹤脑海中嗡嗡作响。绝对的死寂漠然攥紧整个空间,竹鹤听不见,在她狭小拥堵的世界里,连背景音乐都消失了。 “他……他真是阴魂不散,当年做出那种事情逼到你无路可走,现在又想引爆舆论!”果果也愣住了,她顾不上安抚竹鹤,接过话筒就想要控场。 商场里彻底炸开了锅。疑问、尖叫、议论,此起彼伏的响起“陈年”这个名字,不明所以的路人也纷纷停下脚步吃瓜、看戏。 竹鹤成了漩涡中心最狼狈的猎物,手机在口袋里发出震动,十分钟前的场景频频冲上热搜,闪光灯疯狂雀跃、跳动。 果果眼见场面无法控制,几乎是半拖半拽着将竹鹤从人群的围堵中艰难地撕裂出来,塞进等候的车里。 车门紧闭的瞬间,终于暂时隔绝了外面那个疯狂且失去秩序的世界。竹鹤瘫在后座上,手脚冰凉。 司机发动车子,汇入霓虹闪烁的雨夜车流。 沸腾的空气冻结,竹鹤的二十四岁生日会就这样草草结束,热搜将会持续整整三天,一如三年前的大型网暴。 “欸不是?他到底要干嘛?高中那些烂事伤你还不够狠?他当年拿病历威胁你的时候,怎么不祝你天天快乐?好不容易都销声匿迹了,我还以为他也走出来了,非要再把你送上风口浪尖,别让我碰见他,不然……” 视频通话里,凌乐乐开始疯狂的批判、怒骂,与一旁冷静的陈锐形成鲜明对比。 “我倒是觉得,你们中间是不是还有误会没解开?不然他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来,他爷爷临终前……”陈锐话还没说完,就被凌乐乐强势打断。 “误会你个头!你又不是不知道,算了,不想跟你们这种直男讨论这些话题。鹤鹤,我这周设计了新的大高定!有机会我给你寄一件哦!” 和老朋友打完电话,竹鹤这才有些力气去处理今天的事情。 “刚刚已经开过直播给大家道歉了,我等一下会录一个澄清视频,向公众解释。” 做好这一切,确保没有任何遗漏。竹鹤走进书房,目光扫过占据一整面墙的书架,从第一次处女作的大爆到最近的畅销榜首。每一本书的封面都是她的名字——竹鹤。 这个名字代表梦想成真的荣光。 竹鹤抽出一本名叫《槐树知道》的书,手指在第一页反复婆娑。那是她的起点,封面上画着穿蓝白校服的少男少女的背影,站在春夏中学门口的那棵槐树下,阳光落在他们年轻的肩膀上,风过林梢。 陈年。 他就像他的名字那样,泛着旧旧的气味,裹挟着北方小县城特有的干燥气息,只存在于她的陈年往事中。 “春夏中学,毕业快乐。”梦里的草长莺飞消失不见,竹鹤看见,远方朦胧的白雾中,一群稚嫩的少年站在槐树下向她招手。 我希望和你一起回到那个时候,我的十五岁。 哈喽大家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 第2章 第一章:旧时光,新少年 北方的春天,总带着一股缠绵的湿意,像浸透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人心里。 春夏中学高一573班的新教室里,这种湿意混合着课本刺鼻的油墨,以及几十张陌生面孔呼出的不安气息,形成一种令人微微晕眩的开学氛围。 竹鹤缩在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周围是嘈杂的搬动桌椅声、试探性的寒暄和笑。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一条误入陌生水域的鱼,每一种声音都让她神经末梢微微紧绷,只有她自己知道并且享受这种孤独落寞的氛围感,总觉得下一秒就要诗意大发,写出一本旷世神作来。 “竹鹤!我的天!你也在这儿!” 前桌熟悉的身影带着一阵风“咚”地一声斩断了竹鹤与她幻想世界连接的藤蔓,她被吓了一跳,在终于看清面前的人是谁时,爆发出惊喜的尖叫。 “乐乐!太好了!你,你,你竟然也在这个班,刚刚看表又疏忽了,我还以为新班没有我认识的人呢。” 竹鹤开心的直想跳上桌子,是乐乐!她的小太阳回来了,那么这就意味着,她不必迅速结交新朋友防止自己的行动太过孤单,至少可以慢慢来。 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竹鹤不禁嘴角上扬,她这人就是这样,前一秒沉浸在自己塑造的纸片人世界,如果有人拉她一把或是愿意主动搭话,她会一瞬间在脑子里自动切换掉前面的场景。 班主任潘老师宣布了临时分组,按座位三人一排,前后六人为一组。竹鹤和凌乐乐,以及一个低着头的腼腆少女被分在同一组,另外三人是坐在她们前排的三位男生。 “大家相互认识一下,抓紧时间复习吧,明天的开学考试很重要,我们会按照成绩再排一次座位,两周一换,自我介绍就不必了,日后你们会熟络起来的。” 小组的氛围有些拘谨,看起来最外向的凌乐乐忙着在桌子下面看言情小说,竹鹤思量着如何打破这一僵局,就看见坐在最外面的女孩递来了大白兔奶糖。 “你们好,我是秦楠禾。”女孩笑容腼腆,声音纤细,大白兔奶糖的外皮被汗水浸透。 “陈锐。”前座是一个很高的男生,气质干净,带着点不易被察觉的优越感,只是回过头来报个名字,目光扫过众人时冷冷的没有温度。 凌乐乐倒是很活泼的答应着:“我叫凌乐乐!以后有不会的题问你,你可得教我啊,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是大学霸!” 陈锐不说话,只用一个冷掉的背影就把她的话打发。 “是帅哥!帅哥!他好酷!”凌乐乐把头倚在竹鹤肩上,双手疯狂的捶打着她的腿。 竹鹤见惯不惊,他或许会成为凌乐乐今年喜欢的第三个男生,前两个还是寒假期间在网上聊的,最终全都不欢而散。 轮到前面中间那个男生做自我介绍时,竹鹤注意到他似乎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埋的很低很低,几乎要贴在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只露出一个乌黑的后脑勺和一段发黑的脖颈。 教室里白炽灯的光线落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孤寂。 竹鹤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一拍,遥远的记忆开始苏醒。 她下意识地侧过头去,想要看清他的脸。 “最里面那个女生干嘛呢?还有中间那个,看的什么书?” 是年级主任。开小差被抓个正着。 “不是我说,刚开学第一天就收我小说,他要干嘛?我说这破学校迟早倒闭,天天五点四十上早自习不说,年级主任一天天就到处转,就不能让人有点**。” 听到下课铃响起,凌乐乐才松下一口气,继而暴跳如雷,又为竹鹤打抱不平,“他们就不让人思考吗?笔不动就是发呆?” “咱们河北的小县城,大多学校都是这样,逃出去很难。”一旁的秦楠禾很小声的接话,眼神只注视着一处,竹鹤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依然冷酷的背影。 前面三个男生就好像机器人一样,上课下课都是同一个姿势。 就在这时,中间那位男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微微抬了下头,调整坐姿。 那双低垂着、却掩饰不住浓密睫毛的眼睛轮廓,让竹鹤再也按捺不住。 “陈年?” 喊出他的名字时,血液一下子涌到竹鹤头顶。 “有事?” 陈年翻书的动作停了一下,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竹鹤的深邃眼眸很静,像结冰的湖面,没有波澜,也没有一丝一毫竹鹤预想中的惊喜,甚至只有尴尬。 “没什么,就是……好久不见。” 竹鹤的声音低沉下去,像被戳烂的气球一样空瘪,对方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她只好狼狈地收回去刚刚的视线,脸上火辣辣的,就像有人在无形中扇了她一巴掌。 巨大的失落和尴尬淹没了她,是她认错人了,还是他根本就不想相认?记忆里炽热的少年怎么会变的和冰雕一样呢? 窗外的料峭春寒,一下子钻入骨血。 “你俩认识?”秦楠禾小声问,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出这个问题,只是单纯的有一种看人笑话的急切和欣喜。 “好像是我认错人了吧,嗯……很久以前的同班同学。”竹鹤摆摆手,脑海里循环播放着他眼底的漠然,它比厌恶更让人心头发冷。 算了。她不喜欢反复回味这些会消耗人精力的课题。 “竹鹤。”纤细的声音再次传来,“你能帮我带一份饭吗?随便什么都可以,我等下有点事,要去办公室一趟。” 她的声音这时候很轻,有些胆怯和生涩。 “没问题。”竹鹤没多想,一口应了下来,正好她想快些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你的小可爱已到达战场!”凌乐乐直接闪现,从教室后方蹦跳着进来,还不忘故意撞了陈锐一下,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竹鹤感到舒心不少,和凌乐乐手拉着手从二楼往下飞奔。 二人随着人流匆匆涌向食堂。 正是用餐高峰,到处人潮拥挤,摩肩接踵。竹鹤还是禁不住在心里想着陈年那冰冷的眼神,有些心不在焉。 “快快快!我一定要抢到最爱吃的京酱肉丝和烧茄子!”凌乐乐拉着竹鹤左拐右拐,横冲直撞,一个不小心,结结实实踩在了前面一个提着公文包行走的女老师的运动鞋上。 “老师,对不……乐乐你干嘛跑这么快?喂,我还没来得及……”竹鹤大惊失色,回头看了一眼,对方大概三十多岁,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此刻正皱着眉和她对视。 “哎呀快走,要排长队了,人这么多互相碰碰撞撞的很正常嘛,别管啦。”凌乐乐根本没在意那个老师,拉着竹鹤闷着头就往小卖部里冲,“道过歉就行了呗,反正以后又见不着。” 竹鹤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觉得这样不太好,但已经跑了这么远,就只能作罢。不过,身边的喧嚣和纷扰很快就冲淡了这一点小插曲。 准备了一个假期的开学考就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氛围里结束,卫生间的门口人山人海,露天的走廊里堆积着大家的书本、箱子、书包等杂物,甚至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走出考场时,竹鹤只觉得一瓢大暴雨迎着头浇下来,物理试卷上那些复杂的公式和电场图就像天书一样,密密麻麻,什么都看不懂,她有些后悔选择了物化政。 不过好在语文和英语的考试让她得心应手,熟悉的语感和词汇为她带来极大的掌控感和安全感,作文写的也算是流畅,她从小就很擅长思考与创作。 成绩公布的很快,班主任不明说,也不刻意去点拨,只是将成绩单贴在教室最后面的墙上,无声的宣判。 竹鹤想去看成绩的时候,刚好上课。 “我刚刚去看了,那个叫沈清风的男孩是第一名,就是我们原来班的班长,可厉害了;咱前面那个陈锐大帅哥是第二名,我就说我眼光准的很;你是第三十名,我是第三十五名,一共七十三个人呢,只要四十名左右就不算差了吧。” 听到自己的名次,竹鹤心里一阵发紧,春夏一中是怀来县最好的高中,本科率在98%以上,不能说是高手云集,每个班也起码都有许多卧龙藏虎的人。 “我旁边那个女生是倒数第一。”凌乐乐有时候真的是神经大条,话张口就来,从不考虑后果。 “你干嘛这么说人家?”竹鹤轻轻点她的头,“成绩又代表不了什么,再说你这么明目张胆……” 竹鹤担心地用余光撇了一眼,注意到秦楠禾的肩膀的垮了下去,瘦弱的脊背开始剧烈抖动,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教室里没人说话,只有翻动试卷的声音,接下来还会有无数场让人撞得头破血流的考试,大家心里都清楚,踩着别人的眼泪和不堪,才能取得进步。 竹鹤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心里的那点失望被更强烈的同情压了下去。她轻轻伸出手,隔着凌乐乐,安抚性地拍了拍秦楠禾的后背。 她不会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将会给她带来一整周的烦恼。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来,这意味着混乱的一天总算看到头,竹鹤可以在骑车回家的路上哼着歌,慢慢放松一会儿。 秦楠禾的眼睛哭的红肿,像两颗涨起来桃子,但她只是默默收拾书包,一言不发。 “我要让你们都付出代价。”她在心里恶狠狠地盘算,“这下,全班人都知道了,我就是那个倒数第一,从现在到下一次月考前,不知道他们要用什么样的眼神看我,丢死人。” 没有出生在完好无缺的家庭,这不是我的错,也不是我能左右的,我只需要利用好身边的一切,不择手段地达成目的。 竹鹤与凌乐乐对视一眼。 “楠禾,要不要去一起去吃点东西?”竹鹤开心地发出邀请,“我想给你介绍一家特别好吃的煎饼!” 秦楠禾迅速做好表情管理,抬起头,红肿的眼睛带着茫然和犹豫。 “走嘛!化悲愤为食欲!明天就要开始牛马生活了。必须奖励自己吃点好的。”凌乐乐在一旁帮腔。 一路上都有年级主任在严抓男女生交往过密的现象,分班前竹鹤就听说过,清北班和预科班的一对“情侣”被处分了,档案会跟随他们一辈子,无疑是上方在杀鸡儆猴。 初春的夜晚,寒意未消。昏黄的路灯下,校园外小摊的炉火散发着温暖的光晕和食物的香气,学生们推着电动车,有说有笑地各自谈论着题目、成绩,似乎出了学校这个特定的牢笼,才能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竹鹤带着二人来到一个小餐车前,一个围着干净围裙、面容有些憔悴但动作麻利的中年妇女正在忙碌。 “阿姨,三个煎饼,都要加蛋加里脊!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去文具店买点东西。”竹鹤一边熟练的点餐,一边试图用轻快的语气驱散秦楠禾的低落。 摊煎饼的阿姨抬起头答应着,注意到一旁缩着的秦楠禾,眼神明显亮了一下,带着关切:“楠……” 她刚吐出一个字,秦楠禾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抬起头,飞快朝母亲使了个眼色,带着浓烈的恳求与慌张。 第3章 第二章:沉默的弦,封印的心 阿姨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眼神一暗,明白了话里的意思,用力地舀起来一勺面糊,倒在滚烫的砂锅里,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凌乐乐咽了咽口水,她只顾着看煎饼什么时候好,没注意到身边神情已经完全变味的秦楠禾。 “阿姨,我不吃了,我……我不饿,乐乐,我先回家了。”秦楠禾突然大声说道,声音里带着疏离和焦虑,还有一丝哭后的沙哑。 “哎,哎你别走啊!马上就好了。”凌乐乐想拉住她,试图自然地挽住她胳膊,却被毫不留情的挣脱。 “搞什么啊,一阵一阵的,反应这么大。”凌乐乐回头,竹鹤刚好回来。 “她不想吃的话,就算了吧,我请你吃两个,怎么样?”竹鹤更细心些,她回来时注意到了秦楠禾的眼色和阿姨黯淡着的神情,又结合着白天看见她身上的校服干净,但有些掉色和发白,隐隐约约明白了些什么。 “最爱你了我的小鹤鹤。”凌乐乐麻利地接过三个热腾腾的煎饼,塞了一个到竹鹤手里,“就是这个味道!” “阿姨,我要一个煎饼,五块钱的,不加别的。” 听见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竹鹤像被电流击中一样,反反复复在心里辨认,和刚刚说出“有事?”的声音是不是同一个。 “陈年,你也来吃煎饼呀?”凌乐乐率先打破寂静。 “嗯。”陈年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和他主动打招呼,开学三天为止,和他主动交流的只有这两个女孩,当然,初中毕业后,他也不会再主动找别人说话。 陈年还是没什么表情,他身上的校服好像很久没洗一样,散发着浓浓的霉味,这也是分班后没有人和他说话的原因。他默默从发黄的口袋里掏出一卷纸币,数了数,只有四张。 “不好意思,我不吃了。”陈年窘迫地收回手,肚子咕咕地叫,整整一天没有吃饭的他,已经筋疲力尽。 “那个,”竹鹤暖心地解围,“她买了两个,跟我说吃不完,我正想着要不你帮我们解决一下?” 话落,竹鹤就顺手从凌乐乐怀里掏出一个煎饼,在她震惊的目光下递给前面落魄的男生。 “哎不是,你等会……”凌乐乐想为自己发声,却被竹鹤用煎饼堵住。 “谢……谢谢你。”陈年不想要,怕日后又会产生什么纠葛,毕竟,他和竹鹤的过去,已经成为再也不可触碰的宝藏,他不愿意打开。 但最终他还是向现实妥协,如果他不吃,今天大概率会饿的睡不着觉。 “你说什么?我刚刚没听清。”竹鹤想逗逗他,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有交流障碍所以才一直不理她。 陈年脸憋得通红,再也说不出话,战术性地灰溜溜跑走。 竹鹤看着他单薄的背影,笑得慈祥,日子很长很长,不急,她有时间慢慢化解他的心结,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回到位于老小区的家,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熟悉的、温暖的饭菜味混合着洗衣液的香气扑面而来。 橙黄的灯光下,奶奶正坐在方桌边等着她。 “鹤鹤回来了?饿不饿呀,都十点多了,快洗洗手吃饭,奶奶给你热着呢。”奶奶一如既往满脸慈爱地招呼竹鹤吃宵夜, “你爷爷睡着了,咱小点声,别吵醒他。” 竹鹤放下书包,走到小小的厨房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 冰凉的流水冲洗着手指,也让她整整一天纷乱的心绪稍稍沉淀下来。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略显疲惫的脸,想到靠后的排名、严格的规章制度、秦楠禾有些复杂的眼神,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伤感来的莫名其妙。 “开学考考的怎么样?这几天还适应吗?” “嗯……还行吧。物理太难了。”竹鹤含含糊糊地应着,关上水龙头,用毛巾慢慢擦手。 和奶奶聊天时,她选择性地避开了和老友的重逢,那个让她心乱如麻的名字。 小方桌上摆着简单的两菜一汤,氤氲着柔软的气息。 菜似乎少了很大一部分,大概是爸爸回来过,还带了一些给那位阿姨送过去,竹鹤渐渐学会通过观察来判断发生过什么,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张口就问,这会让双方都陷入尴尬的境地。 第二天一早,竹鹤将昨天打印好的时间表贴在课桌上。 早上5:40 到班 5:40-6:00 政治早读 6:00-6:20 语文早读 6:20-6:40 英语早读 6:40-7:20 学科自习(语数英物化政) 7:20-7:50 早饭、答疑(按组留,被留的小组要去背课文或者写题) 8:00-12:00 四节课、一节自习 14:10-14:25数学、物理每日一练 14:30-17:40 四节课 17:40-18:10 英语听力 18:10-18:40 吃饭、答疑(和早上一样) 18:40-21:45 学科自习四节,放学 竹鹤觉得自己像是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高速旋转的漩涡,被动地跟着一起绕圈子,稍有不慎就会被甩出去,永远沉入无底深渊。 而从前她和陈年的纠葛,更像是一根无形的针和刺,扎在她每天长达十二小时的重复里,时不时就会带来一阵细微持久的隐痛。 第一节课后,一个从原班级分过来的女生掠过秦楠禾,直接凑到凌乐乐身边,脸上带着一种大难临头的神情:“下节英语课!一级战斗状态启动!” 竹鹤正被上节课的物理折磨的昏昏欲睡,闻言抬起头,有些茫然:“英语课怎么了?不是每天都有吗?” 她对自己的英语还算是有信心,她相信陈年也是,毕竟他中考时拿了英语的全市第一名。 女生夸张地倒吸一口冷气,眼神慌里慌张地瞟向门口:“等下你们就知道了!我们几个是原573的,可是领受过她的威力,你们好自为之吧!” 老师再可怕,不也是人吗?又不是洪水猛兽。 竹鹤还想和凌乐乐再聊两句,教室里就传来整齐的朗读单词声,别的课前也没见大家这么上心。 教室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强大的气场瞬间笼罩了整个密闭的空间,竹鹤借着单词声悄悄往外撇,看清那道身影——提着公文包、大概三十多岁、架着一副金边眼镜。 正是那天在食堂门口被竹鹤踩了一脚、又被凌乐乐一句“管她呢!”就拉走的老师! 竹鹤顿时觉得心凉了一大片,旁边的凌乐乐俨然一副世界末日快来了的样子,她赶紧缩一缩脖子,吐了吐舌头,希望老师赶紧失去那天的记忆。 “我姓哈,我叫哈哈。从今天起就是咱班的英语老师。”她声音自带一种极强的穿透力,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刚分班,看了下开学考的英语成绩,咱班沈清风135第一名,竹鹤128第二名,陈锐125第三名。” “我的课,规矩很简单。提问的时候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会就请你一张站票。讲课的时候别让我发现你在下面搞小动作,每周三收英语笔记,不合格的再赏一张站票和十遍罚写。” “不是?她叫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凌乐乐没忍住,好像早就忘了自己应该躲着点。 班里没有人敢笑,大家都憋着一股劲。 “开始上课了哈。”哈哈老师翻开书,语调生动地讲解语法,发音纯正,逻辑清晰,大家翻书时都小心翼翼地,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生怕弄出声响引来老师的注意力。 “找两个同学上黑板翻译。”哈哈老师推一推眼镜,目光精准地锁定目标,“竹鹤,凌乐乐,上来吧。” 完了!竹鹤心里哀嚎一声,和凌乐乐对视一眼,认命地走上去,她们只顾着脑子里一片空白,没留意到最边上的秦楠禾像是有黑魔法一样,幸灾乐祸的阴险在她眼神中交错。 “这个。”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的陈锐此时悄悄动了,塞给凌乐乐一张纸条,这是她根本没有预料到的情况——曾经对她爱答不理的男神在帮自己。 竹鹤拿起粉笔,看着黑板上的复杂句型——一句话里同时嵌套着定语从句和虚拟语气。 完了。精准踩到她的盲点。竹鹤吓得喉咙发干,一旁的凌乐乐手里紧紧攥着小纸条,根本不敢打开。 二人就这样在黑板上僵直着身体,迟迟下不了笔。 哈哈嘴角勾起一个淡漠、毫无温度的弧度:“看来这俩同学对刚刚讲的内容理解不到位啊,下去。” 竹鹤打了个哆嗦,虽然老师没说什么,语气平淡,却总给她一种“鞭子抽在脸上”的恐惧感。 哈哈的目光又扫视一圈,停在最后落在倒数第四排里低着头的男生身上,核对了贴在讲台上的座位表。 “陈年是吧?你来回答吧。”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跟着转向角落。竹鹤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昨天路过后黑板时她装作不在意地看了陈年的成绩——倒数第三名,尤其英语还是最后一名。 他会回答吗?竹鹤迅速看题,可能是刚刚太紧张了,这么一看,这道题她是可以翻译出来的。 “We shouldn’t treat love as something that we should take for granted.” 竹鹤小声念着这句话,把翻译写在纸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陈年只是站起来,但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头压下去,仿佛根本没听见。 教室里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翻译这句话。”哈哈老师推一下眼镜,语气加重几分,带着明显的不悦。 陈年终于有了反应,但依旧无声,他就呆呆的立在那儿,身形瘦削挺拔,却透着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在同学们眼里,他就是一个怪人,不知道是不是有脊椎病的原因,他总是将头埋的很深,见到谁都不说话。 就在昨夜的男生宿舍里,被选为班长的沈清风问他需不需要帮助,他只是用凌厉的眼神回绝:“少多管闲事”。 这样怪异的行为、态度、眼神,让大家都自动对他敬而远之。 “回答。”哈哈老师盯着他,耐心迅速流失,“不会你就直说,我找别的同学,一言不发几个意思?” 竹鹤趁机踢了踢斜前方他的凳子,压低声音:“我们不应该将爱视作理所当然。” 撞在枪口上的陈年心里没有任何波澜,他害怕被人叫道名字,害怕当众出丑,他不想变成像他妈妈一样的人。 “我们……不应该。”胸膛微微起伏,陈年本打算熬一熬,尴尬的瞬间就会过去,但想起来昨天吃了她的煎饼,还是不能辜负她的好意吧。 他的声音极小,同桌陈锐都听不见他的回答。 “大点声?听见没有!我让你回答!”哈哈老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怒火中烧的气息,猛地拍了一下讲台,“你是个男子汉!给我大点声!” 粉笔灰被震得簌簌落下,竹鹤都忘记了自己的窘迫,直顾着替他尴尬。 几秒钟的僵持过去,哈哈老师的脸已经被气得微微发红,她失去了耐心,再也不想看陈年,仿佛多在他身上停留一秒钟,都会被沉默灼伤眼睛。 老师继续讲着课,只是语气更加生硬。 同学们纷纷长出一口气,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竹鹤的思绪却早就逃到了天外,她在背后看着他孤独的影子,看着他紧闭的、毫无血色的嘴唇,这真的是她记忆中的少年吗?那个在篮球场上肆意大笑、攒一星期饭费只想给她买一件正品闺蜜手链、初中毕业时和她表白“咱俩搞对象吧”的青涩男生。 虽然她并未答应,委婉地回绝了他。 可这也并不是他变成如此模样的理由。 下课铃声终于在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响起,哈哈老师铁青着脸夹起教案,风风火火地离去。 “陈锐!真是太感谢你了!虽然我根本没敢看。”凌乐乐尖叫一声,兴奋地拍拍正做课堂总结的男生。 第4章 第三章:根本没有外面的世界 “不客气。” 本以为他会再多说些什么,可凌乐乐听到的只有这三个字。 “我跟你说,这回绝对是真的,我要认认真真去追一个男孩了。” 竹鹤耸耸肩:“你上回不就是这么说的?” “不过呢,我相信你,这回能坚持到底,圆了你的少女梦。” 怕凌乐乐失望,竹鹤赶紧又加了一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很羡慕朋友的勇敢和直白,她从不在意别人怎么说,只会尽力去做想做的事情,无论在生活上,还是在感情里。 可她就连去问他的勇气都没有,而凌乐乐却开始每天早上和陈锐说“早安”,中午放学时“午安”,晚上放学时“晚安”,她并不关心他有没有回应,而是只想着,自己做了没有。 喜欢他不丢人,做这件事的本身不是一定要得到他的喜欢,而是这么做,她自己会因此感到幸福和满足,哪怕不被旁人理解。 回到家换好拖鞋,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似乎又少了一些,是爸爸回来过,不过,他从来没有等到女儿回家再走。 数数日子,竹鹤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见到爸爸了。 “今天阿姨来咱们家里吃饭,等你放暑假就有机会见到她了,奶奶先给你看看照片。” 奶奶在客厅看电视,见竹鹤回来,忙从桌子下面翻出一本相册:“鹤鹤呀,看这个阿姨……” “奶奶。”竹鹤不去看,直接打断奶奶的话,“我爸想选择什么样的伴侣,和我没有关系,我喜不喜欢不重要,他们互相觉得合适就可以,爱情是两个人维系的,我们都不要去干涉他的选择。” 回到房间,疲惫地坐在桌前,竹鹤有意识地将目光落在书架的日记本上。 喜欢记录,这是她从小到大的习惯。最开始是在小学五年级,不太懂得感时伤怀时,她就写,今天哪个老师骂我了,哪个老师夸我了。后来经历了一些变故,她开始懂得用文字记录下遇见的人,他们要么温润如玉,要么似阳热烈。 她希望那些人希冀永存。 可直到现在,她走了这么远的路,亲眼见证着那些变成了过往,那些耀眼的人,最后都沉默在时间的轮回里变得籍籍无名。 “2019年6月18日,晴 ……终于放学了!我是全班第一个跑出教室的,陈年大笨蛋真慢,感觉他今天怪怪的,体育课还故意用篮球砸我,痛死了。 果然,刚刚走到校门口那棵槐树下,他就从后面追上来了,跑得气喘吁吁。 他挡在我前面,路灯的光落在他汗湿的额头上。 ‘竹……竹鹤!’ 他声音好大,吓了我一跳,周围很多人的目光都顺了过来,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脸更红了。 后面还有我们班的女孩子在追着他,其中有个女孩喜欢了他很久,但陈年一直没有给出回应。 ‘我想……我想跟你说句话,不过这句话不能明说,需要写在手上才能实现。’ 其实我已经暗暗地猜到了一些。 从上了初中开始,陈年就一直是我的同桌,永恒不变,老师这么安排的原因是,我英语好,他英语极差,平时晚自习我可以教他做作业、练口语什么的。大概是我不太会讲的原因,一年过去了,他的英语还是倒数第一。 巧的是,我们回家坐的又是同一辆接送车。 那时候的喜欢与现在不同,许多被老师定义成“早恋”的情侣,实则连手都没有牵过,他们只是一起站在走廊里,或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聊着作业考试有多难,喜欢哪个明星。 我和陈年就是这样的关系,我们没少被班里人起哄过,他说话说不利索,碰到尴尬的场面我就会出来救场,平日里嬉笑打闹,我们各自心里慢慢都生出了些异样的情愫。 他今天终于要挑明这层关系了么? 他会和我说些什么呢? 我在脑海里提前布设了许多唯美的文案,想象着即将发生的浪漫场面。 ‘我,我写在手上吧,我觉得只能靠这种方法了。’陈年猛地转身,取出一支笔,在手上划拉半天。我心想,他准备的这么认真,我是不是也该精心地回应一下。 他的手掌被我小心展开、抚平。 “咱俩搞对象吧。” 笨蛋陈年,字写的真丑,‘搞’字还写错了,画了个×,在旁边重新写了一个。 可是,我的心跳的好快,脸上像在被火烧。 ‘你这写的什么啊?”班里追他的女生强势地越过我,翻开他的手,继而暴跳如雷,“你跟她搞对象,她长得算好看吗?好吧我承认,确实小有姿色,但没有我妖艳。’ 旁边的看客越来越多。 ……” 日记的笔迹在这里有些凌乱,带着少女特有的悸动和羞涩。昏黄的灯光下,竹鹤仿佛能看见那个在槐树下笨拙告白、落荒而逃的少年,看见他通红的脸上亮得真诚的眼睛,听见他结巴莽撞的喊叫声。 画面如此鲜活,就像在放电影,带着北方小城夏夜的清凉与微风。 回忆的暖流就在这里戛然而止。 眼前闪过的是白天英语课上,陈年冰冷缄默的身影、对老师咆哮置若罔闻的侧脸。 那个红着脸和他表白,和眼前这个彻底将自己封闭起来的陈年,两张面孔在她眼前激烈地碰撞,最终模糊成一朵朵浪花,摔进天蓝色的彼岸。 巨大的落差感和疑惑像冰冷的湖水,瞬间淹没那点来自日记里的微薄暖意。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慌。 算了,不去想这些会让我内耗的场景,不必自我惩罚。 做完作业,定好第二天五点的闹钟,竹鹤强迫自己不要再想来想去,她想着,思虑过重的毛病,确实该收一收。 “下面播报3月1日检查情况,562班,左三倒四交头接耳,班级量化扣两分;563班,右三正五上晚自习玩头发,扣三分…… 573班,靠门最右排倒数第三个女生,拍最外边女生的背,班级量化扣四分。” 竹鹤一惊,靠门最□□倒数第三个,不就是她吗? 不是?这也能看见?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安慰人的小动作,也会被学生会和巡查老师抓到。 “今天竹鹤和秦楠禾给咱们班扣了四分,一人去后面站两天吧,咱班以后的规定就是,扣一分,站一天。”潘老师轻描淡写,脸上没有表情,他对班级管的并不严格,只是不喜欢惹事扣分的学生,不然等到年级组开会,被拎出来批评的“最拉胯班主任”就是他。 “老师。” 竹鹤在众目睽睽下站起来。 “是我先碰的她,不关她的事情。我站四天吧。” “我去,够仗义。”凌乐乐猫着腰在下面给她竖起大拇指,她从刚开始对秦楠禾就没什么好感,总觉得她像女巫一样,眼神怪怪的,昨天上课时她不经意地转头活动一下,刚好对上秦楠禾的眼神——不知道她盯了自己多久,发现她注意到自己后,她就默默收回了目光,但因为是同桌,加上竹鹤对她也还不错,凌乐乐就没说什么。 秦楠禾瞟她一眼,本来就是你碰的我,我什么动作都没有,干嘛连累我。 她不作声,只是用很抱歉的目光看着竹鹤,对着她摇摇头,像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白兔。 “行吧,随你们,只要不影响我们班人的学习就好,大家都没有时间闹来闹去,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没有意义的地方,学校的硬性规定,我们也没有办法反驳。” “谢谢你,竹鹤,都是为了安慰我,你才……” 第一节下课后,秦楠禾走到后排,真诚地看着已经站一节课的竹鹤,不知是故意的卖给她看,还是假惺惺的问候。 “没关系,本来就是我先做的动作,站四天而已,还能防止自己犯困,挺好的。”竹鹤赶忙微笑回应,“对了,以后中午或是晚上放学,我们都可以一起走。” 竹鹤这么说,是害怕秦楠禾会有负担,从开学第一天她就发现了,她和自己差不多,高敏感型人格,外面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在心里掀起狂风暴雨。 不同的是,竹鹤坦然接受并喜欢自己,她欣赏自己的才华,也拥抱自己不堪和软弱的一面。而秦楠禾在往后的十年里,永远做不到这一点。 “好。”秦楠禾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答应过去。 一上午很快过去,竹鹤昏昏欲睡,数学、物理、化学三堂课接连着上,让她痛不欲生,听又听不懂,但还不能不听。 她有在偷偷地看陈年,他还是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从她开始罚站到中午放学,他一次头都没有回过。 班长沈清风来找过她:“你是分班后第一个扣咱们班分的,班主任说让你多注意些言行举止,下不为例。” “还有,这道题解错了,投影向量的坐标公式反了。”沈清风只看一眼,就知道她错在哪里。 “谢谢。”竹鹤向他道谢,在他走后,又陷入沉沉遐想。 沈清风,573班班长,物理课代表,成绩第一名,分班前也是,最是热心肠,不禁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在路上见到一只快死的蚂蚁也会出手相助,开学不到一周的时间,很快就赢得了民众的支持。 就连被同学们视作空气的陈年,他都不忘问一问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听班里一些爱八卦的同学讲,他不是河北本地的,以后高考还会回天津。 真好,自带主角光环的一个人,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和他们这些乌合之众不一样。 竹鹤忽然觉得,除了春夏一中以外,根本没有外面的世界,它像深海,在里面会淹死,冲出去会面对惊涛骇浪,被摔打到不知是死是活。 不过,还有一个能安慰到她的地方。 校门口那家煎饼摊总是散发着浓浓的烟火气,朴实又温暖,竹鹤喜欢吃她家煎饼,从此又多了一个理由——这是她和陈年升入高中后第一个有正式交集的地方。 秦楠禾的情绪依旧像阴晴不定的春日天气。 她们三人走在放学路上,秦楠禾总是觉得,她们像刻意地排挤自己一样,哪怕竹鹤带着她,她也没办法自如地插进话题里,自卑在作祟。 晚上好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三章:根本没有外面的世界 第5章 第四章:他越冷淡,她越好奇 开学考的阴影似乎长久地笼罩着她。 最近几天课上,秦楠禾总爱低着头,眼神躲闪,小组讨论时也不说话,和陈年一样,像块石头。 竹鹤的罚站终于结束,在后面站了整整四天,晚自习时只能把作业垫在窗台上写,到最后腰酸背痛,脖子还前倾。 陈年和秦楠禾,两个全班最沉默的人都在她们这一组,凌乐乐不在的时候气氛总是沉闷且尴尬。 总觉得,她和陈年之间像隔着一道无形的深渊。除了必要的传卷子、交作业,两人之间没有交流。英语课上的无声对抗,也让哈哈老师记住了班上这个“刺头”,这些天的课堂提问,她再也没点过陈年的名字,走下来巡视时,总会带上冰冷的审视和隐隐的不屑。 竹鹤最不喜欢这种无形的排斥,如果是她,一定会主动找老师证明自己的实力。 他越冷淡,她越好奇。 这样的感觉在她发现英语课本里夹着的那五张纸币时达到顶峰。 五张皱巴巴的一元钱,配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那天的煎饼钱”。 你就这么想和我撇清关系? 你每天放学后,到底消失在城市的哪个角落。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按捺。 周六的晚自习结束,陈年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收拾好书包,沉默地下楼,然后汇入放学的人流。 竹鹤忽然觉得像打了鸡血一样,心跳骤然加速,压低声音对凌乐乐说:“乐乐,你先走吧,我……我有点事情。” 不等她反应,竹鹤就抓起书包冲了出去,想跟在那个清瘦孤寂的人影后面。 “怎么还跟我神神秘秘的?”凌乐乐撇嘴,还不忘和前桌的陈锐说一句:“晚安!” “晚安。”陈锐低着头继续做作业,他们住校生比走读生晚十分钟放学。 他最近态度好了很多,人也露出了逐渐开朗的一面。起初,他只想做题,别的什么都不管,在班里的人设是“高冷学霸”,可这是他第一次遇见一个喜欢和他说“早安”“午安”“晚安”的女孩,他觉得很有意思,所以她说一次,他就回一句。 “这三年里我只想好好学习,不太想花心思在人际关系上,不真实,不靠谱,若是没有比较,大家便不会同情一个人,若是没有失败,人们也不会觉得一个人成功。不过,你很有意思,我有兴趣和你成为好朋友。” 这星期的体育课上,他对她说了这样一段话。 “天呐,他说我是第一个和他道早午晚安的人。其实,他也是第一个给予我回应的男孩。别人,就连我家里人都说我性格太疯癫了,这没什么不好,我很喜欢做我自己。” 凌乐乐在日记本里写道。 人流在主干道口迅速分开,陈年没有走在明亮宽敞的大路上,而是拐进一条与灯火通明背道而驰的、狭窄幽深的巷子。 巷口的灯大概是坏掉了,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入口。 竹鹤跟着走了这么久,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停在这里,犹豫着。 箱子里漆黑一片,只有远处传来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两侧高墙模糊的轮廓。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纸屑,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平添几分阴森恐怖。 陈年的背影已经快要融入那片浓稠的黑暗。竹鹤咬咬牙,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跟了进去。脚下的路坑洼不平,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 她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身影,生怕下一秒他就消失不见。 巷子很深,七拐八绕。陈年的脚步不快,却很稳,应该是对这里的地形已经烂熟于心。 “爸,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比在班里大多了,听起来却没有底气和自信,仿佛是下位者对主人小心翼翼的试探。 “赶紧给我滚回家,刷完碗伺候你妈。老子养你这么大做什么?” 砰的一声,小平房的门被人用力关上,只听见房间内传来断断续续的纷扰,有女人大声的呼喊、男人的粗鲁叫骂,却始终听不到他的反驳。 他家怎么能住在这样的地方呢…… 竹鹤打量着四周,浓重的霉味和垃圾**的气息、画满不知名涂鸦的墙壁、院子里的大树老的枯萎。 这和四年前他带她回家的场景不一样。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不过,好在今天又多了解了一些他的情况。 “喵呜!” 一声凄厉尖锐的猫叫毫无预兆地在死寂的巷子里炸响! 竹鹤一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她猛地捂住嘴,血液涌向四周,又瞬间褪去,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黑暗中,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撞到了不知是垃圾桶还是废弃的杂物,发出“哐当”的声响,也顾不上疼,只想着快些冲出黑暗的废墟。 重新回到明亮的主街边缘,竹鹤才敢稍微停下来,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春风灌入肺里,带着火辣辣的刺痛。 学校门口的人还没完全走掉,学生们稀稀拉拉地散落在各个小吃摊、奶茶店前。 竹鹤刚准备骑车回家,眼前的一幕让她停住脚步。 她经常去吃的那家煎饼摊旁,秦楠禾也在。她正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试图扶起一辆侧翻在地上的三轮车。 车显然是不小心倒了,捆着的面粉袋、折叠小桌板、还有装零钱的小铁盒散落一地。 秦楠禾的母亲,那位围裙上沾着油渍的阿姨,正吃力的想要抬起沉重的车身,脸上满是焦急和汗水。 “妈!你慢点!”秦楠禾的声音带着哭腔,一边帮着抬车,一边慌乱地拾起地上的东西。 “我让你给我好好看着,你这个小崽子,两天不打你,你就皮肉痒痒是不是!” 摊煎饼的阿姨此时呲牙咧嘴的张扬和平时的和蔼完全是两种面容。 “妈,妈你小点声,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秦楠禾下意识地缩起脖子,哭着求饶,她害怕妈妈的大嗓门会把自己班里的同学吸引过来,她害怕成为被讨论的中心。 “小点声?你嫌我给你丢人啊?有本事你就别在这个家里待着,生你不是让你来享福的,你要是嫌弃我这个只会摊煎饼的母亲,就别天天花我的钱……” 秦楠禾转身抬起头,正好撞见跑过来的竹鹤。 她的动作僵住了,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惨败和被剥光衣服般的巨大窘迫。 她手里还捏着一个刚捡起来的、沾满灰尘的硬币。 秘密在第一周就被撞破的尴尬,在夜晚的大街上无所遁形。她想张嘴,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竹鹤没有犹豫,立刻冲上去稳住阿姨:“那个,阿姨,咱们先把车扶起来呗。” “你是谁啊?”阿姨用不耐烦的眼光打量着她。 “我是和楠禾同班同组的,我叫竹鹤。” 竹鹤心想,她每周至少要来三次,阿姨竟然还没有记住她。 “噢——你就是那个老师在班里表扬的竹鹤?语文132,英语128?” 阿姨瞬间变脸,对着她露出讨好灿烂的笑容。 “一、二、三——起!” 沉重的车身在三人的共同合力下,终于被扶正。 “小竹呀,你和秦楠禾一个组的,是不是呀?哎呦,那可太荣幸了。”阿姨卖力地讨好,“以后在学习上,还是得请你多教一教秦楠禾,她那个猪脑子,学什么都记不住,就上回考了个倒数第一,给我气坏了,拿着鸡毛掸子就往她身上抡……” “阿姨。” 竹鹤直接打断:“阿姨,这个您不用操心。我们小组平时都是互相帮助的,不会的会互相讨论,而且,秦楠禾在学校学习很认真的,老师今天还夸她了呢,她的数学作业是我们班写的最好的。” “哎呦!是吗哈哈哈,那太好了,学习好,干啥咱都有理由,等有机会阿姨免费给你摊煎饼哈。” 她们说话时,秦楠禾一直低着头,沉默地收拾地上的零钱,她不敢看竹鹤。 在她眼里,她就像一只白天鹅。 开学仅仅一周的时间,她就把身边的人际关系都处理的很不错,她有一直以来都玩的很好的凌乐乐,她们永远那么阳光明媚,语文英语在班里名列前茅,老师将她的作文单独拿出来念,现在又帮着自己说好话。 她好讨厌别人对她这么好,虽然不多,她也没遇上几个,可每每这种时候,她都觉得自己会被衬托的越发黑暗和不堪。 “你可以……不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别人么?” 回家后,竹鹤收到了秦楠禾的微信消息。 “好,我保证。”竹鹤在屏幕后笑着,“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秦楠禾紧张地攥紧手机,她不会要求自己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吧?以此来威胁自己? “从明天开始,上早读之前,我们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一句‘嘿!学霸的一天开始了!’” 竹鹤想带她一步步成长,她在秦楠禾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那个被关在地下室的小女孩。 帮助她,也是在救赎过去的自己。 “竹鹤,你是不是……会觉得我特别可笑,是不是在看我笑话?” 她打这段字时,紧紧扣住屏幕,想从对方的语气中找出嘲讽的痕迹。 她诚惶诚恐,不敢轻易相信和接受别人的好意,小时候她学着电视里的小孩问妈妈,自己是不是上天带给她的礼物。 “你就是妈妈的讨债鬼!”那时候妈妈一边说,一边形象地在身上比划着:“生你之前,我的身材那叫一个好。自从生了 你之后,要花钱、要花精力,你还动不动就哭就闹,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自那时她就意识到,自己和别的女孩似乎是不一样的。在小学门口,她看见有女孩被妈妈温柔地抱上车:“宝宝,放学了,妈妈带你去游乐场?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 儿童节时,她看见身边的小朋友都有家长带着小礼物来接孩子放学,而她和往常一样,徒步两公里回到家帮妈妈看摊、收钱,稍微做不好就会被骂。 再大一点的时候,有了手机,那是她第一次收到生日快乐——中国移动发来的官方祝福。 她喜欢窥探别人的幸福,想象着自己也站在幸福里,短暂地拥有一个爱她的爸爸妈妈、幸福的家庭。 竹鹤完全愣住了,她没想到秦楠禾会这样想,她只是出于朋友的关心,尽可能地帮助她逃离悲伤的青春。 第6章 第五章:我们一起 她能在背后想象到,秦楠禾因为自卑和激动而微微发红的眼眶,她眼中有着厚厚的自我保护硬壳,她像一棵孤独的松树,永远留在寒冷的冬天。 竹鹤想起自己也有那些不被理解的日子,她独自挣扎在深海,上头卷起一层层审判的浪花,具体是怎么熬过来的,她不太能记得了,有时做一个记性差的人才更幸福。 一种强烈的共鸣涌上心头。 “看我妈妈只是学校门口摆摊的,看我的成绩在班里垫底,看我连你买的煎饼都不敢吃……看我在班里毫无存在感,你是不是会觉得幸灾乐祸?” 秦楠禾问出了在心底藏了许久的问题。 幸灾乐祸? 竹鹤笑出了声音,将键盘转换成语音输入。 “我想请你吃煎饼,是因为我看你心情不太好,单纯地想带给你慰藉而已。我去罚站四天,因为那些分数本来就是我扣的,你并没有做任何违纪的动作。” 竹鹤的声音很平静,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昨天我也是刚好路过,看见你妈妈的车子倒了,我帮忙是因为看到谁有困难都会帮一把,更何况你妈妈做的煎饼真的很好吃。” “而且,你知道吗?我很羡慕你妈妈的手艺,因为我家里人做饭都不好吃,我爸爸都不会做饭。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一日三餐都很清淡。秦楠禾,你需要看见自己幸福的一面。” 你不开心,常常是因为自卑在作祟,比较和在意别人的眼光,是偷走幸福的小偷。 竹鹤的话就像溪流,一点点冲刷着她心里那道墙。 秦楠禾想象着她说这话时的神态和表情。 这一次,她预想中的嘲笑、怜悯、或是居高临下的表情,一样都没有出现。 她听出了她毫无作伪的真诚,和真实的羡慕。 我这样的人,也配得上拥有幸福吗。 秦楠禾猛地坐起身来,在狭小黑暗的房间里摸索着,打开台灯。 她在镜子里看见一个女孩,头发凌乱,面相酸酸苦苦,脸上的痘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神里都是迷茫与不甘,最重要的是——她考了班里的倒数第一。 不!这不是我! 秦楠禾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生怕惊动熟睡的爸妈,此时已是深夜十一点四十。 她用冷水洗了把脸,认真涂抹着洗面奶,想连同不堪入目的回忆与痛苦彻底冲刷干净。 “嘿!学霸的一天结束了!” 她在镜子面前学着电视里的女侠挥舞拳头、行拜师礼、大杀四方,想象着底下所有人都在为自己呐喊。 “你一定要学会做自己,你是独一无二的秦楠禾。考倒数第一怎么了?一次考试的倒数第一,又不是一辈子的倒数第一!管他别人怎么说你呢,只要你不觉得挫败和尴尬,谁都没有资格说你不成功。” 想着竹鹤的话,秦楠禾觉得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她梦见竹鹤温暖的笑容,听见她絮絮叨叨说煎饼有多好吃和她对文科的热爱,心里那块坚硬到夏天也融不掉的冰,那层尖锐的防备,明显消减了一大半。 她定好了第二天四点的闹钟。学校要求早上五点四十到校,她想在安静、无人打扰的情况下自己闷头学一个多小时,在下一次月考前,争取不做倒数第一。 很神奇的是,无论多早到校,凌乐乐都目标明确且坚定执行:一进教室,先元气满满的放下书包,再对着最早到班的陈锐来一句:“早上好!” 声音清脆响亮。 最开始的两天,陈锐只是冷淡地点头,或者干脆装作没听见,继续埋头,一丝不苟地提前做好一整天的计划。 下午课间,凌乐乐总能“恰好”要去接水,“恰好”他的杯子也空了,顺路帮他接上,再塞给他一颗进口糖果。 “下午好陈锐同学!补充好能量再学习!” 起初他只会皱起眉头,直接把东西放回她桌上:“不用,谢谢。”语气里是不耐烦与拧巴的试探。 晚上走读生放学,陈锐还在埋头做题,凌乐乐的声音又准时响起来:“陈锐,晚安,明天见。” 尾音拖得很长,带着玩味与笑意。 这种高频率的问候轰炸,持续了几天。 陈锐这座冰山被热浪撬开一丝缝隙。 他开始觉得,这位女孩很有意思,并不是特指说话有趣,而是在竞争如此激烈,压抑的环境下,她永远都是高能量的状态,似乎从不觉得疲惫。 所以,理所当然地,他也有了回应与问候,再加上秦楠禾被竹鹤开导的逐渐外向,小组的氛围也热闹熟络起来。 学校只有周日的下午会放四小时假,学生们还要在晚上六点前赶回教室进行周考,时间紧迫,像海绵里的水,住校的同学只能抓紧时间出去洗澡、买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品。 在人都走光后,陈年还留在座位上,他不想回家,也没有人欢迎他回家,在家里不仅休息不好,还要被叫起来去做事情,他不喜欢那样虚伪的命令与客套。 回去,不过是又一个牢笼。 教室安安静静,仿佛只能容纳下他一个人的心跳。 喧嚣的脚步声和归心似箭的嬉闹在午后的铃声中渐渐消失,陈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好像一座被遗忘的石像。 窗外是春天午后过于明亮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他忽然很享受,不过这时要是再来个人能陪陪他就好了,哪怕不需要说话。 周三查英语笔记时,哈哈老师在最后一页给他写了一个大大的“差”,让他去看同学的优秀笔记,抄十遍,周日晚上交。 他不好意思朝别的同学开口,害怕被拒绝或是嘲笑。 他忍不住朝后面的座位看去。 竹鹤会介意他未经允许就翻看她的笔记吗? 不管了,再不写就来不及了。 尽管教室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他还是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双手像是在供奉一样,小心翼翼端起那本封皮是小女孩站在舞台上的笔记本。 拿到的时候,他的手忍不住颤抖。 要不要给她写一张小纸条告诉她?但告诉了会不会更加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奇怪的人,怎么可以不经过别人同意就随意翻看呢。 她的笔记写的很干净,从开学到现在,每天的内容十分清晰,知识点都标注的很明确,课文里的生词也有总结。 再往后翻,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工整的英语—— 中间夹着很多张明显是从别的本子上撕下来的、边缘有些毛糙的纸页。 字迹是熟悉的娟秀带着一点稚嫩。 陈年的目光瞬间凝固住了。 “2021年3月7日心情还不错,下午休息,可以回去睡个好觉,现在是连着的两堂物理课,真是无趣。 ……开学都一周了,他还是不怎么说话,不咋理人。我们上第一节英语课的时候,哈哈老师把他叫起来回答问题,他却一声不吭,把老师气得脸都红了。他这几年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我记忆里的他并非这个样子,虽然他说话有时说不清楚,却会逗我笑,抢我书。物理课听不懂,心里堵起来真难受,像一块泡了冰水的石头,又冷又重。” …… “2021年3月6日 我还在后面站着,偷偷看他很多次。他好像更瘦了一点,校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低着头的时候,后颈的骨头凸出来,显得有些倔强。他有时候会转笔,速度很快,像一只小陀螺。不过这个习惯他初中时就有了,当时他转着转着笔就会掉,然后懊恼地抓头发,有点傻乎乎的。现在倒是转的那么稳,一次都没掉过,可是现在为什么感觉更难过了呢? …… 今天晚上我一定是疯了!居然跟着他进了那条黑漆漆的巷子!太可怕了!里面又黑又臭,还有小野猫,他住在那里吗?可是他为什么会住在这样的地方呢……出去的时候碰见秦楠禾和她妈妈,我和她们一起扶起了倒下的煎饼车。刚刚还和她在微信上聊了会天,真开心,我觉得我好像帮到她了,也算是在帮助曾经的我自己吧。刚好半夜十二点,物理作业也做好了,我真是尽力了,天呐,难死了。” 字字句句,如同滚烫的钢针,扎进陈年的眼中,扎进他麻木的心湖。 他觉得抱歉,自己不小心看窥探了别人的秘密。但他感谢这件事的发生,让他知道原来她还这么在意着自己。 你自己都不喜欢你自己的时候,有人能够喜欢你。 你自己都不相信你自己的时候,有人相信你。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过去,在此刻悉数倒灌进脑海——他曾勇敢笨拙地的和她告白,她也陪着自己的爷爷度过人生最后快乐的时光。 哦,她也有一个爱她的爷爷,她家不算大,但每个房间都装扮的十分温馨可人,床头有淡淡的槐花香气,像春夏中学门口的那棵槐树。 她爷爷睡觉时还会打呼噜呢,奶奶总是因为这个跑到孙女的房间去午睡。 她初中的时候,英语成绩就很不错,春夏第四中学的初三教学楼门口还贴着她的照片。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无法呼吸,这些回忆像是跨越了大半辈子一样寻寻觅觅找到他。 他才十六岁,此刻却像老人般感慨和沧桑。 上高中后,他一度以为自己的透明的,是令人厌恶的怪胎,家里的洗衣机被爸爸喝醉后打坏了,他又没钱出去洗衣服,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像躲避瘟疫。 那点可怜的温暖与过往早就被时光碾碎成渣渣,无人记得,无人关心。 然而,竹鹤一直都记得,也没有因为他的冷淡就对他失望。 她不仅记得,还会偷偷观察他,记录他转笔的习惯,甚至还跟着他去到了那条暗巷。 她对自己没有鄙夷和嘲讽,只有浓的化不开的疑惑、担忧和一种仿佛被隔绝在外界的、小心翼翼的难过。 第7章 第六章:密码在错题本里 那些被他刻意忽视、来自后面座位的、带着温度的注视,在此刻都有了清晰的注解。 一种复杂而尖锐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猛烈地搅动翻滚着。 是愤怒吗?不是。有点像被窥破最不堪秘密的狼狈。 是羞耻吗?也不是,更像是长久冰封的伪装被猝然撕开的无措与迷茫。 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压抑在冰层底部的东西,它们被滚烫的文字狠狠搅动,带来剧烈的刺痛。 他猛地站起身来。 他需要短暂地逃离这个空间,逃离这样窒息的感觉,逃离这些像镜子一样映照出他狼狈的文字。 阳光依旧刺眼,空气燥热不安。 原来,他并非无人知晓的孤岛。 原来,有人一直在看着他,看着他如何将自己变成一团不会思考的麻木烂泥。 不知道写了多久,陈年终于照着她的笔记完成了老师布置的罚写。 午后的阳光渐渐西斜,将门外的影子拉的很长,爬满了荒草般的心。 掌心的刺痛感终于传来,陈年摊开手,才惊觉指尖都已经把掌心顶破出一道血痕。 他心里越来越焦躁,竹鹤的日记在他脑海中反复灼烧。 狼狈感并未消散,反而在最初的恐慌褪去后,沉淀出一种更难以言喻的心绪。 她看到了自己的沉默和冰冷,甚至还追着到自己破败的家中,写下了对他的担忧和困惑。 该怎么办? 继续装作一块无知无觉的冰炭,任由她观察、记录? 不。 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像暗夜里的火星,在心湖里微弱地炸开。 他需要作出回应,让她看出点什么来。哪怕只是一点点,证明自己并非一具失去生命的行尸走肉。 以他如今的境况和身份,破镜重圆似乎是没有机会了,她身在璀璨,心向日光,若是了解真相,又怎么会接受满身淤泥的他。 她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答案罢了。 所以,他需要一个方法,这个方法要足够隐晦,不会暴露自己混乱的心思,但又能让她精准捕捉自己作出的回应。 物理老师王宸每周都会留两道经典错题,要求整理在错题本上。 想到这里,陈年的眼神第一次褪去了漠然,带着近乎孤注一掷的决断,朝着一楼的教师办公室走去。 空荡荡的教学楼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显得格外空旷孤寂。陈年透过窗户去看别的班教室,他们中也会有人像他一样孤独吗? 走到办公室门口,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门没锁,只是虚掩着,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才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潜入办公室。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迅速找到王老师的办公桌,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几摞作业本,他精准地找到了贴着“573”标签的那一叠。 在快速的翻找中,竹鹤的名字映入眼帘,她的错题本封面贴着可爱的小猫咪贴纸。 翻开后,字迹很工整,但能看出对错题的理解有些粗略懵懂,某些步骤写的很犹豫。 陈年拿起桌上一支普通的红色签字笔,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手稳住。 他在这一页最后面,接着物理老师的大对号后面补了一句:“解法不太好。第二道有些跳跃,建议照着优秀同学的改一下吧。” 陈年很努力地模仿着一种不带个人特征的笔迹。 写完,他像做贼一样,迅速将她的本子合上,放回原位。又飞快理好一整叠本子,确保看不出被动过的痕迹。 做好这一切,陈年的后背也渗出一层冷汗。 这是他第一次作出如此荒唐、违背原则的举动。 回到教室后,看了看时间,同学们也该陆陆续续返回教室了,晚上还有英语周考。 夕阳的金辉已经透过窗户,斜斜地洒满了大半个空间,将桌椅染成温暖的橘色。 陈年有一种踏入未知领域的紧张。 计划的第一步已经完成了,他需要她看见他那句留言,然后或许来找他借所谓的“优秀笔记”。 那么第二步呢? 他取出一个新的本子,说是新的,其实只是初中时用剩下的笔记本撕掉带字的一部分,继续用后半个罢了。 陈年假装随意地撕下一页,模仿着竹鹤,写下一段日记。 “2021年3月7日 空。早读的时候,总感觉教室像被抽干了声音的海螺壳。大家都很疲惫,我也不例外,昨天爸爸又把妈妈暴揍了一顿,我冲上去拦着,被两边夹击,他们说不想要我了。 我又能怎么办呢。 其实这也不是第一次听见了。 物理老师留的错题很像解不开的死结。我很喜欢物理,数学,化学。尽管目前还学的不是很好,但它们让我感受到了安全。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存在其它答案,只要认真探究就一定会得到唯一的本质。不同于人生的悲苦,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步将要经历什么,选的答案没有对错之分,只有痛和更痛,生活就像开盲盒,我希望耗尽所有运气,能开出一次不一样的答案。” “2021年3月5日 总得向前走。哪怕一步。哪怕很慢。 前些天被英语老师说了一顿。 我总是走不出原生家庭的痛。真的会有像小说里那样天崩开局,最后披荆斩棘成为大侠的人物吗。我不知道。但我想成为这样的人,很难。 后面那个女孩似乎很关注我。我不能否认我和她是旧相识,但以我如今的状态,很难再去为她做些什么。但我一直记着她,这是毫无疑问的。” 他写的很慢,但将心里话倾巢而出时,又带着神奇的释然与放松。他逐渐想明白为什么初中的时候她就爱写日记了,他那时不理解,如今感同身受。 写完后,他又盯着这些文字看了很久,像在审视一个陌生人的独白。 周考前,物理笔记发下来那一刻,他就满怀期待地将这张纸夹在了后一页的位置,祈祷她会看见。 如此笨拙的诱饵。 夕阳的余晖一点点从教室的黑板上褪去,班级恢复了往日的喧闹,大家经过短暂的休息与调整后,气色好了许多。 “晚上好——陈锐同学。” 凌乐乐一手拿着煎饼,一手放下书包,她下午没睡觉,时间都花在了复习英语上面,她决心像竹鹤一样,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科目,她才不想在成绩被喜欢的男生小瞧。 “晚上好。要看一下我整理的笔记吗?待会考试或许会用得上。” 陈锐主动问她。 凌乐乐愣了一下,继而满心欢喜地接过。 “竹鹤你快看!这是学霸的英语笔记,啊啊啊啊我真的……我宣布,英语是我最喜欢的科目!” 实则昨天陈锐借给他物理笔记的时候,她说的是:“我宣布,物理是我最喜欢的科目!” 竹鹤就知道她会变卦。 今天下午睡得很舒服,爸爸没像寒假时那样带着莫名其妙的理由回来打扰她。 竹鹤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桌面,随手翻开刚发下来的物理错题本。 她的动作忽然停住,看见那行突兀的小字:“解法不太好。第二道有些跳跃,建议照着优秀同学的改一下吧。” 竹鹤的眉头微微皱起,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疑惑。 她拿起本子,又凑近看看,手指无意识地婆娑着那行字迹,又将凌乐乐的笔记拿过来对照了一下。 在这几秒钟里,她心里差不多有了答案。 前桌的陈年还是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实则心里早就下完了一场大暴雨,他等待那个时刻的来临。 陈年,你是在回应我,对么。 你果然开始吸引我的注意了。 这至少证明,他并不否认过去那些美好记忆的存在。 她开始心甘情愿落入他故意为之的局,陪他演戏。 “陈锐,能借你的物理错题看一下么?” 欲擒故纵。 “你直接看我的不就行了嘛!” 凌乐乐将自己的错题本顺手推过去:“我这可是两个大对号。” “我想看看更好的解法。” 竹鹤拿着陈锐的笔记,又偷偷观察他旁边的陈年是什么反应。 他依旧维持那个姿势,眼睛忽然望向窗外逐渐暗淡的天空,假装对身旁的一切毫无察觉。 陈年,你还是那么会装,可一切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一如两年前表白的那个场景,你心里有事,是藏不住的,总会通过通红的脸颊、不自然的眼神和举动流露出来。 竹鹤得意地笑了笑。 “陈年同学,借一下你的物理错题,可以吗?” 她装的很自然。 和计划里预想的一样,他清晰地听见她的呼吸声近在咫尺,他觉得自己装的天衣无缝,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他心里翻江倒海的紧张。 其实,她是装的,而他知道她是装的,她也知道他知道她是装的。 她唯一不知道的是他其实是不小心偷看到了她的日记,才有勇气做出上面的举动。她单纯地以为他开始引起自己的注意了。 所以,她刚好掉入他的另一个圈套——他知道这次过后,还会有无数次,他也知道她能想到同样的方法。 他们曾做过恋人,最是了解对方的心思。 夕阳最后一点余晖透过窗户,恰好落在她手中的纸页上,照亮上面清晰却潦草的字迹。 竹鹤的目光飞快扫过后一页纸上的内容。 她接着抬起头,偷偷观察前面的陈年。 他的脸一直紧绷着,喉结似乎微微滚动了一下。他依旧不去看她,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竹鹤读懂了日记中隐含的酸涩与回应,他分明是在对自己前些日的行为和现在的形象做出解释。 她期待破镜重圆的那一天。 所以,他的意思是主动向她寻求帮助? 第8章 第七章:无声胜有声 竹鹤再次露出胜利的微笑,想和我玩极限拉扯? 我愿意陪你玩一玩。因为无论结果是输还是赢,他们二人在彼此的视角里都是胜利的那一方。 教室里声音嘈杂,无声的密码就这样在颤抖的青春里被接收了。 周考的试卷发下来,竹鹤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杂念抛开,做英语题时她总是格外专注认真,想要将全部的力量倾入其中。 她一直觉得,无论是中文还是英文,语言都是很有魅力的学科。她喜欢表达,小时候分享欲强烈却无处诉说,她想告诉家人,邻居说话时是怎样的神态,从落日到夜幕时天空是如何变化的,以及永不停歇的飞鸟,它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大人们要么不听,要么就是一笑了之。 所以,她理所当然地将其注入文字里。 最后一道作文题落下句点时,竹鹤的目光下意识又飘向斜前方那个清瘦的背影,他看起来那么孤独,冷峻,笔尖悬在试卷上方,似乎不知如何落笔。 竹鹤响起那句“总得向前走”,那么就希望他能在这次考试里迈向前一步吧。 效率是春夏中学高压熔炉的标志。 周一上午的英语课,哈哈老师就抱着一摞英语卷子走进教室,那张永远带着审视意味的脸,光是从旁边经过就足以让大家有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开学一星期,所有人都见识到了英语老师的能力,哈哈老师从2003年开始任教,每一年都被评选为市级骨干英语教师,带过的顶尖学生甚至拿到了河北省高考英语第一名。 她脾气似乎不太好,和她的名字完全相反,大家没怎么见过她笑,私下里也不敢和她单独聊天,打招呼的时候也很局促,生怕老师记得住自己。 “这次英语周考,竹鹤137,全班第一,年级第七。” “沈清风,132,第二名,年级第十五;陈锐,130,第三名,年级第十八。” …… “凌乐乐,110,还不错,进步了十名。”念到这里,哈哈老师的语气缓和许多。 …… “后面的我真是不乐意念。陈年倒数第一,77分你怎么考出来的?我教过那么多学生,最次的也是八十几的成绩,烂泥扶不上墙。” “啊啊啊我去,我进步真大,我的妈呀。” 凌乐乐眼睛里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她几乎是颤抖着在欣赏自己的试卷,得意地晃着脑袋,还不忘踢一下前排陈锐的凳子,抛去一个“看我厉害吧”的表情。 陈锐很含蓄的笑了一下,但没躲过后面三位女生的眼睛。 他的耳根子也烧起来,说不出此时的心境,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他只想夸她真可爱。 秦楠禾蓄力的心情在这一瞬间忽然收紧。 她在下面搓着自己的试卷,102分,虽然相较于上次已经有了很大进步,但她还是不甘心,不满足,甚至很羞耻,自己在这个组的英语成绩是最差的。 “别担心。你进步已经很大了,我们慢慢来,不要忘了镜子里的学霸哦。” 竹鹤知道秦楠禾在想什么。 “真是多亏竹鹤平时的帮助,给我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我感觉我就是下一次的英语年级第一。”凌乐乐只考了一次110,就自我感觉极其良好,陈锐听了,在前面躲着偷偷笑。 “有两把刷子,下回再战,这回还真让我碰上对手了。” 一直占据上风的沈清风也不得不承认,竹鹤在英语上的确碾压了他一头。 “是啊,你真的好厉害,单科成绩都能在咱们这样的重点高中排年级前十。”秦楠禾见别人都夸,自己也只好附上一句,她很想像竹鹤那样,真诚地夸赞别人,欣赏别人,但她打心底里不太能做到。 别人看竹鹤的眼光都充满欣赏,而她只有羡慕与渴望。 陈年始终不为所动,他在等待。 还没等到他希望收到的东西,年级的新规定就更早到来了。 “同学们,安静一下。”潘老师走进教室,“年级组刚刚下了个新规定,为了活跃气氛,振奋大家的精神,每天下午两点到两点十分,也就是每日一练开始前,全校统一进行‘午唱歌’活动。” 唱歌?那应该会比做题稍微轻松些。 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但是呢。”潘老师加重语气,带着一丝不乐意的神态,“年级组会派学生会同学拿着分贝仪到每个班巡查,要求声音必须洪亮、有气势,分贝达不到标准的班级要扣分,这关系到咱们班流动红旗和期末评优,拿出你们吃奶的力气来唱。” “有病吧……” 凌乐乐开始吐槽,在竹鹤耳边喋喋不休,“这哪里是活跃气氛,分明更累了好吧,我说这学校能不能干点人事……” 教室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带着一种荒诞的窒息感。 “这周唱的是《最美的太阳》,歌词积极向上,旋律优美,大家下午好好唱。”班长沈清风刚刚打印好一份歌词,准备下午放在展台上给大家看。 “竹鹤。” 陈年忽然转过身,眼神闪过一丝犹豫,但语气坚定,声音还是那么小。 “我想借一下你的英语笔记,上回,上回周考考太差了。” 他说话时吞吞吐吐,让人没有想听下去的**,一旁的秦楠禾认为,这个男生和自己是一类人,但她绝不会主动靠近这样的人。 她总是能听到班里男生私下悄悄说他不爱洗澡,身上泛着臭烘烘的酸味,离他最近的陈锐和沈清风倒是没说过什么。 竹鹤与陈年心照不宣。 等了一上午,终于还是你先开口了。 昨天晚上回家,竹鹤将上一个日记本里的某几页撕下来,故意透漏给他,又或是专门写给他看的。 “2020.9.2 我上高中了,春夏中学567班,选科是在第二个学期进行,我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考虑。 假期过的太快,我有好多想做的事情还是没能来得及实现,比如闷头写一部二十万字的长篇小说,学会画国画。每次都是这样,只有在忙碌中才能有思想和精力,设想将来要去做喜欢的事情,一旦闲下来,反而没有动力了。 中考结束后妈妈给我打过一次电话,聊了聊近况。后续就没有什么波动了。 其实我已经习惯了如今的家庭状态,和别的孩子作比较,不觉得自己少享受了什么天大的福气。这一切都是我该经历的。 把人生当成读一部剧本,答案是既定的。只是目前你还没有通关,待到二十年后,再回头细数当年的经历,一切都有迹可循。 爷爷奶奶的身体状况都还不错,他们只需要再供我三年高中就可以了,上大学后我会自己赚钱。 爸爸的事业相较于曾经,也有了小小的起色,不再是一直赔本的状态,他脾气也好了许多,不像初二的时候总是在我身上找茬,通过对我的贬低来让他得到高高在上的掌控感,只要我们离得远一些,不去刻意挑拨矛盾就好。 有时我会想,如果我有一个好的出身和家庭,一切会不会都和现在不一样。 一直这么想的话就太悲观了,没有比较,就没有同情与痛苦。除了生死以外,任何让你感到身心俱疲的情绪,都是你的价值观带来的,这些虚空的东西不会真正损害我们的躯体,人有着钢铁般炽热的灵魂。 我也有我自己的人生,我需要去完成生命里特定的课题,人有低谷,也有高光,高光的时刻不必得意忘形,以防下一步摔成狗吃屎。 希望我们都能明白这个道理。真正做到践行它还需要很久,该经历的总会来,这就是我们来到世界上的意义吧。 一个假期都没和陈年见过面。 他或许还沉浸在失去爷爷的悲痛中,我不太想去过多打扰他,既然他不愿意见任何人,那就先让他冷静着吧。 今天晚上就先写到这儿,早点睡觉,明天就正式上课了。” 陈年看的很小心,几乎是将眼睛贴在笔记本上。 该到他回信的时候了,他已经从中看出些什么。不过,他有一整个星期的时间考虑如何不失礼貌的回答她。 春三月午后的阳光很毒辣,夏天似乎被推动着提前到来了,竹鹤被爸爸和爷爷吵的中午没怎么睡着,一脸松弛和疲惫。 同学们稀稀拉拉地站起来,激昂的音乐和被迫站起来的动作形成强烈反差。 竹鹤还是喜欢微微斜视。 他站起来时脖子竟然也是缩着的,头抬不起来,仿佛随时准备趴下去睡觉。 “给我翅膀,让我可以翱翔……” 歌词参差不齐,音量微弱,大家好像都没睡醒一样。 潘老师在过道里来回巡视,一会靠近这位同学听一听,一会儿又将耳朵放在另一位同学嘴唇下面。 老师不停地挥手示意大家:“没吃饭吗都?再大点声,你们想想流动红旗啊!” 就在这时,教室前门被推开。一位带着值周牌的学生会同学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闪烁着红灯的小型分贝仪。 无形的压力倍增。 竹鹤听见,原本就微弱的歌声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凌乐乐卖力地大声唱着,全班目光都汇集向她。 这么水的唱歌,竟有人会如此认真地对待。 大家纷纷开始提高音量,也不管好不好听了,总之不要被学生会抓到扣分就行。 潘老师的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他不希望因为班里扣分而让领导扣他的工资,平平无奇的打工人,他不懂学校出台的这些奇葩规定,做老师,只是为了谋取生计。 经过陈年的时候,他的脚步猛然顿住。 陈年的嘴唇的确在动,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甚至都没看歌词,眼睛一直盯着桌子上的英语笔记,散发出一种拒绝融入的氛围。 别说唱歌了,他连一点波动的气息都没有。 “陈年!” 全班乱哄哄的歌声里夹杂着老师的怒骂。 “你干嘛呢?大家都唱,你怎么不唱!没听见要求吗?大点声给我唱出来。” 在音乐间隙里,老师的声音格外刺耳。 陈年没有太大的反应,但他在努力发出声音。他从里没唱过歌,他总觉得很羞耻。 潘老师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他一把抓住陈年的胳膊,力道很大:“你跟我上来唱,站到讲台上去唱,让大家都看看你是怎么不发出声音也能唱歌的。” 陈年就这样被拉扯着走上讲台。他被迫站在讲桌旁边,面对着同学们。 他心里紧张,害怕,但投射到大脑中又是一片空白,他讨厌被人盯着做事情。 第9章 第八章:悸动春日 几十道目光同时汇聚在他身上。 这其中有好奇,有鄙夷,也有事不关己的冷漠。 在普通同学的视角里,陈年是他们班里最奇怪的人,不像其他男生那样有着青春期的躁动与张狂,他就像一滩湖水,一片深沉的大海,不与人交流,不发生任何冲突,不会在操场上疯跑,甚至敢当众与哈哈老师对峙,仿佛这个学校没有他在乎的人。 陈年在讲台上低着头,他想起来去年夏天,爸爸就是这么当众打了他和妈妈一顿。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动声色,对方说什么我都保持沉默,尽管窝囊又尴尬,起码可以完好地保护自己。 但这次有些难熬。 巨大的难堪和一种被当众剥光的羞耻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再忍几分钟就好了,总会过去的。 台下的秦楠禾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明明自己和他是一样的人,她却忽然有一种高高在上、冷眼审视的快感,风水轮流转,这次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就不是她了。 她知道这么想不好,努力地克制。 广播里还在播放着副歌的**部分,短短四分多钟的歌唱漫长的如同一个世纪。 “唱!对着大家唱!”潘老师站在讲台旁,声音严厉。 开学一周,他收到了不止一位任课老师反应,这个孩子不说话,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扭扭捏捏。 潘老师心里明白,但他此刻没有别的办法。他明白日后职场的险恶,学生时代是他们试错机会最多的时候,人可以内向,但不会说话怎么能行呢。 学生会在本子上画了些什么就走了。陈年依旧不说话,但他忽然想起,有人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并记录在日记本上,他在那个人眼里很特别,很重要。 总得向前走,哪怕一步,哪怕很慢。 在他斟酌思量的时候,一道身影猛然从座位上走出来。 是竹鹤。 他看见她走上来,莫名感到心安。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总是会给他一种,有我在,就什么都不怕的感觉。 竹鹤没有看潘老师,也没有看同学们。凌乐乐在下面吃惊地捂住嘴巴,她戳了戳旁边的秦楠禾。 “她好帅!是不是要英雄救美!” “这是美救英雄吧?”陈锐在前面小声回应。 沈清风欲言又止,他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竹鹤径直走向讲台,站在陈年身边。他并没有看他,而是面向全班同学,面向潘老师。 她心里紧张又错愕,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站上来,看见他不知所措,身体比大脑先做出了反应。 凌乐乐看见竹鹤的眼神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勇气。 “你是我成功路上的堡垒。” “不怕受伤,因为有你在身旁。” 她的声音并不完美,甚至因为紧张有点走调,但那份毫无保留的爱,试图穿透他的尴尬,一道突如其来的光就这样将陈年与阴霾从中间劈开。 陈年一直低垂的头终于抬起来。他微微侧过脸,用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她,他知道他们的关系会在这里缓慢发展,但没想到她会表现得这么明显。 他听见心里的冰层在这一刻发出碎裂的巨大响声。 竹鹤唱完一句,回过头,目光对上了陈年那双藏着深邃情绪的眼睛,她看见一片只属于她的大海。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告诉他:唱啊。 他看着她眼中那份纯粹、不带怜悯的鼓励。 一种久违的暖流冲垮他所有的防御。 喉咙发紧,干涩到发不出声音。但陈年觉得竹鹤有一种固执的魔力,这力量牵动着他的心脏,一下一下拉扯他每一根神经。 几个破碎、几乎不成调的音节从他嘴里挤了出来,起初很微弱,但它们像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在教室里激起更大的涟漪。 竹鹤立刻接下他的声调,声音更洪亮,仿佛在为他铺路。 陈年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他闭上眼睛,想象着教室里只有两个人,再睁开眼时仿佛被点燃一样,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同学们,对着潘老师,更对着身边的女孩,发出了他进入这所学校以来最大的声音—— “方向——” 虽然很跑调,嘶哑的极为难听,但那声音里藏满了冲破禁锢的力量,台下的同学们都呆住了。 广播结束。竹鹤笑了,她转过头看着身边终于发出声音的少年,看着他眼中剧烈翻腾的情绪和尚未褪去的青涩。 她释然地笑一笑,双手一摆,掠过陈年想要下去。 班里不知哪位同学配合地带动大家一起鼓掌。潘老师看着班内高涨的士气,脸上惯常的笑容又再次浮现,只是多了不一样的意味,他什么都没说,轻轻地鼓起掌。 在鲜花般的掌声中,竹鹤悄悄伸出手,在身侧,轻轻碰了碰陈年。 指尖相触的瞬间,陈年身体一颤。他没有躲开,反而极其缓慢地想要轻轻勾住她的指尖。 他的任何行动都带着玩味的试探。 两只快要勾连上的手指,在宽大校服袖口的遮掩下,传递着告白的暖流。 但竹鹤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飞速跑回座位上,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理理两边的刘海,取出第一节课要用的课本。 “竹鹤……你是不是……” “别乱说。” “那你干嘛……” “我只是不想让他扣咱们班分,他扣分不就是给咱们小组扣分吗,我不想再站着了。” 凌乐乐八卦的心一刻都不停止,她和班里人一样好奇,但比他们都知道的多。 “我可是知道你们以前的事情,我还以为后面就没有波动了呢,没想到……” “你别说了,小心一会又被学生会抓到。” 竹鹤赶紧打断。 这是她和陈年第一次点燃火苗,想着想着,她的脸开始烫起来,心口突突直跳。 凌乐乐一直偷摸着笑,怕引起老师注意,声音压的很低,像上不来气的老母鸡。 她不理解竹鹤干嘛这么避讳,喜欢他直接说不就好了,像她追陈锐一样直接,拐那么大弯子不累么。 凌乐乐很厉害,开学一周就和班里男生打成一片,但这无非是她的幌子,她真正想借机了解的,是陈锐。 她跑校,陈锐住校。她除了每天日常的早午晚安,还会偶尔塞给他一些什么东西。 他们慢慢成为了在别人眼里“玩得好的男女生”。 熬过了两周炼狱般煎熬的学习,终于迎来了学校两周一次的“小假”。周日早上上完早自习后学生便可离校,晚上的物理周考开始前回来就可以。 大家兴奋地讨论着这一天小假想要去做的事情,桌椅碰撞声、欢呼声、拉链开合声汇成一股喧嚣的河流,涌向自由的出口。 竹鹤收拾好书包,看了一眼前面的陈年。自从上次惊心动魄的午唱歌过后,他们的关系又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虽然日常交流依旧少得可怜,但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眼神交汇时不再是完全的漠然与迷茫。 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问:“你……回家吗?” 陈年动作顿了一下,摇摇头,又点点头,发出一声模糊的“嗯”,算是回应。 竹鹤心里了然,接过他手中的物理错题本,没再多说,只说了句,下周见,便和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凌乐乐、秦楠禾一起汇入拥挤的人潮。 校外阳光正好,带着自由明媚的气息。 这一刻竹鹤终于感觉到她在活着。 “鹤鹤,楠禾,你们什么安排?” 凌乐乐甩着高马尾,一边搂一个,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我回家帮奶奶收拾下屋子,然后复习一下晚上的考试吧,我觉得物理好难。” 竹鹤笑一笑,历经一周的疲惫,与其像其他同学一样出去疯玩,她更需要那份令人心安的老房子气息。 “我也回家,睡一觉就到下午上学的时间了。” 秦楠禾小声说,眼神里带着对家的复杂情绪,但更多的是想要逃离学校的迫切。 她满意现在的生活。 有两个好朋友陪着,孤独离她越来越远,她听了竹鹤的话,要好好做自己,尽量不去感受外界对自己的评价,每天三点钟就起床学习,透过镜子去看未来的学霸,她拥有缓慢向上的能力。 “哎呀,真没劲。” 凌乐乐撇撇嘴,松开二人的肩膀,随即眼睛一亮,目光落在正独自一人走出校门的陈锐。 他换上了干净的白衬衫和休闲裤,气质不再清冷,带着阳光的痞帅。 凌乐乐像风一样冲出去,拦住男孩,笑容灿烂的晃眼睛。 “陈锐同学,放假快乐!你回家吗?要不要一起去喝杯咖啡?或者逛逛街!我知道万悦广场新开了一家幸运咖,环境超好!” 她的邀请直白又热烈,带着大小姐般不容拒绝的自信。 陈锐显然没有预料到,都放假了,这个小家伙还追着自己不放。 “我请你。”陈锐看着凌乐乐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主动发出邀请,“尊敬的凌大小姐,可否赏小的一个脸面,与君共饮一杯咖啡?” “耶!”凌乐乐差点跳起来,得意地朝身后的竹鹤和秦楠禾比了个“V”的手势,自顾自挽起陈锐的胳膊,拖着他往出租车里钻。 “他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秦楠禾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陈锐,“我记得刚开学的时候他不是这样,每天都是生人勿近的样子。” “你是不是光顾着学习了。”竹鹤大笑,“冰山最需要的就是太阳。” 虽然没怎么和凌乐乐聊起他,但通过这两周的相处她能发现,凌乐乐变成了“陈锐主义者”。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喜欢沾花惹草,真正地将一颗心放在一个人身上。 陈锐也的确是女生们会喜欢、仰慕的类型,但他太高傲了,一般的女孩在得不到回应后就会退缩。 凌乐乐追他的方式很特别,先是“早安”“午安”“晚安”,不厌烦也不间断,这让他觉得十分有趣。 第10章 第九章:咖啡香、水晶灯 “陈锐。” “嗯?” 二人坐在出租车上,凌乐乐情不自禁地想要喊他名字。 “我每天和你说这么多遍早午晚安,你会嫌我烦吗?” 陈锐被她的问题吓了一跳,立马开始回顾前些天有没有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他这样高冷、骄傲的人,不知何时有了一道软肋。 凌乐乐像绑在他身上的开关。他想,他们认识的时间也不长,仅仅两周,他就觉得自己像被做局了一样,开始学会期待和害怕。 他说不清楚心里的感觉,也不敢告诉家里人。 人生有什么不一样的呢? 大家都在同一个教室里生活,吃饭、上课、回宿舍、洗头洗澡,重复且机械,这些细小琐碎的情感随时会被丢弃。 他却怎么也舍不掉了。 “乐乐。” 陈锐犹豫地伸出手,触碰到她柔软发丝的那一刻,心里泛起悄寂的暗涌。 这样会不会吓到她? 他不知道自己在干嘛。陈锐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好看的眼睛忽然暗淡。 “那……我需要怎么做,才能让你觉得我很喜欢你……喜欢你每天和我说早午晚安?” “拉拉手。” “什么?” “和我拉拉手吧。” 陈锐小心地再次伸出手,慢慢找到她手掌最柔软的部分。 他真的没办法再骗自己了。 “我这算是……喜欢你吗?” “陈锐你大爷的!”凌乐乐急得跳脚,“到地方了,下车!” “我就是问问你烦不烦,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烦了我就会自动离开。” 凌乐乐从书包里取出一个笔记本,本子内页夹着一张草稿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混乱中带着一行小字“好烦,不想听她说话”。 “这是你的草稿纸吧?我和竹鹤天天抄你的数学作业,都认识你写的数字。” 凌乐乐带着委屈的强调,她早上在地上捡到这张草稿纸,想还给他,却无意看到了上面写的话。她本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平静地度过和他在一起的下午,此时此刻看着他虚伪的眼睛,再也憋不住质问。 “草稿纸是我的,验算也是我写的。但这行字明显不是我的风格,我不知道是谁写的。” 陈锐开始翻找,他把书包放在地上,就这么将语文书、政治书一一摊开给她看,“你看,这明显是两个人写的,乐乐,我向你发誓,绝对没有嫌弃你,也绝没有写过这句话,可能是谁捡到了,又或者是别的原因。总之,我对天发誓……” 他真的着急了。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他不明白到底是谁在无端惹事,他的情窦才刚刚初开、发芽,怎么会被人在背后砍一刀呢? 他又回想了分班前后的所处的人际关系。 他一向只想好好学习,上课放学都是一个人走,他不爱和男生们聚在一起讨论哪个女生漂亮、今天被人要微信了的话题,他觉得无趣甚至可笑。 阳光忽然变得毒辣,晒得他们两个人都有些红温。 由于是上午,他们下车的地方人不多,旁边就是新开的咖啡店,从里面传来了断断续续美妙动听的歌声。 “陈锐,大傻瓜!” 凌乐乐忽然笑得很肆意,她捂着肚子,蹲下来用手挡着太阳。 陈锐见她笑,更加不明所以,但他一下子松了口气,她终于不是那样严肃到要审判他的神态了,这就说明无论怎样,他们都可以慢慢谈。 “你个大猪头!”凌乐乐拿书敲他的头,装出很有气势的样子,“这是我写的,就是为了看看你什么反应,没想到你还挺着急,说吧,你是不是暗恋我?” 陈锐也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可爱的女孩子,为了知道自己到底在不在乎她,竟然还要自导自演一出戏来试探他。 他也能完全确定她的心意,她是真的喜欢自己,不然她怎么不去试探别人,只试探我呢。 “那……我们现在就确定关系是不是太早了?” 凌乐乐说话的音调忽然变低,这回她是真的害羞了。 “今天不太行。有点草率,但是呢,我们可以先做几个星期的秘密情侣,不对外声张但彼此心知肚明。你来考验考验我呗。考核成功的话,我就真是你男朋友了。” 一方面,陈锐觉得什么都没准备,不好意思和女孩正式在一起。另一方面,设计一个考核期让她多了解了解自己,他也能多打听一些她的喜好,对她负责,而不是因为一时冲动就随随便便占有一个女孩子。 “嗯……我也觉得。我才认识你两个星期,虽然我是对你一见钟情吧,在别人眼里我们是‘玩得很好的男女朋友’还是老师口中的‘早恋’都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我们两个开心就好,保持最舒服的相处模式。” 凌乐乐自然地拉起他胳膊:“走吧,我们去喝咖啡!” “你喜欢喝什么?美式?有点苦,拿铁怎么样?我推荐芝芝酪酪拿铁!” “等下喝完咖啡,要不要去我家坐一坐呢?我爸妈今天都没在家,爸爸陪妈妈去上海出差了,他们要去给明星设计一套高定,但是家里阿姨还在,她可以给我们做午饭……” 凌乐乐滔滔不绝地讲着。 陈锐悬着的心终于完全放下来。 他看着凌乐乐脸上纯粹的、被爱意包裹的幸福光芒。 “我很帅,家庭条件也是不错的。性格也还好吧,为了她,有待改进一下,所以,我应该能与她相配。” 他的家庭同样优越。 父母是体面的高级知识分子,对他寄予厚望,生活上从不亏待他。 只是他们的爱稍微内敛一些,所以他的性格也不张扬。 二人走进咖啡馆,立即被这里的格调所吸引。 巨大的落地窗,原木色的桌椅,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啡豆香气,舒缓的爵士乐响起。 一切都透着低调的精致感。 陈锐付好钱,就陪凌乐乐选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来。 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脱离了教室的压抑和学业的负担,陈锐的神经松弛下来。 第一次和凌乐乐面对面坐着,他终于能好好看清楚她的面容。 大大的双眼皮,精致小巧的脸蛋,白嫩的皮肤,红润的嘴唇。 他看的出神。 “其实我一直特别好奇,你怎么忽然就变得话多起来了……而且你还在第一节英语课上就帮了我。”凌乐乐被他盯得有点不自然。 “还有,我在决定要追你的时候,可是做好了一学期都得不到回应的准备。” 凌乐乐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些得意和撒娇。 从英语课那天起,她就已经赢了。 陈锐说话时的语调很平稳,他其实不内向,但也不外向,分和什么人说话吧,在凌乐乐面前,他觉得自己更有表达的**,其它的时间就不想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我看你都快吓破胆了,不帮帮你,万一老师对我们印象不好,把我们都连累了怎么办?” 陈锐抿一口刚刚送来的咖啡,深褐色的液体在精致的白瓷杯里荡漾。 你后脑勺长眼睛吗?还能看见我被吓坏了? 凌乐乐又扑哧一声乐出来,露出一口大白牙。 陈锐看着她生动的表情,嘴角的弧度又深了一些。 上午的阳光、醇香的咖啡、还有对面这个像小太阳一样散发着活力的女孩,构成了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舒适氛围。 喝完咖啡,走在和她一起回家的路上,他不自觉地想要离她更近,却因为怕打乱心中的秩序而收敛一些。 凌乐乐的家位于县中心一处高档小区,里面有别墅也有普通楼房。 独栋的别墅,带着一个精心打理的小花园。 凌乐乐按下门铃,厚重的实木门很快被打开。 “欸?妈?你俩在家啊?” 这显然是他们都没预料到的情况。 “宴会临时取消,我们就睡了个懒觉,刚想让你爸爸接你去,你就带着朋友自己回来了。” 陈锐迅速整理一下头发、衣服,凌乐乐在一旁偷笑。 “你是……乐乐的同学吧?” 开门的是凌乐乐母亲,这是一位保养得宜、气质温婉的中年女性,看见女儿回来,脸上都是宠溺的笑容。 “阿姨好,我叫陈锐……” “妈!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们班的超级大学霸!学习可好了。” 凌乐乐欢快地带着陈锐进门。 一进客厅,巨大的水晶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倒映出奢华的欧式家具。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氛气息。 客厅一角,摆放着一架三角钢琴,凌乐乐的父亲正坐在凳子上,优雅地奏响乐曲,看到女儿领着同学回来,立刻笑着迎了上去。 “小公主带朋友回来了?欢迎欢迎,呦,我还以为是带鹤鹤回来了,没想到是个帅小伙子。” 凌乐乐一下子扑过去,抱着父亲不撒手:“爸!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陈锐!我们班的大学霸。” “小伙子一表人才啊。”凌爸爸打量着陈锐,“听乐乐提起你很多次了,快坐。” 保姆阿姨很快端上来家里常备的精致果盘和茶水。 凌乐乐的父母都很开朗健谈,对陈锐也很友善,询问着他的兴趣、爱好,得知他喜欢研究历史时,凌父更是兴致勃勃地带着他来到自己书房。 气氛很融洽,陈锐觉得放松。他感到凌乐乐家里那种扑面而来的温暖和富足,充满了生活气息与宠溺。 写故事的时候,时常会想起自己的高中回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九章:咖啡香、水晶灯 第11章 第十章:不为人知的底色 “乐乐从小就被我们惯坏了。”凌母笑着,给陈锐续上一杯茶。 “她性子直的很想,天天干嘛就干嘛,她还有个玩得好的朋友叫竹鹤,之前经常来我们家,那孩子性格也好,乐乐有你们这些好朋友真是幸福呢,这样我就不用担心她在学校会觉得孤单。” 凌母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优雅的氛围感,陈锐不禁开始想象,如果他和凌乐乐结婚,他们是不是也会过上如此甜蜜幸福的生活。 如果真是这样,他一定要把她从现在的小公主宠成女王。 坐了一会儿,凌乐乐想起她需要买些下周用的文具和日用品,立即起身拉着陈锐风风火火地出门,走进附近一家大型进口超市。 超市里灯火通明,货架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凌乐乐在选东西的时候基本不看标签,时不时地询问一下身边陈锐的意见,遇到喜欢的就往购物车里塞。 陈锐默默记下了她的一些喜好。 喜欢吃葡萄味道的旺仔□□糖、用的笔一定是要带着好看项链的、最爱吃的水果是荔枝。 相比可口可乐,她更喜欢百事,因为“百事可乐”。 “你说这牌子的笔芯好用吗?” “这个海盐味的薯片蛮不错的,我买三包,带给竹鹤一包。” “我听你们宿舍的男生说你不爱吃零食?确实没怎么见过你吃零食,那就买点水果好了。” 他的确不爱吃零食,薯片、奥利奥、奶酪棒,他统统不感兴趣,但她在追他时送的零食他都吃完了。 他记得她给过他一个小马形状的饼干,脆脆的很有韧性。 想到这里,陈锐嘴角泛起笑意,环顾四周准备买一些。 “刚刚在零食区你不买,非要走过了才说要吃。” 凌乐乐一边不住嘴地吐槽,一边拉着他往回走。二人推着车路过冷藏区,这里的灯光很白,巨大的冷柜发出低沉的嗡鸣。 就在他们经过一排摆着酸奶和奶酪的冷柜时,陈锐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冷柜尽头拐角处——一个穿着超市员工深红色马甲、正在费力搬着一箱货物的身影。 那个身影很高,侧脸线条清俊,额发被汗水打湿,黏糊糊地贴在脑门上。他紧紧咬着牙,手臂因为太过用力而绷紧,暴起青筋。 汗水止不住,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深蓝色的工作服上,晕开蓝色的痕迹。 是沈清风!他们班班长! 可是,他不是家境很优越吗?看起来就是一副大少爷的样子,学习好,物理课代表,是老师的掌上明珠,同学们也都信服他这个班长,他喜欢和女生讨论星座、手工,会主动和竹鹤分享物理学习心得……他怎么会在这里搬货呢? 陈锐也看到了。 他推着购物车的手顿住,他是班里的“老二”,物理第二,化学第二,数学也第二,就是因为有沈清风碾压着他。 他和在教室里的时候真是判若两人。 那些所谓的“大少爷”不过是同学们基于生活表象的猜测和臆想,当一个人成绩好、人缘好、长得帅,大家总会不自觉的将他列入“天之骄子”的行列,想象他在背后的生活。 就像陈年一样,他沉默寡言,封闭自我,大家就很容易觉得,这个人的原生家庭或许有点问题,还有可能经历了重大变故,事实也的确如此。 沈清风似乎也觉察到了异样的目光,搬箱子的动作停下来,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陈锐和凌乐乐早就默契地侧过身去,选择“视而不见”,很自然地继续挑选着货架上的商品。 脚步声响起来,沈清风推着那辆装满沉重货物的小推车,从他们身后的过道经过,凌乐乐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要是双方认出来了,该多尴尬啊。 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有些沉重和缓慢。他显然也看到了他们,可能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打招呼,但脚步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他只是低着头,快步消失在货架的拐角处。 凌乐乐终于呼出来一口气,一瞬间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抬起头,脸色憋得有点发白,眼神复杂地看向陈锐。 “可能,他在体验生活吗?不过,听起来好累,连着上两周课了,他还要干这么重的体力活……” “我们无法对他人感同身受,除非穿着他的鞋子,走一遍他走过的路,所以刚刚你做的很好,我们只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维持他想看到的表象就足够了。” 凌乐乐点头,“嗯”了一声,有些看不清刚刚自己的情绪,刚刚要是真的“看见”了,对沈清风来说恐怕是比繁重劳动更沉重的负担。 那是一个骄傲的少年,拼命想要维护的、摇摇欲坠的自尊。 秦楠禾几乎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家的。 她家煎饼摊开在校门口,所以住的地方也很近,就在学校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平时很吵,如果不关窗户,大概率会被街道的川流不息吵的难以入睡。 她回到房间,关上那扇油漆斑驳的木门,总算与世隔绝,也仿佛抽走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整整两周的连轴转——每天凌晨四点起床学习,晚上十一点半睡觉,就是为了在两周后的月考摆脱掉“倒数第一”这个身份。 上课的时候她总是很困,每天都有一种极致的眩晕感,但她可以靠着心里那股力量继续坚持——她告诉自己,被压制只是一时的,总有一天她能挣脱束缚拯救自己。 秦楠禾甚至连衣服都不太想脱,就一头栽倒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大脑里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唤着,主人已经透支了身体。 “睡一会吧,就一会,没事的,等到下一次月考过去,我就可以稍微喘口气。” 她对自己说,声音里带着哀求。 “砰!” 一声闷响传来,似乎是重物砸在了桌子上。 紧接着就是母亲陡然拔高的嗓音,她带着哭腔:“喝喝喝!你就知道喝酒!昨晚上买的酒是金子做的啊?一瓶要十几块钱,我还在给咱女儿攒学费呢!” “你这个当爹的心里到底有没有点数!我起早贪黑摊煎饼才挣几个钱呢!” 沉沉的睡意瞬间被这熟悉的的争吵声击得粉碎,秦楠禾烦透了。 她听见父亲用着含糊不清的声音在辩解,声音有些浑浊:“一瓶……就一瓶酒,你急什么急?大早上睡得好好的被你叫唤醒了……” “挣钱?你拿什么挣?用嘴能挣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要不是我,这个家早就完蛋了!我打死你个不着家的!” 秦楠禾想象着,母亲的声音充满委屈和绝望,她不是第一次听见,但就这个时候格外痛苦,她很像爬上去,却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被强行拽到井底。 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像两把锯子在她心里来回摩擦。 别的还好,一听到关于“钱”“上学负担”“不着家”这样的字眼,她就憋着一肚子气不知道该往哪里撒,通过两周的学习她刚刚建立起一些自信,又在瞬间被击到粉碎。 她有些按捺不住,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眼泪也跟着往上涌起。 秦楠禾冲到门边,一把拉开房门,她这时听见心脏像被烧红的烙铁一样在发烫。 “妈,你们能不能小声点,我好不容易放假了,想睡一会。” 她心里的怨气最终还是没办法全部发泄出来,不敢太张狂。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她又能怪谁呢? 她又开始羡慕了,好羡慕沈清风,一直以来的班长,成绩好,得到老师们的偏爱和重视,聚光灯下的主角。 好羡慕竹鹤,文科成绩遥遥领先,哈哈老师总拿着她的作业当模范。 好羡慕陈锐,学霸似乎做什么都有理由和自信。 想到这个名字,她心里开始泛酸。 好羡慕凌乐乐,可以和他那么亲密地做朋友。而她就连迈出这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她从未和他说过一句话。 女儿的出现让门外的争吵戛然而止。母亲又把火力转向了她。 “睡!就知道睡觉!回来往床上一趟,我说了多少遍了,生你不是为了让你来享福的!家里的脏衣服你看不见啊?好不容易放一天假也不知道帮家里干点活。” 母亲眼里明显盛满生活的重压和无处发泄的怒火,她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宣泄口,在女儿这里她充分享受到了上位者的滋味——反正她离不开这个家,再怎么和自己吵,她都是她女儿,她都会乖乖回来。 秦楠禾开始后悔。 她干嘛要选择出来顶嘴呢?不只没有起到作用,反而又将她拖入战火中不得翻身。 现在她彻底不知道该去理解谁了。 母亲常年劳作供养这个家,手指都粗糙的变形,父亲创业做生意屡屡失败,每天喝酒、对她的学习生活不闻不问。 她看着狭窄、永远弥漫着争吵和贫穷气息的家,一股巨大的悲凉和绝望瞬间将她吞没。 可她又有什么错?! 这一切都是就是她该受的吗?既然不想让我享福,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平白无故地遭罪。 “学校每天要求到校的时间太早了,我睡不够。” 秦楠禾用平淡的声音讲完这句话就重重关上了门,巨大的声响震得门框上的灰尘落下,她不想管母亲再说什么了,只要听不见,这一切就都不存在,与她无关。 我还能怎么办呢? 不然就这样算了吧,连一些自由的权利都没有,别的美好她更加不配得到。 不。 她心里忽然响起来竹鹤的声音。 “你一定要学会做自己,你是独一无二的秦楠禾。考倒数第一怎么了?一次考试的倒数第一,又不是一辈子的倒数第一!管他别人怎么说你呢,只要你不觉得挫败和尴尬,谁都没有资格说你不成功。” 她想起竹鹤对她毫不犹豫渗出援手的样子,想起她看到自己不开心就请自己吃煎饼时的那句“我们一起努力”。 秦楠禾忽然在一瞬间就止住了哭声,她慢慢走到书桌上方那面小小的、有些锈迹的圆镜面前。 镜子里是一张苍白、憔悴、布满泪痕的脸,眼睛有些红肿。 最近快考试了好累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十章:不为人知的底色 第12章 第十一章:我们之间的回忆 秦楠禾抽出一张干净的面巾纸,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尽力改变现有的心态,她不可以被自我以外的情绪控制。 镜子里的女孩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 “秦楠禾,你不能倒下。” “你很累,开心地活着或许对每个人来说都很难。竹鹤说得对,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自己不觉得挫败和尴尬,就没有人有资格说我的人生是失败的。” “妈妈只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但她是爱我的。” “爸爸妈妈都有各自的苦衷,如果生活允许,没有人愿意摆出这副嘴脸。”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全力,好好生活。” “命运给我什么,我全都好好接住。” 她一遍遍重复,声音最初颤抖犹豫,带着哭腔,渐渐变得平稳坚定,每说一句,她就能从竹鹤给予她的温暖中吸取到微弱却真实的力量。 “妈,我先帮你干点活再去复习,晚上我们还有个考试。” 浓得化不掉的绝望和自暴自弃,被心里升起来的太阳渐渐驱散。 题海依旧无边,苦难没有定数,但至少在这一刻她没有被淹没。 老小区的太阳总带着缓慢而陈旧的调子,浮映在烟雾空蒙的海角,静静燃烧了早晨和上午。 竹鹤格外珍惜这一天假期,她打算帮奶奶干点活,再好好睡一觉,醒来读一读陈年刻意为她写的日记。 “鹤鹤回来啦!” 开门迎上来的是系着发白围裙的奶奶,脸上是关心的笑容。 “饿坏了吧?快去洗手,菜马上就好了!” 这样岁月静好的氛围令人感到从容和踏实,竹鹤想着,如果陈年能和她一起回家就好了,他见到温柔平和的老人,一定也能感到安全和放松,性格也会慢慢改过来。 屋子小小的,窗外的阳光可以填满整个客厅,餐桌上的菜似乎少了一些,竹鹤推测是爸爸回来过了,但依旧避开自己到家的时间。 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清脆声响和油脂爆开的声音,三菜一汤很快就被端上桌子。 一小碟排骨泛着诱人的油光,清炒的蔬菜带着碧绿的生机,西红柿鸡蛋汤冒着氤氲的热气,都是最普通的家常菜,不精致,却有着安慰肠胃的温暖。 奶奶不停地给竹鹤夹菜。 “学习再忙都要注意身体。”爷爷把排骨都夹到竹鹤碗里,老两口对视了一眼。 “奶奶,下周我可以带个朋友回来吗?” 这个想法从竹鹤请陈年吃煎饼的时候就开始萌芽,她希望能邀请陈年来自己家做客,就像初中时那样,一起坐在电脑面前玩4399小游戏,吃着冰凉的西瓜,累了就跑到客厅里和奶奶一起看电视。 “是不是你初中交的那个朋友?”爷爷很懂,但只是轻描淡写地问。 竹鹤脸一下子就红了,奶奶在一旁偷笑,她记得那个小伙子,很高,有点驼背,说话有时还说不清楚。 “对,分班后他变成了我前桌。” 竹鹤埋头吃着,温热的食物顺着食道滑下去,驱散她心里的寒意,心头的纷乱却没有减少。 为了防止自己看起来像有心事的样子,她开始讲起班里的趣事,讲自己英语考了班里第一,讲她有一个很内向害羞但人很好的朋友秦楠禾,讲班里的各科老师都是怎么提问的,逗得爷爷奶奶呵呵笑。 简单的用餐过后,竹鹤开始帮着收拾碗筷,做完这一切,她就抱着手机窝进有些塌陷的床上。 朋友圈里的假期动态热闹非凡,晒美食的、约逛街的,住校同学们拿到手机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家人通电话,向他们诉说在外地上学的开心或是烦恼。 那么他在做什么呢,他回家了吗,爸爸会不会又打他了。 竹鹤从书包里翻出他的错题本,照着改完一遍后,开始读起他的日记。 不知道他当时抱着怎样的心态写出这些文字的。 “2021年3月10日 我永远逃脱不掉被掌控的命运,我羡慕大海的自由,每时每刻充满无限希望与可能。 而我一直被困在牢笼里,憧憬又熄灭,害怕白天与黑夜的更迭,害怕每一句不经过思考的话都会惹祸上身。 我讨厌每天回家时面对的争吵和不堪,我多希望自己能有机会住宿,看不见,事实就不会发生。 爸爸做生意屡屡失败,他一生气就开始打妈妈,我好崩溃,好害怕,我是男子汉大丈夫,要做的应该是保护妈妈,可这样爸爸只会连着我们两个一起揍。 妈妈患着先天□□流障碍,我不懂爸爸当初为什么选择和他在一起,既然在一起了,说过永远和以后,为什么又不好好对她。 所以我觉得,爱和真心瞬息万变,不真实,它只在承诺时才算数。 我选择在班里沉默寡言,是因为我的心早就变得冰冷生硬,我无法向外输出过多的情感,无法感知他人的情绪,我不知道怎么开启一段关系,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我觉得我好像变得完全麻木了。 我也不想在意别人什么感受,老师同学如何看我,这都不重要,我只想活下去。 我知道你在看,但从下周开始就没必要了,我觉得自己一个人在阴沟里待着就挺好的,你没有必要管我,虽然我们以前认识,你没有义务必须陪着我受苦,我害怕见到光明。我会向前走的,只是为了活下去。” 他确实在挣扎,在试图迈步,但那条路明确指向了远离她的方向,远离了太阳。 竹鹤看出来他话里婉拒的意思。 或者,是她过度解读了? 他说这话是在试探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想帮他? 一种沉重的无力感骤然拽着她的心脏一起沉下去,竹鹤只好将纸页连同笔记本一起合上。 她想搞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拯救他,不单单是因为曾经他们互相喜欢过,或者是她的圣母心发作,而是她认出了对方和自己身上有着类似的伤痕。 有点烦,又好像没那么烦。烦是什么呢,是过往的沉重还是当下的困境? 午唱歌时并肩的勇气和指尖相触的温度都蒙上了一层自作多情的尴尬,她一厢情愿地撞上了冰墙。 滑动手机屏幕的时候,她的指尖停在一个几乎被遗忘,却始终置顶的聊天框上。 备注名是简单的两个字:妈妈。 聊天记录停在很久很久以前。 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2017年:“等妈妈下个月发了工资,就给你转点零花钱。” 而她后来发出的“妈妈,我有点想你了,我不想要钱,只要见到你就可以了,你能来见我一面吗?我还没能力自己坐车去北京找你”被拒收了,只有一个鲜红的感叹号。 她早已尝过这些滋味,母亲决绝的背影和父亲不负责任的逃避,她以为自己能习惯,能用爷爷奶奶的爱填满整个空洞,可当相似的冰冷再次凝固时,被刻意遗忘掉的委屈还是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绕的她几乎要窒息了。 竹鹤想和妈妈说些话,但最终什么也没输入。 她想说什么呢? 质问她为什么要删掉自己? 诉说这两年的委屈和成长? 还是……只是想再叫她一声妈妈。 最终,她什么都不想做了。只是长久地坐在书桌前,午后的太阳刺的眼睛生疼,要是早知道这样,她干脆就不要管他了,因为在他眼里无论做什么都没用。 想到这里,她就抱着日记本回到床上,一遍遍读着她自己笔下的青春和生涩,反复咀嚼记忆里的伤痛。 房间里的窗户还开着,柔软的春风包裹着她,像一座被遗忘的孤独岛屿,承受着来自记忆深处和现实边缘的双重寒意。 睡梦里,她看见校门口那棵槐树,光秃秃的枝干上站着几只小鸟,它们告诉她,回去看看吧,看看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它们说完这句话,就一起载着竹鹤飞向蓝天,变成越来越小的白点,越飞越高,飞过那棵树,执着地朝着记忆深处而去,直到彻底融入那片无垠的澄澈里,再也不见踪迹,凝固在她的十周岁生日—— 由爷爷奶奶带大的她总对爸爸妈妈有些抵触的情绪,或许是因为不常见面,或许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感情给她留下了不那么好的印象。 在她只有三个月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将她丢在爷爷奶奶家里,说要去闯荡一番,等女儿长大了,就把女儿接到身边生活。而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也只是说:“你们放心去工作吧,我们会照顾好她。” 带她似乎就变成了老人们理所当然的义务。 爷爷奶奶对自己很好,用退休金养着她,尽力不让她察觉到自己和别的孩子有什么不同,他们给她交学费、买新书包、每天固定的零花钱。 只有在放寒暑假的时候,才能有见到爸爸妈妈的机会,他们接女儿到北京,三口挤在一个小小的出租屋里,阳台上堆砌着乱七八糟的杂物。 竹鹤并不喜欢和他们在一起,她在北京的生活没有一点安全感,爸爸妈妈总会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吵架。 譬如说某个夏天的晚上,妈妈上夜班带走了家里一瓶风油精,爸爸看见女儿身上被咬的到处都是包,只会在电话里质问:“咱们家的风油精呢?” “我上夜班怕被蚊子咬,就带走了。” “你怕被蚊子咬?那孩子呢?大半夜的我去哪里买?” 电话那边传来长久的沉默,竹鹤就在这片沉默里等着爸爸买风油精回来。 从这一章开始要插叙一些女主的回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十一章:我们之间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