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14章 第 14 章

作者:贪睡的花心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小贩支起摊面,姒兰君转身见是带着姒意出门采买年货的姜泽柔,眉眼一松,“原来是你们。”眼底那抹阴郁荡然无存,就像从没出现过一般,姜泽柔贴身丫鬟小文身后几名下人,手中左右提着红布包裹的大小物件。


    今日十五,摊前挂着鲜红的云纹团福结,寓意一家团圆,来年幸福美满。


    姒意发顶两圈半圆弧发髻,红绳从两侧中圈穿过,两颗白绒坠珠垂在耳边,眉心一抹红,圆润的葡萄眼,微胖的小手捏着一串糖葫芦,两袋鼓当当的,含糊不清踮脚,“哥哥,吃。”


    姒兰君配合她的动作,弯下身,咬下一颗,薄脆的糖衣在舌尖化开,下一秒酸甜的口感钻进舌苔,这比湘竹前几天给的糖水味要淡些。


    后牙一咬,酸味瞬间漫入牙根,双目紧闭,眼尾止不住向外抽动,逗的姒意咯咯大笑。


    捏了把她那鼓帮的腮团,“小坏蛋,存心逗哥哥呢。”手腕并未使劲,话语中不加掩饰的逗趣,姒意唇角扬的更高。


    小步贴紧她的大腿,低头看向不到腰间的妹妹,并不多的亲密接触,身体木愣几分,唇角轻抿,摸上耳边两颗绒球,姒意带有撒娇的思念蹭了几下,羞涩的说,“哥哥,我想你了。”


    这些天她都没有见过哥哥,跟着母亲和姜姐姐去寺庙祈福,她早就不生哥哥的气了,祈福回来那天晚上她就很想去见哥哥。


    母亲说哥哥需要休息,只好跟着姜姐姐一起睡,哥哥对坏蛋姨母客客气气她是不喜欢,可还是抵不过她对哥哥的思念,加大蹭腿的动作,白净的衣面折出几波褶皱。


    姒意今天一套缇色花间毛绒袄裙,自从父亲去世,她就极少再穿这些鲜艳的颜色。


    腿间小人不断撒娇的模样,姒兰君心中早已软的一塌糊涂,缺少和小孩打交道的经验,只能将求助的目光转身着清波色祥云衔珠袄裙的姜泽柔。


    视线交汇几分,姜泽柔点头,当即蹲下身,牵过姒意的小手,“妹妹,你哥哥已经不怪你了哦。”寺庙祈福那夜,这个小家伙就在反思花厅自己对哥哥的态度,担心哥哥的身体,买糖葫芦时,瞧见姒兰君从铁匠铺离开,拉着她的手一路小跑跟来。


    大街上人来人往,姒意这丫头脸皮有点薄,那句道歉的话藏在肚子里,只能用那句我好想你,传递对哥哥的思念和歉意。


    听了姜泽柔这句话,姒兰君这才知道这家伙怎么突然就亲近自己,不由感觉好笑。


    扁嘴看了眼姜姐姐再求证看了眼自家哥哥,小嘴一嘟,抽回小手,握紧她的裤腿,“哥哥…”眼底浮现一团氲气,小豆子要落不落的卡在眼眶。


    姜泽柔抬手擦去眼尾的泪珠,细声哄着,“姒意乖,哥哥真的没有生气哦。”小嘴翘的更高,鼻尖传出几段抽泣声,


    姒兰君蹲下身学着表妹的样子,一口一个“不哭不哭”安慰,路人见了这样的场景,以为她们是一对夫妻,过来人的经验,开始支招。


    “夫妻俩给孩子买点吃的,就不哭了。”


    “瞧这小姑娘多可爱,一直抓着她父亲裤腿不放,当父亲的不要太严肃,多亲亲她,抱抱她,多陪陪孩子。”


    汇聚的人头越来越多,各自支出自己育儿的经验,姒兰君照葫芦画瓢的抱起姒意,认真看着对方的眼睛解释,“姒意,哥哥真的没有生气。”学着路人给出的方法,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姒意睁着两颗小葡萄,哭泣声减弱,小手握着糖葫芦,环住她的脖颈,在他脸上回亲,小声道 “对不起……”姒兰君在她后背拍了拍,一张小脸躲进肩头,泪水混着鼻涕擦出一条水渍。


    大家见此欣慰散去,姜泽柔脸颊一热,递来手帕,不敢和她对视,姒兰君摇了摇头,“随她吧。”


    一路抱着姒意回到府中,吩咐小文带着下人把年货放入库房登记,柔声道,“姒意,我们到家了”没有听见肩头小人回声,低头看去,小团子早已睡着,手心不依不饶攥着那串糖葫芦。


    姜泽柔轻轻掰开五指,姒意手里一下没了东西,下意识抓紧她的领口,嘴里含糊唤着,“哥哥…元宵。”


    暮色渐黑,点碎的星光开始浮出水面,穿过两道回廊,直往姒母院落而去。


    屋顶鹘鹰徘徊,抬眼稍作停顿,唇角露出及浅的得意,不知那位正在过河拆桥的沈大人,这会又该如何自处?


    —


    暮色压顶,小太监取下灯罩,铜圈取出新烛,轻巧放上烛台,殿内安静只听铜圈接触烛台蹭出的轻鸣,手里那碗元宵冷了又热,热了又冷,沈鹤安记不清这是汪顺给他舀的第几碗。


    帐中人没有叫停,两人都不敢私自停下动作。


    齿缝中满是酒香的余味,袖口沾惹几分稻穗的谷香。


    满锅的元宵降下大半,一截夹住奏章的长指,账内伸出,汪顺放下搅拌的银勺,躬下身,慢步挪到帐前,账面虚掩,眉间飘着几分了然,不像百姓口中威严自怒的皇上 更有几分佛寺中的玉佛。


    矜贵脱然叫人摸不清头绪。


    汪顺低头接过那道明黄的奏章,转过身,恭敬递给冷脸还在和元宵奋战的沈鹤安,“沈大人,这是皇上给您过目的奏章。”


    明黄的奏章封面,印着拇指大小的章,这是弑夜司的签章,


    弑夜司和按察院直接听任于皇命,弑夜司负责抓捕记录扰乱朝政的人,遇见强力拒捕的目标,弑夜司可就地斩杀。


    尸体带回交给镇抚司,具说只要进了那里,不论死活,终会留下点真东西。


    生前多牢命,死后藏真伪,一入镇抚司,白骨亦成魂。


    这是大家对镇抚司的一概评价。


    每一位上任的巡按,身边都会带着弑夜司的人,一来皇恩加持确保官员办事的威严,另一方面也是提点对方不要得权忘形。


    沈鹤安人在京州,皇上念及表兄弟的情分,特令不叫弑夜司的人跟随,更是给了他调任弑夜司的特权。


    做官做到如此便利,目前也就出来他这一位。


    右眼又开始扯动,银碗放在腿上,打开奏章,碗内的热气窜连右眼皮,上下拖拽。


    这封奏章里记着朝中个人对他的弹劾。


    账内那人不语,掀开一角,成堆的奏章如雪般,砸向他的官帽,沈鹤安不躲不闪,锋利的一角割开他的眉角,眉宇间的桀骜快要化为实质,“臣知罪。”


    “当初你到朕面前讨要这个职务,是怎么说的!”


    纵是面对这样的场景,答错一步便就万劫不复,沈鹤安依旧面不改色,“臣当日说,肃清商治,还大栎一个清明局世。”


    “好”


    “好…”


    “好得很!”


    皇上连说三个好字,每一个好子咬着不同的声调,无一不透出他对弹劾局面的不满。


    汪顺安静站在一旁,不敢插嘴。


    账内人换了个姿势,斜靠塌上,不咸不淡开口, “今年朝廷和海外谈好一笔丝绸,现在那些织机还在没日没夜的赶制,过节都在忙活,临紧关头你把通决文书三文归于一处。”


    “那在这之前,各家各自恰谈好还没盖印的生意,不就作废了?”


    “沈大人,好阔气。”账中人低口哑着笑接着说道。


    “抓人抓到玄舶司头上,玄舶司的人贪赃枉法,现在好了,生意是指望着不上了,京中百姓也过不好这个年。”


    “走私血玉先斩后奏处决了几人,朕顺着你,深夜大张旗鼓玄舶司拿人,调动弑夜司的人给你查账,朕也不同你计较,现在又给我扯出什么姒家李家按察院,这就是你回报给朕的恩情?”


    “大栎不过就几座宫房,一抿子空职,全数托付给沈大人处置得了!”


    沈鹤安猛然抬头,眼中满是不解,自己的表哥竟会说出这一番话来,换作他人来只怕早在第一句就被吓破胆,他双腿跪的笔直,稳定心神开口,“大栎是皇上的大栎,鹤安身为臣子不敢有半分不轨之心,走私血玉按照朝廷律法处决,玄舶司的人贪污受贿,臣身为巡按之职,自当先行彻查。”


    按照惯例巡按办案事先通知按察院,由按察院会同弑夜司抓捕清查,沈鹤安深受皇恩,手里有弑夜司调令之权,为了避免结外深知,鹤安只能越过按察院,私自调动弑夜的人协助一同查账。


    可他似乎忘了,账中之人,先论君臣,后论兄弟。


    权利不过是自家表哥手里随意赏人的玩意,今儿可以给他,明儿也可以不留情面收回。


    皇权至高,不容他人冒犯。


    沈鹤安说完这几句,殿中恢复死一般的沉寂,窗外朔风卷起,纱幔四窜,一双猎鹰般的游光透过纱帐,钉在地缝,墙面垂拱的四色宫灯摇曳,不明不暗在他身后切出一个倒影,鼻尖生起密密麻麻的细汗,大腿被窝向下弯曲,额尖伏地。


    ——


    “哥哥。”软黄的灯色,落在她的鼻尖,在哥哥怀里睡的过沉,两腮悟的通红,配上毛绒的发饰,乍一看像一只懒散的小猫。


    眨巴着眼,左右一看,已经回到母亲的小院,“母亲,姜姐姐。”


    “哇,元宵。”圆桌放着几碗元宵,甜香的气息,飞进口中,梦里的元宵变为现实,小眼止不住发光,舌尖舔了舔下唇,迫不及待伸手去够。


    “姒意来,母亲喂你。”姒意回来一直在她怀里,她和姜泽柔怎么哄都不撒手,担心姒兰君身体吃不消,张开手期待对方过去。


    姒意今天特别黏自家哥哥,睁大眼撒娇拒绝,“就要哥哥抱。”害怕母亲不开心,扯了扯姒兰君的发尾,要她和自己统一战线,拒绝母亲的要求。


    “这丫头今个怎么那么黏人。”虽是责怪的话,看见两人相处和谐,脸上难藏几分喜色。


    姜泽柔坐到似兰君身边,打趣道,“姑母,姒意一早就念着要找哥哥。”姜泽柔拿起一碗元宵,几颗桃花状的元宵浮起,几粒桂花干点缀,颇有桃雨芳飞的情景,银勺圈住一颗,吹了几下,喂进姒意的嘴里。


    小丫头满意闭上眼,享受姜泽柔的投喂,慵懒的神色依偎在哥哥怀里,活像一只馋嘴的小猫。


    姒母满眼含笑看着几人,姜泽柔享受此刻的融洽,结合街上众人对她和表哥关系的误会,心底泛起一丝甜蜜。


    “兰君,快过年了,茶行工人的账都结清了吗?”


    一年干到头,谁不是赚点钱回家陪家人过个好年,姒家工人的年账一直都是在年关前一个月结清,避免工人家中遇见突发事件,需要请工回家,手中又没有余钱的现象。


    擦过姒意唇边溢出的甜汤,“都结清了。”


    “我听说玄舶司的人被抓了,先前各家和他们签订的货单,也不作数了。”似母这话说的的不稳当,她也是从旁人嘴里听见的,问出口总有几分心虚,


    姜泽柔带着似意采买时,也听街边小贩提起过,传闻又是那名沈大人做的,结合望月楼传出的言论,故作镇定继续喂姒意。


    似兰君不急不慢回道,“母亲,那都是左邻右舍传出来的虚言,年关将至,玄舶司的货船明年开春就要启程,朝廷还没发下指令,若是和各家重新签订又要费一番功夫,耗时耗力不说,交货的时间可就要延迟了。”


    逗着姒意玩乐,笑中的嘲讽藏得极好,商人做生意讲究信用,两国之间的贸易不仅看重的事信用,更是背后权利的操控。


    当今皇上怎么会任由沈鹤安的决策。


    咬开一颗元宵,甜甜的果酱爆开,顺着喉舌下滑,惊喜的赞叹,岔开话题,“母亲这元宵一年比一年做的好吃,我们都吃了好几个。”


    姜泽柔听出她岔开话题的意思,配合打消姑母的顾虑,“姑母的手艺真巧。”故作忧愁,“柔儿只怕是要学上一辈子都学不会。”


    “好吃,母亲做的东西最好吃。”姒意配合跑下身,一头扎进姒母怀里,逗的她大笑,一开始的担忧散开,抱起姒意,“你们喜欢就好。”


    “兰君,前几日我们给你在寺庙留了愿,细数日子也到了还愿的时候,你可得跟着我们一起去啊。”


    还愿?姒兰君疑惑看向姜泽柔。


    姜泽柔小口吃着元宵,“姑母带着我们先前为表哥祈福,寺庙的师傅说了七日后要带着愿主一同去寺内还愿。”


    心下明白几分,掐着手指头算了算日子,是后日,咽下一颗元宵,不在乎的点头应下。


    —


    沈鹤安鼻尖落下一颗汗珠,暖玉地砖升出那股暖流好似一把烈火,炙热的要把他的双腿燃烬。


    “是朕错怪你了。”又是一句平淡缓长的质问,行子间咬的格外平静,好似围着火堆唠家常一般。


    沈鹤安只觉这一句好比泰岭,压的他险些抽不上气,“是鹤安只顾眼前利益,没有考量背后给朝廷带来的缺失,皇上教训的是。”


    “到了万虚宫,就和家里没什么区别,老是跪着算怎么回事。”虽然是一句缓和场面的话,内里却没有几分情分。


    汪顺扶着他回到矮墩,跪的时间不算长,沈鹤安起身时,还是感觉小腿生出一段抽麻,汪顺瞅着皇上不再出言斥责,拾起地上散乱的奏章,交给沈鹤安继续翻看。


    奏章中指责他以下犯上,不顾皇恩,自以为出身名门,办案跳过按察院,没有圣旨私自拿人。


    他那通决文书三文归一交给自己的改法,把玄舶司也归了进去,各家手里和玄舶司早就签下的文书,一下轻了几分,面对他的做法,朝廷的态度不明,各家也是攥紧了袖口,打听信息。


    眼瞧年关后出往海外的货物远在千里,摸不透朝廷的风向,只能加赶运到京中,有钱的商家还好说,无非多使些银钱,消灾保个安心。


    那些刚起步的,靠着小本买卖,路途遥远,这改令又是发文一月不到,按察院的人不可能每处都顾上,他们想和老熟人续约,也就只能等按察院的人下到地方来后的事。


    又或是几家凑着钱,载着货物进京,在按察院的见证下,签了通决文书。


    这样一来朝廷地方的税收,涌入京州,地方税收失平,百姓奔波劳累,双方利益亏损加重。


    无形中喂养了一些蛀虫,连带朝廷的风评受到残论。


    “……”


    “怎么?回不出话了?”


    汪顺站在一旁,没有因为皇上对他的提问,漏出半分不善的脸色,保持一贯和缓的笑容,提醒道:“沈大人,皇上在问您的话呢。”


    “臣……”奏章上的每一桩,这位皇帝表哥都清清楚楚。


    问怎么回……


    他又能怎么回?


    事到如今,他能攀扯上这位表兄吗?


    往来只有做错事的臣子,没有做错事的皇帝。


    “账本的事交给探抚司处理,你不要再过问了。”


    这是要内部整消的意思。


    “是。”沈鹤安不再挣扎,在他闷清这个道理时,进入万虚宫前那抹亲情和傲气,已经不见踪影。


    “天子脚下,一己私利激起民愤,我看你这个京州巡按也不用做了,收拾收拾离开京州。”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