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呼延朝着小河边走去,燕门当地的婆婆教过她,小河边有许多野菜可以挖,对于九黎人来说,果蔬是奢侈物事,更何况她们两个奴隶了,没想到来到燕门,生活竟改善了些。
据说是之前燕门的郡守从黄河边挖了渠,将河水引到城内,时间久了,沿着小河边便也长出了绿地。
生命总是顽强的。
借着夕阳余光,她在草地里细细寻找着,蒲公英、灰灰菜、荠菜、薤白,煮汤、凉拌、炒鸡蛋吃都很鲜美。
不过还是来的晚了,大部分野菜都被其他人采走了,她也想早起过来抢先,但奴隶每天要做的事情是有要求的,若是发现活没按时做完,便是一顿毒打。
长期弯腰十分酸痛,她直起身来,歇一歇,往前走几步,再次弯下腰去。
正四处搜寻时,突然有一把野菜递到她鼻尖下。
不用抬头,她就知道是谁。
她用手接过丢进身后的背篓里,冷淡地道谢。
她继续向前,只是身侧多了一道清脆的铃声,她走,铃声响,她停,铃声也停。
她皱眉忍耐,只当那个人不存在。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想要抚上她脸,被她一把拍开。
“格格。”低沉悦耳的声音钻进耳朵,像有一只小飞虫在耳道里横冲直撞,微微的痒。
她不耐烦地抬起头,望进另一双同样为绿色,只是颜色更为深沉的墨绿眼瞳。
“伊日毕斯,我很忙。”她冷冷道。
“我帮你找了野菜。”面前的男人道。
她冷冷盯着他,他毫无退缩之意,同样死死盯着她,含着某种隐晦的狂热与渴求。
她猛地欺身向前,带着男人一起摔在草丛中。
男人闷哼一声,说不上是痛楚还是愉悦的意味。
她一把握住那雪白伶仃的脚踝,将嘴唇凑近内踝处,咬了上去。
一刻后,她面无表情地起身,拿起背篓。
男人面色潮红,嘴唇红艳,声音像含了水,不停唤着她的名字,多情的眼睛睨着她,恨不得能将她装进去。
而她好像有一副铁石心肠,聋了一般,径直向羊圈的方向走去,一次都没有回头。
南海——
窦莽佝偻着背,满脸陪笑地将两男一女迎进广聚楼。
南海三面环海,还有着几十处盐场,虽说三个月前经历了不小的一场动乱,伤了元气,所幸家底丰厚,甭管是做工的还是种地的,只要待遇好,钱粮盐给够,他们才不管头上是哪个皇帝呢,再者,愚直、死脑筋的人早就在卖私盐那时候被窦莽霍霍光了,留下来的,全是脑子活泛的精明人。
窦氏在国家大事上目前还没看出来有什么潜力,但搞钱盘活经济是真有一手,虽说氏族子弟中也不少脑子不清楚的蠢货,比如前任窦太尉,摊上一个好大儿,强.奸民女捅了篓子,太尉之职丢了,换窦鸿武顶上,好大儿也没了;再比如窦齐,好好的钱粮在长洲丢了,既不上报也不解决问题,脑袋一拍换了一堆破烂进去,犯了误国大罪,自然是被暴怒的帝王抓住,身上的肉剐到一千片才生生断气。
若窦氏全是这样的人,那没落也不过是迟早的事,但奇就奇在,窦氏嫡系竟没被庞大家业和无上权力所腐蚀,反倒勤奋刻苦,还各有天赋所长,硬生生将窦氏这个大摊子给支了起来。
窦莽是旁支子弟,但因为胆大心狠被嫡系看中,委派了南海郡守的官职,他也不负期望,搂钱搂到飞起,他对大夏王朝不甚忠心,就连大皇子来了也是不屑一顾,却唯窦氏嫡系马首是瞻,因为他心中清楚,窦氏一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何况嫡系又是如此杰出,让人根本提不起背叛的想法。
精致昂贵的菜品流水般端上来,窦宝辉夹起一块鱼翅放入嘴中,满意颔首,却见窦莽面前未摆碗筷,不由发问:“堂弟为何不吃?”
窦莽以手覆口,笑了笑:“我的牙齿全被王瑞那个兔崽子拔掉了,吃饭时未免不雅,怕扰了堂哥堂姐兴致,稍后我单独吃便是了。”
窦宝辉微蹙起眉,似是不忍,他对身侧侍从耳语几句,侍从点头,出了包厢。
片刻后,窦莽面前摆上以香葱、芝麻调味的肉糜菜糜,还有一碗白粥。
“一起吃吧,哪有家人不一同吃饭的道理。”
“堂哥…”窦莽眼圈红了,他掩饰般地转过头去,很大声地吸了一下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
以他的性子,在别人面前流泪,还不如一刀杀了他。
窦莽拿起木勺,吃得很香,废话,那可是窦三爷随身带的大厨做的,能不香吗。
虽然没有用什么名贵食材,那大厨却十分精通食物本味的搭配,肉菜和佐料间的风味相辅相成,实是妙极。
其乐融融的一顿饭结束,坐于主座的男人开口,声音嘶哑:“管洲的民寇又闹起来了。”
不同于窦三爷一脸和气的大善人样,主座的男人极瘦,双颊甚至凹了进去,脸色呈现一种病态的灰白色,他伸出手指,手指也似一截灰白的枯枝。
窦家二爷,窦思明,窦莽觉得,他是嫡系中城府最为深沉的,脑子也是最好的,他与嫡长子窦鸿武一文一武,以前那是横扫朝野,无人能敌。
窦家能发展到一家独大,甚至逼得王孝与赵家联手,这位窦二爷功不可没。
“这个饭桶!平日就是刮地三尺给自己弄好处,搞得天怒人怨,王孝死后,第一个反的就是管洲的百姓,杀鸡取卵,涸泽而渔,怎会长久!”情绪一激烈,窦思明便剧烈咳嗽起来。
窦宝辉忙给二哥顺气,递去温水给他润喉。
窦思明平复了气息,以指蘸水,在桌上简略画出窦氏据地。
“西陵矿山的消息可确认了?”
“确认了,大约有十几个山头,主要是铜矿铁矿。”窦宝辉忙回道。
窦思明捏捏眉心,有些疲惫:“暂时将消息按住,不要让西陵的郡守察觉,那老东西,眼睛浅,心小,也不完全是跟我们一边的,防着点。”
窦宝辉点头应是。
“管洲…倒是有些麻烦,那里的民寇有好几股势力,各自为战,你找人去接触一下里面最强的势力,收服不了就合作,供钱供粮,跟他讲只要他能把管洲的动乱解决,管洲的郡守位置给他坐。”
“至于南海…”
窦莽忙坐直了身子。
“堂弟,南海是唯一一个窦家能够完全掌握的地方,你手中握着的是窦家的基石,也是窦家最后的倚靠,千万慎重!”
窦莽不住点头,正在肚子里搜刮自己那点不多的墨水,打算说一些效忠之言。
有一苍白瘦弱的少年自门外经过。
“信儿!”一直未曾开口的蒙面女人猛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起身就要朝着那少年追去,被窦宝辉和身侧侍女手忙脚乱按住。
“小妹!那不是信儿!你冷静些!”
“信儿!信儿!娘在这里!你们这些坏东西!把我的信儿抢走了!不让我去见他!信儿!”
窦宝辉疲惫招手,立即有两个强壮的侍女走入屋内。
“将大小姐带到寝房好生安置。”
女人不住挣扎,涎水不受控制地自嘴角淌下,被人精心梳就的发髻全部散开,像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
窦莽眼观鼻鼻观心,待女人终于被带走,才敢抬起头来。
窦思明叹息一声,收起眼中的痛惜之色,打起精神对窦莽道:“我们接着说…”
广聚楼的烛火,燃了一夜。
平江郡守府的烛火同样燃了一夜。
王瑞自府中缓缓走出时,晨曦初微,他头晕得厉害,不得不停下脚步,等着眼底斑斓的黑块消散。
他开口,嗓子哑的不像话:“固儿呢?”
“还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顿饭也不肯吃。”南东战眼中全是红血丝,下巴冒出一层青茬,他已经三天没睡个整觉了。
“带我去见他。”
“殿下,你…你得休息了。”南东战一把拉住他,眼底担忧已掩不住了。
这三天未曾好好休息的人又岂止他一个呢,陛下驾崩后,殿下他心里该有多难受…
“无妨。”
南东战低叹一声,扶着他,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府后院走去。
“固儿,开门,是哥哥,固儿…”王瑞叩着木门。
门后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王瑞对南东战道:“你先回去吧。”
“可殿下…”
“回去吧。”
南东战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有枯叶自枝头旋落,落至乌黑的靴面上。
已是深秋了。
王瑞将额头抵在木门上,日光带来的暖融还未完全消退,纹理间尚存浅淡的余温。
“我知道,你怪我,你怪我不告诉你父亲自绝的事,你怪我不拦着他,也不去救他…”
“我不会解释,我也无法解释,但是…固儿啊,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我们彼此错过,十九年未能相见,好不容易重逢,却还要继续互相避让、疏远吗?”
他咬紧牙关,即便哽咽万分,仍固执地不肯落一滴泪,只是那从来笔直的脊背,终究还是一寸寸地塌缩下来,使他顺着门,一点,一点滑到了地上。
他仍咬着牙,身躯巨大震颤着,木门也剧烈发着抖,木制的门扣不住跳动,发出响声。
门后依旧没有任何声息。
写文的时候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老歌的歌词:你是我眼里一粒沙,从此我含泪也要轻轻地擦...
不得不说这词真的,写得太牛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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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