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门的流民蹒跚着走到长洲城前时,王举超早已动身,去了中都。
像是隐隐有了预感,他在动身前一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从未谋面的父母,温柔地将一段串着木雕小猪的红绳系在他腕上。
他半夜醒来,坐在床上,怅然良久。
大夏十郡,他只有中都从未去过,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耽搁,便暂时歇了去的心思。
但在这一晚,他突然强烈地,迫切地想要去中都看看,如同冥冥中的指引。
他关了店,将小院的门锁了,租了一匹马,揣上自己所有的银子,急匆匆地驶向官道,向中都奔去。
酒楼包间里,王瑞和南东战沉默对坐。
南东战的脚边已经摆满了酒壶,父亲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他现在提不起精神去想九黎如何,窦家如何,大夏的未来如何,他只想醉的死死的,把一切都忘掉。
王瑞沉默良久,拆了一块鱼肉放到南东战碗里:“别光喝酒,吃点东西。”
南东战将那一块鱼肉塞到嘴里,这才看向王瑞,混沌的脑子恢复了一点意识,惊讶道:“殿下都没有动筷吗?”
他们来这里坐了半个时辰,王瑞一口菜都没吃。
“吃不下。”
南东战摇摇晃晃站起来:“殿下回去吧,陛下卧病在床,您回去多陪陪他。”
他顿了顿,低声说:“多谢殿下关心,我现在好多了。”
王瑞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下了楼,走在大街上。
九黎攻破燕门的事好像并没有对中都人造成什么影响,街上车水马龙,繁华依然。
“抓小偷了——”
突然人群骚乱了起来,一个蒙面的瘦小个子一把推开前面的人,慌不择路地往前逃窜。
“小兔崽子你他妈…”紧追其后的是个身高九尺的壮汉,以不符合身型的矫健身手穿过人群,一把抓住了那个瘦弱男人。
王瑞觉得那壮汉的声音有些耳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南东战迷迷糊糊的,见前方围拢了人群,有热闹看了,忙拉着王瑞挤了进去。
王举超现在非常生气。
谁能想到中都皇城,天子脚下,竟然还有偷儿?
他不过是稍稍放松了一点警惕,竟然被这个小兔崽子得手了!
那钱袋里可放着他全部的身家!
他咬牙切齿地铆足劲追,总算是把那小兔崽子逮到了,他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拳。
给那偷儿打得眼冒金星,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王举超在他身上一阵摸索,总算是拿回了自己的钱袋。
正松了口气,刹那间,异变陡生。
王举超眼前一阵银光闪过,下意识地抬臂护眼。
钱袋被利刃划破,里面的碎银小玩意儿零零散散落了一地。
俺的钱!王举超差点昏过去。
围观的人蠢蠢欲动,多的是想趁乱把钱一捡就跑的。
这下也顾不得许多了,王举超劈手夺下那小刀,对着偷儿又是两拳,彻底把他打昏过去,急忙过去捡自己的银子。
地上能找到的被他归拢在一处,损失不多,可王举超的脸色未见好转。
他的木雕小猪,没了!
之前他一直是用红绳串着挂在脖子上的,可就是不巧,赶路途中绳断了,他只能暂时先搁钱袋里。
他心里又急又气,见那偷儿有转醒趋势,又上去给他邦了一拳,骂了一句娘。
他抬头瞪了一圈围观的人,咔咔开始捏拳头,唾沫四溅地骂:“瞅什么瞅!老子的热闹好看是吧,你们也想找揍?”
大身板配上凶神恶煞的表情还是有威力的,有胆子小的立马转身迈着小碎步溜了。
王瑞看到那壮汉劈手把刀夺了,便对南东战道:“走吧。”
他走出人群外,正打算往皇宫方向去。
咕噜噜——
一件灰扑扑的小东西被好几双脚踢来踢去,滚到他靴根处。
王瑞回头不经意一看,仅一眼,他整个人便凝住了。
良久,他缓缓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拾起那个灰扑扑的木雕小猪,拿出白帕将上面的尘土拭净。
他将身侧带的木雕小狗解下,与那小猪放在一起端详。
这木雕小猪和小狗,整个大夏不会再有第二个。
这是他的弟弟…
王瑞说不清此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倏忽高兴,倏忽哀伤,夹杂着说不清的怨愤。
世事无常,世事无常,若是能再早些…若是在从南越回中都的马车没有遇到那些人“安排”的劫匪…若是襁褓中的弟弟没有在慌乱中从马车掉落,跌下悬崖…若是母亲…
王瑞闭上眼,强压住眼底泛上的涩意,走到那在四处着急搜寻,急得团团转的壮汉前,将那小猪递出:“你丢的是这个?”
壮汉抬头,望见他手里的东西,强烈的喜意从眼底迸射出来。
在他一叠的道谢声中,王瑞只是微微点头,暗中记下了他的样貌,随后告辞离开。
宫门前,王瑞叫住南东战,低声吩咐:“去查那个被偷窃的男人,隐蔽些,不要让其他人察觉。”
他呼出一口气,坐上软轿,缓缓朝福宁殿而去。
“瑞儿,你有心事。”
王瑞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木勺放回粥碗。
床上的男人被锦枕锦被重重叠叠地包裹着,那张秀美的脸苍白如纸,对着王瑞,流露出一抹担忧。
“就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父亲,你还记得吗,我刚记事的时候,我们从西越去往中都的路上,弟弟他…”
“是的,那时我和你母亲派人在崖底搜寻了三天三日,没有找到你弟弟,连尸骨也…有时候我会想,也许有好心人救了他,也许他现在,还好好地,健康地活在这世上也说不一定。”
“不要想那么多了,孩子,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只要你好好的,父亲心中便是欣慰。”王孝伸手摸了摸王瑞的头。
“那父亲也不许想那么多,要快快好起来,儿子过几天有惊喜要给您。”王瑞将头倚在父亲单薄的肩上,撒娇道。
王孝惊讶地挑了挑眉,自瑞儿十岁后,就再也没与他这般亲近过,他清楚,瑞儿要强,自愿要去守那皇家的尊卑规矩,自他登上皇位,瑞儿与他便不再是单纯的父与子,更是君与臣。
今日这番小儿情态,也是看他病了,哄他开怀呢。
王孝嘴角噙起笑意:“好,为父期待着瑞儿的惊喜。”
王孝没有想到,是如此之大的“惊喜”。
“瑞儿,你是说,你的弟弟找到了?”
次日清晨,王孝一把推开脸上的布巾,恨不能现在就穿衣下床,去亲眼看一看他十余年未见的次子。
“父亲莫要激动,安心在床养病,儿子这就去请他过来,这样,我们一家人便团聚了。”王瑞温声安抚,眼底也泛着喜意。
“等等,先等等,我这是高兴的糊涂了,你是怎么找到他的?又怎么确定他是固儿?”王孝被按回靠枕上,拉住王瑞的手急切问道。
待王瑞将南东战查到的,有关王举超这十多年的生平一一说完,才发现父亲早已是泪流满面。
“父亲…”
王孝摆摆手,让担忧上前的秦午退下:“无事,只是听到固儿小时候受了那么多苦,我就…”
“弟弟现在过的很好,长得也又高又壮,之前在南海我们还见了一面,他卖我消息,从我手上拿了一百两银子呢。”王瑞说着俏皮话,见父亲破涕为笑,忙道:“那儿子现在就动身。”
“等等。”王孝轻蹙眉头,大悲大喜后,诸多忐忑又涌上心头。
“若是固儿不愿回来认我这个父亲,不必强求,予金银于他,让他后半生衣食无忧,待我去到地下,也算能给你母亲一个交代。”
“父亲…为何?父亲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弟弟生为父亲的孩子,心怀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不愿意呢?”王瑞难以理解。
王孝看着他,无奈地笑了:“你呀,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个道理。”
地位尊卑,血统贵贱,在这将要到来的乱世中,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王举超经历了他近二十年生涯中最奇幻的一天。
他的亲人找到了!
他的父亲是皇帝!
他的母亲是皇后!哥哥是大皇子!板上钉钉的皇位继承人!
他是除了他爹他哥外大夏最牛逼的人物!区区新安县的布行东家算什么?管洲的那个肥猪郡守见到他都要下跪磕头!
他有钱了!有很多很多钱!大米饭可以吃到吐,银子换成大银锭可以铺满整个屋子!
他不是没人要的孤儿,不是低贱的乞丐,他是…他是最上面的,最金贵的人!
天哪,如果这是一场梦,就让他永远不要醒来好了。
王举超怔愣了半个时辰,回过神,发现大夏贵不可言的大皇子,还在桌旁耐心地等着他。
他控制着僵硬的五官,努力扯出一个笑:“我饿了,想吃大米饭…还想吃肉…”
他顿了顿,那个称呼如鲠在喉,几乎让他喘不上气。
“哥。”
来了!
呼,写作真的是个体力活,在考虑要不要去健身了,也许健身之后写作效率会更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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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