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和南东战留在南海把这几年盐场的进出账目理了理,找到那些受害的商人家属一一进行抚恤,等着中都下派官员过来交接郡守一职,不知不觉就呆到了八月十九,正赶上南海的盂兰盆节。
虽说是死者的节日,也并不妨碍生者的热闹,郡守府门口的荣成街最为繁华,早在卯时(早上六点左右)就开始喧闹起来。
王瑞的睡眠一直不好,睡到辰时(早上八点左右)才起,这时候南东战已经把荣成街从头到尾逛了两遍,回府后兴冲冲地向他展示自己在街上买的小玩意儿。
“我听他们讲,在南海有个不成文的习俗,祭祀游街的主祭者都由郡守来担任。”
“那他们今年怕是要失望了,下一任郡守估计要十月才能到这。”王瑞对着镜子整理衣冠,漫不经心道。
“对呀,所以我就跟他们说,不是还有巡牧大人吗?”
王瑞看了看挂在天上的炎炎烈日,又看了一眼南东战:“你让我在这种天气出门游街?”
半个时辰后,王瑞戴着花环,面无表情地站在花车上,两边都是想要一睹巡牧大人风采的南海百姓,一看到王瑞出现就是一阵欢呼,甚至还有本地的商人为了感谢他,将饴糖分发给小孩们,教他们说一些顺口溜,表达对巡牧大人的赞美之情。
王瑞在人群中看到了南东战,这家伙左手拿着糖葫芦,右手拿着烤鸡心,嘴巴恨不得咧到后脑勺,正冲他卖力地挥手。
他收回视线,被这种热情洋溢的氛围所感染,嘴角小幅度地翘了翘。
花车围着郡守府绕了一大圈,回到起点时,祭祀仪式也就正式开始了。
鸣炮后便是迎祖,黄泉之乐奏响,祭祀舞者以舞通灵,对浩淼银河间零落的祖先亡魂倾诉渴望。
舞毕后便是进馔,包含牛羊猪三牲,粟豆麻麦稻五谷。
王瑞一一接过舞者手中的供品放置在祭台上,要接过最后一盘稻米时,对面的舞者突然低声道:“我手上有你想要的东西,戌时(晚上八点左右)三冬坡,一个人来。”
王瑞抬起头,是个个头与他差不多高的男子,被青铜面具遮住了相貌。
他反应过来,连忙询问:“请问壮士姓名?”
男子已随着其他舞者退场,隐入人群中了。
“不行!谁知道那男的是什么来路,你一个人去太冒险了!”祭祀结束,王瑞也得以从那花车上下来,现在正和南东战坐在路边临时搭建的茶棚里喝茶,南东战听完他祭祀时的遭遇后,第一反应就是大力反对。
王瑞思索片刻,道:“我觉得那人不会害我,祭祀本就鱼龙混杂,他既有那个本事混到我身边,要杀我的话早就杀了。私盐去向至关重要,我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我不管,你不许去!”南东战扭啊扭,快把上半身扭成麻花了。
王瑞懒得理他,但也许是南东战今天太兴奋了,聒噪得没完没了。
他一个眼神过去,对面瞬间闭嘴。
夜幕降临,街上的摊贩在推车前挂上小巧的白灯笼,晚上的暑气因着太阳落山消散了些,怕热的人在这个时候也出来了,整条荣正街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比起白天来还更要热闹些。
隔开了半个大夏版图的长江在南海中央行出一条支流,成了三冬河,以往波光静谧的河面上今日铺满了星星点点的河灯,载着心愿和思念漂流向未知的远方。
等王瑞赶到三冬坡时,那人已经到了,手中还拿着一个花灯,王瑞看着他将花灯放进河里,和边上许许多多的男女一样,闭眼许愿。
王瑞有些不耐,他向来不信这些,但碍于礼节,只能站在原地等着那人结束。
王举超许完愿,一睁眼就看到了王瑞。
他直起身:“看来确是只有你一个人来了,倒是守信。”
王瑞不语,等着他吐出有用的东西。
“我在江都见到了胡宗善…”万幸王举超也不是那种喜欢废话的人,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
王瑞眼神一凝,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细听。
确认这是一条有用情报后,他将一百两的银票递给王举超。
王举超也不客气,道谢后直接揣进兜里。
临走时,王瑞也不知是怎么了,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许了个什么愿望?”
王举超歪头看他,不知为何,王瑞似乎从他面具后的眼睛里看到了笑意,带了点狡猾和戏弄,男子拉长了声音道:“当然是祈求祖先保佑,能从巡牧大人手上拿到那一百两银子啊。”
王瑞匆匆赶回郡守府,对书桌前的南东战道:“收拾东西,我们今晚动身去管洲,胡宗善就在那里。”
他将整理好的账目还有写的奏折拿出来,唤来心腹让他们快马送到中都给父皇,一扭头见南东战还在书桌前坐着,加重了语气:“我们越快到管洲越好,你还在这儿磨蹭什么?”
南东战转头看向他,神情凝重:“殿下,我刚刚收到父亲的来信…”
“九黎要和大夏…正式开战了。”
江都,雷宅。
酷暑难熬,郝炎干脆直接窝在铺满冰块的寝室里,半靠在柔软的藤椅上晃晃悠悠,时不时从手边的小桌上叉一块冰西瓜,那西瓜削了皮切成小块,刚好一口一个。
郝炎在想如何和自己的好兄弟雷萌道别,他既对小石先生许了诺言,就要马上行动起来,驹连苏他现在还杀不了,那就先杀与驹连苏勾结的大夏官员,不知道他的那些部下都怎么样了,不过以他们的能力,应该没人敢给他们气受。
想着想着,郝炎在蝉鸣声声中慢慢地睡过去。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外头一阵喧闹,好像有人一脚踹开了门,发出“碰”的一声巨响。
郝炎陡然惊醒,用衣摆擦了擦流到下巴的口水,赶忙出去察看情况。
就看到雷萌在院子里和他的妻子吵架,郝炎沉下心一听,呵,这哪是吵架,这是变相秀恩爱呢。
“那些人在背后编排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要一个人闷在心里!难怪你前几天一直神色郁郁,二婶娘也不知是吃了几斤猪粪,看我不找机会撕烂她的臭嘴!”
清丽女子神色温柔,一边帮雷萌顺气,一边唤侍女将凉茶端来,徐徐解释道:“这本来就是雷二伯一家辛苦维持下来的家业,你又性格刚直,对堂哥的所作所为多有微词,二婶娘自然心里不痛快,拿我们以前的事情到处说道。”
“父亲为何不送你去别的分店,一定要你来江都?雷二伯虽然心胸狭隘,抠搜小气,能力却是实打实的,父亲当初去外地发展,将江都的铺子留给二伯,整整十年,雷二伯没出过一点纰漏,成为父亲最坚实的后盾,其中所花心血难以估量,这时候你突然过来横插一脚,他心中肯定不会舒服。”
雷萌气消了大半,声音渐渐低下去:“我去花钱请商会的人吃饭,帮他疏通关系,花的都是我自己的私房钱,他都不记得这些…”
“枪打出头鸟,你是主家的二少爷,身份敏感,就算是把事情办好了,以雷二伯的性格只会觉得你在他面前耍威风,想要压到他头上,对你的猜忌恐怕更深。”
雷萌愧疚地将她搂进怀里:“说到底还是我对家中产业不够上心,却因为投个好胎,每天游手好闲也能享受荣华富贵,他们看我不顺眼也是应当,只是委屈了我家卿瑢,替我受了那些闲言碎语。”
“在我心中,卿瑢就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便是嫦娥下凡,也比不上你万一…”
郝炎酸得直倒牙,赶紧捂住耳朵,后面有人撵似的逃回自己屋里了。
几日后,郝炎终于下定决心,找到雷萌,将自己的复仇打算同他讲了。
“我可能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你和卿瑢在这里万事小心,我每到一处都会写信告知你位置,如果遇到麻烦,给我去信就是。”
“好男儿志在四方,郝兄你尽管去闯,缺钱了就跟我说。”雷萌虽有不舍,却也没有强留。
“不过…郝兄能不能最后帮我个忙…”
郝炎自然无有不应。
听雷萌将事情原委讲完后,郝炎道:“所以你还是写信给你父亲告了状。”
“雷二伯既没管好二婶娘,也没管好堂哥,我说与父亲提前知晓,是让他提前留个心眼,免得以后雷氏的家业被雷二伯的家人拖累。”雷萌叉腰振振有词。
“所以押送货物回平江这件事一定要干得漂亮,不然我这次灰溜溜地被排挤回去,爹交代我的事情也搞砸了,他肯定会给我来一顿棍子烧肉再断我一年开销的。”
郝炎看到雷萌做出巴巴的一幅可怜相就觉得好笑,点点头:“我会一路把你们安全送到平江的。”
从燕门到西越、管洲、江都,再从江都去往平江,郝炎的足迹踏遍了半个大夏,就像是看到一颗四季分明的树,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风景,大夏不同的地域也是如此,等到他察觉自己对这片土地有所眷念时,他就已经变成被青山绿水驯养的雄鹰,再也回不到从前。
休息两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