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5章 第 5 章

作者:白鹭爱吃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这一问算是征询的语气,但其实并没给商量的余地。


    裴矩抿唇,看向岑清。


    岑清垂下眼,默然地点了点头,他脸色本就惨白,这时愈发像个玻璃娃娃——仅靠着最后一丝力气才能维持表面的平静,实则浑身都是不情愿和抗拒。


    魏堇仔细审视岑清一举一动,裴矩同时也在暗中观察她。


    几秒后,裴矩再看岑清,微皱的眉心稍稍舒展。


    医生早在门口等候,得到允许便提着药箱快步走进来。


    岑清死死攥紧的拳头始终没有松开,殷红的血珠仍在不断从指缝间渗出。


    医生见状,道:“得先处理这处。”


    可岑清的手指已经僵硬得如同铁钳,医生不得不使了些力气才勉强掰开。


    当掌心缓缓展露时,一道狰狞的伤口赫然映入眼帘——皮肉外翻,深可见骨,横亘整个手掌的裂痕此刻已与血污混作一团。


    裴矩其实早就看过,但他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被那道伤口攫住,胸腔突然传来一阵莫名的刺痛。


    他下意识偏过头去,喉结微动,无声地呼出一口浊气。


    “这也是魏钊弄的?”


    魏堇紧盯岑清的脸,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我自己。”


    岑清木然看着自己的手掌,无意识动了动指尖,“我想清醒一些。”


    他勉强抬起唇角,“可惜效果并不好。”


    “……”魏堇拧眉:“对不起……”


    消毒过程必然是残忍的。


    碘伏棉球换了一个又一个,血块部分凝固,内里混合着玻璃渣,需要刮开清理。


    冷眼看到最后,就连魏堇都有些不忍,当事人却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


    她不得不重新审视岑清,这个从一出现就把他那花心的弟弟勾得三魂丢了七魄的男人。


    其实她对他的了解从来仅限于耳闻,并且在她的认知里,长成这样要么是花瓶,要么是祸水。


    而传闻中的岑清,更倾向于前者。


    花瓶易碎,岑清看起来也一样,但他好像又不完全易碎,给人一种明明碎了却还顽强粘连着不肯溃散的感觉。


    包扎好手掌,医生与魏堇对视一眼,带着商量的语气问,“清少爷,您身上是否还有其他外伤?要是可以的话……我一起看看?也好对症下药。”


    早料到会有这么一问,岑清心中冷然。


    面上却是一副怯生生的,他目光带着些许哀色,看向魏堇,但对方明显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他咬住下唇,垂着眼沉默两秒,才像是下定极大决心,抬手落上衬衣扣子——


    “魏小姐留下,其他各位还是请出去吧。”


    裴矩这句话,同样也没带任何商量的余地。


    **


    从最初就一直默默靠墙站着刷低存在感的三人,经理、石小澄、还有魏堇的助理,彼此相看,默契地往门口挪动。


    “没关系……”


    倒是岑清开了口,仿佛不含情绪的三个字,空落落从咽喉逸出。


    与此同时,他开始解衣服扣子,左手被绷带包着,仿佛也感觉不到疼,手背淡青色的血管突起,骨节连接手指的地方,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一粒、两粒……到露出胸前大半皮肤,再到衬衣完全滑下肩膀,最后挂在手腕。


    没有任何停顿、迟疑,或哪怕一丝一毫犹豫。


    所有人都呆住了。


    岑清两手放在身侧,眼睛平视前方,仿佛等待竞拍的物品,将自己彻底交由旁人验视。


    整个房间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没人说话,不知哪里响起的时钟滴答声,成为时间前行的唯一印证……


    **


    裴矩是最先察觉不对劲的。


    即便是做戏,岑清的演技也太精湛了,他现在给人的感觉就像个毫无生息的提线木偶。


    尤其那双眼睛,仿佛被什么洗劫过,涣散、空洞,映不出外界的任何事物。


    一大片厚实的衣料忽然铺展,把岑清从头到脚遮了个严严实实。


    内里残留的体温,让他禁不住浑身一颤。


    视野中狰狞可怖的景象仿佛被这股暖流冲散,开始扭曲、变形……一束微弱的光线猛扎进来,逐渐变亮,最终形成温暖的一团轮廓。


    是房间的灯。


    以及背对灯光半跪在他面前,皱眉看着他的裴矩。


    “没事吧?”


    岑清怔了半晌,似乎终于回过神来。


    他嘴角泛起一丝类似自嘲的笑,抬起手,指尖恰与裴矩收拢衣服的手相碰。


    那几根手指宛如在冰水中浸泡过,裴矩心下一惊,手中的衣服已经被岑清扯了过去,裹在身上用力收紧。


    就像蜗牛艰难找回残破的外壳,迫不及待将头和身体全部缩进去,可惜那具壳早已千疮百孔,再怎么拼命躲避,也无济于事。


    旁人看来,当真可怜极了。


    更尤其这种时候,他还用微弱颤抖、依稀含着丝哭腔的嗓音,向为他提供遮蔽的人说了声“谢谢”。


    裴矩正帮岑清把大衣扣子也全扣起来,听到这两个字,抬起视线。


    宽大领缘形成阴影,被压低的银灰发丝就像绵密坠落的雨,那张过分精致的脸孔隐匿其中,是旁人看不到的角度。


    “……”


    裴矩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如果他没会错意,确实有那么一瞬间,岑清冲他眉梢上扬,传递出某种彼此才懂的心有灵犀。


    做戏要做全。


    裴矩差点上了当。


    他懊恼地别开目光,好在这件大衣够长,他索性将上缘又往下扯了扯,像披盖头一样,将岑清的脸彻底盖住。


    随后起身看向魏堇,表情严肃。


    “魏小姐,我义兄的伤,自然有裴家的医生照顾,不劳魏小姐费心。倒是令弟的手,再不好好管管,恐怕真就要接不回去了。”


    “……抱歉,”魏堇颇有些心力交瘁地扶额,“是我逾越了。”


    随着这句话,旁边几人都露出松口气的表情。


    显然包括魏堇在内,他们都快要看不下去了,即便裴矩不出手,也迟早有别人忍不住叫停。


    离岑清最近的医生,表情尤为不忍。他在魏家做事,按理没少替魏钊收拾烂摊子,这回也是连连摇头。


    “还好都是皮外伤,先擦点消肿祛瘀的药,今晚注意体温,如果不发烧还好,多养几天就能痊愈,但如果发烧了必须得去医院,感染可就麻烦了。”


    给岑清留下两管药膏,医生便开始收拾药箱。


    这时魏堇助理的手机响了,他迅速取出手机浏览过上面的内容,随后表情一凝,走到魏堇身边,低声跟她说了些什么。


    魏堇本就不太好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她转身出门。


    经理和秘书如蒙大赦,也立刻跟了上去,石小澄则回头多看了一眼。


    医生已经收好药箱,清理废弃物时,将其中一团用过的、沾了血污的棉球放进透明袋,塞到药箱外面的隔层。


    看似不起眼的举动,被岑清捕捉到——那并非装医疗垃圾用的袋子,而是无菌袋。


    显然有备而来。


    医生是最后离开房间的,临走压低声音嘱咐裴矩,“你义兄可能不好意思,你一定提醒他注意擦药,就说……就说这药膏外用,哪里都能涂,那地方伤了不容易好,千万注意。”


    裴矩:“……”


    门外,魏堇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弟弟……等着回去大哥收拾你吧……这回别指望爸能救你……”


    一声爸,让裴矩想到裴景昀。


    那两个保镖,其中有一个刚才打过电话,想必对方已经知道了。


    “爸那里,你预备怎么说?”房间里只剩下他们时,裴矩问岑清。


    “什么都不用说,他不会问。”


    岑清像是理所当然回答,解开大衣的束缚,撩起头发露出脸来,面上总算稍微有了些血色。


    看样子,这也早在他计算之内。


    裴矩不再多问,但裴景昀对岑清的重视程度,任谁都看得出,这件事不可能轻轻揭过,那或许岑清的意思是,他不会当面戳他的伤疤,所以不会问?


    又或者,他其实也是知情者?


    正想着,岑清忽然凑近,一根手指比在唇边。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是秘密。”


    **


    最后两个字说得很轻,两片嘴唇上下相贴,又倏然分开,短促的两下发音,充满了欲语还休的意味。


    裴矩目光不受控地落在那两片唇上,喉头发哑。


    他转过脸,走到窗边,“知道了。”


    有些别扭地又补充一句,“我会保密的,放心。”


    然而才过去两分钟,裴矩假装扒开百叶窗的手指忽然僵住。


    他好像又被骗了——


    这件事绝对还有一个人知情,根本就不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青年后知后觉,转头看向岑清,对方不知何时从坐着变成半躺,双臂团抱缩在他的大衣里,阖着眼正昏昏欲睡。


    而那蜷起的裤腿上,暗红的血迹早已凝固成斑驳的棕褐色。


    失血的人,会犯困。


    窗外,司机已经在楼下待命,裴矩不想打扰岑清,但更不想让他留在这个地方。


    “回去吧。”


    岑清其实并没睡着,听到裴矩的声音,眼皮快速抬了下,似乎是朝某个往上的方向瞟了一眼,然后轻声说了句什么。


    裴矩没听清,他走回沙发边,下意识倾身——


    “这个房间有监控吗?”


    或许是不舒服,岑清问这句话时声音格外低,但这回裴矩确信自己没听错。


    “应该没有,怎么了?”


    这里也是客房,如果有监控,经理怕是得准备吃牢饭。


    岑清重又恹恹合眼,“那我睡会儿,十分钟。”


    他将已经包裹得很密实的大衣往上紧了紧,一直掩到下巴,整张脸陷进去大半,鬓角的长发跟睫毛支楞在一起,显得有几分可怜。


    “就十分钟……”


    像是生怕睡多了,喃喃自语般低声重复。


    裴矩沉默地凝视他,片刻后拿起手机给司机发去一条短信,再将房间的大灯关闭,只留两盏暖黄的壁灯,然后绕过长沙发,在旁边的贵妃榻上坐下。


    **


    一室安静,裴矩以为岑清已经睡着。


    可忽然,他仿佛又听他含糊地说了句话。


    这次试着靠近,却没有任何反应,裴矩正要退回去,就见大衣里那双眼睛缓缓睁开些。


    像是困极的人勉强维持最后的清醒,那种黏黏糊糊、却又即将散失焦距的眼神。


    “今天你好像跟他们说……我是你的‘义兄’?”


    裴矩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岑清耷拉着脑袋,眉间叠起细小的皱纹,“那你怎么……不叫我哥?”


    裴矩一愣。


    岑清歪了歪头,似乎嫌脑袋太重,在大衣里顾涌着换了好几个姿势,终于觉得舒服些,眼皮开始打架,最后才又完全闭上眼。


    彻底睡着前,梦呓般轻轻嘀咕了一句——


    “明明之前,你叫过我哥哥的。”


    “……”


    房间内,长久静谧。


    岑清已经彻底睡熟,环抱的双手渐渐松开力道,大衣向两侧滑落,露出些许银发发梢,折射碎光,像一把撒落的星屑。


    裴矩没再回原先的位置。


    沙发发出极轻的吱呀,他止住动作,确认岑清没被惊醒,才慢慢靠着沙发坐在了地毯上。


    “原来你记得,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


    岑清睡得毫无防备,紧紧闭合的上睫与下睫交错成流畅的曲线。


    和记忆里一样,他连睫毛也稍微带点银色,像是两弯清浅的溪流,承载着人畜无害的林间小鹿,在观者心头肆意游弋。


    明知不会有回答,裴矩还是不死心,想问问这个人。


    “既然记得,那你为什么……”


    要装作不认识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