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零号样本
刺耳的警报声在隔离医疗室内徒劳地尖啸着，映衬着主屏幕上那个鲜红刺目的“Access Denied”警告框，像一张无声嘲笑的巨口。所有关于林焰的实时监测数据流被粗暴切断，只剩下生命体征仪还在固执地发出代表心跳的“嘀…嘀…”声，在这片被技术性阉割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单调而脆弱。
唐雨薇脸色煞白，猛地看向角落的监控摄像头，那猩红的指示灯正无声地转动着，如同石磊冰冷窥视的眼睛。“指挥中心封锁了权限！”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看向依旧僵立在控制台前的顾寒，“顾博士，这…”
顾寒没有回应。他背对着检查台和唐雨薇，护目镜死死倒映着屏幕上那片刺目的血红。警告框的光芒在他冰冷的镜片上跳动，也照亮了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那只悬在虚拟键盘上方的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拢成拳，骨节因用力而泛白，细微的颤抖透过绷紧的衣袖传递出来。
几秒钟死寂的僵持。只有林焰在检查台上痛苦而压抑的呓语断断续续地传来：“…别扎针…妹妹…跑啊…冷…白衣服…”
唐雨薇担忧地看向林焰，他的身体在束缚下无意识地挣扎，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在噩魇中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她又看向顾寒那凝固般僵硬的背影，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终于，顾寒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他没有尝试再次突破封锁，也没有暴怒或质问。他只是极其平静地抬起手，在控制台侧面一个不起眼的物理接口上，插入了一枚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的加密密钥盘。
屏幕上的红色警告框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其简洁、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命令行界面。没有图形，没有菜单，只有一行行冰冷的代码如同瀑布般飞速滚落。这是“方舟”核心系统才具备的底层操作权限，独立于磐石要塞的任何网络之外。
顾寒的手指在物理键盘上快速敲击，速度快得只剩下残影。幽蓝的代码流映在他护目镜上，如同流淌的冰河。他绕开了石磊的封锁，直接接入了他带来的、与星核相连的便携式服务器阵列。屏幕上，一个新的窗口弹出，正是刚才被中断的林焰脑电波和能量残留波动记录。
他调出那段异常波动的峰值点，将其时间戳与林焰呓语中“针”、“白衣服”的关键词进行精准匹配。护目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数据的迷雾。
“关联性87.3%。”顾寒的声音低沉地响起，打破了死寂，是对唐雨薇说的，又像是自言自语，“呓语与神经能量异常波动高度同步。指向深层创伤记忆激活。触发点：医疗环境、束缚、侵入性操作暗示。”
唐雨薇快步走到控制台边，看着屏幕上复杂的波形对比分析，凤眼里充满了震惊：“你是说…他现在的痛苦反应，很大程度是因为这里的环境…让他想起了过去的…医疗创伤？”她看向林焰痛苦挣扎的身影，眼神里的警惕被更深沉的怜悯取代，“‘针’、‘白衣服’…难道他以前…”
顾寒没有回答。他的指尖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指令。屏幕上，幽蓝的代码流停止。一个独立的、加密等级极高的文件传输进度条开始缓慢爬升。文件名赫然是：
【Project Prometheus - Subject Zero - Final Assessment & Termination Logs】（普罗米修斯计划 - 零号样本 - 最终评估与终止日志）
文件来源：方舟核心数据库，最高机密区。
传输速度极其缓慢。进度条如同蜗牛般一点点挪动。
顾寒的目光从屏幕移开，第一次真正转过身，看向检查台上被束缚的林焰。护目镜后的视线，不再是纯粹的冰冷探究，而是夹杂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他缓步走到检查台边，脚步无声。唐雨薇下意识地让开位置。
林焰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梦魇，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金色的睫毛剧烈颤动，紧闭的眼皮下眼球疯狂转动，泪水混合着冷汗不断滑落，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破碎的音节：“…好多针…亮…好亮…妹妹哭了…别丢下我…我听话…”
顾寒微微俯身，护目镜近距离地对着林焰痛苦的脸庞。他没有触碰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仿佛要透过这层痛苦的皮囊，看到那个被深埋在记忆废墟下的、哭泣的小男孩。
“终止日志…”顾寒的声音很轻，几乎被警报的余音和林焰的呓语掩盖，“‘方舟’的‘普罗米修斯计划’…七年前因不可控副作用及伦理争议强制终止。所有实验记录封存，样本…销毁。” 他停顿了一下，护目镜转向林焰手臂上包扎的伤口，仿佛能穿透纱布看到那曾流淌过的金光，“编号：Zero。唯一存活样本。记录显示…实验终止前最后一次强化注入后，样本生命体征消失，宣告死亡。”
唐雨薇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捂住嘴：“他…他是‘方舟’的…实验体？！而且是宣告死亡的零号样本？这怎么可能？！”
“唯一的解释是，”顾寒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洞穿真相的冰冷，“当年的‘死亡’是假象。或者说…是抗体被强制激活后引发的生命体征深度沉寂，骗过了监测设备。”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金属检查台边缘，“他被当作‘失败品’，在终止清理程序中…‘意外’流落。最终被磐石外围部队当作普通幸存者带回。”
屏幕上的进度条终于艰难地爬到了100%。文件解锁。
顾寒立刻回到控制台。护目镜后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飞速掠过屏幕上解密的文件内容。那是冰冷的实验记录，配着同样冰冷的图片。
一张张高清照片弹出：
一个瘦小的男孩，约莫七八岁，穿着过大的、印着“AX”字母（方舟缩写）的白色病号服，蜷缩在冰冷的金属椅子上。眼神空洞，带着不属于那个年龄的死寂和恐惧。他的锁骨位置，隐约能看到一个火焰形状的、新愈合不久的疤痕。
男孩被几个穿着全身防护白大褂、戴着面罩的研究员强行按在实验台上。一根粗大的、连接着不明浑浊液体的针管，正刺入他细瘦的手臂血管。男孩的脸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嘴巴张大，似乎在无声地尖叫。
最后一张，是实验舱内部的监控截图。男孩躺在布满电极和管线的舱内，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如死人。旁边的生命监测仪上，所有波形都拉成了直线。记录标注：【2143年11月7日，14:32，Subject Zero - Final Vital Sign Termination.】（零号样本 - 最终生命体征终止）
照片下方，是密密麻麻的实验数据记录和分析。顾寒的目光在其中几行加粗的、标注为“异常能量反应残留”的数据上停留了数秒。那些微弱到几乎被忽略的能量波动模式…与他刚才在林焰伤口处监测到的、以及星核解析出的林焰血液中金色光点的能量特征…高度吻合！
真相如同冰锥，狠狠刺入顾寒的思维核心。
林焰不是磐石的战士，不是荒野的幸存者。
他是“方舟”制造的“东西”。
是编号Zero的失败品。
是抗体最初的、被强行催生的…容器。
是应该被销毁，却奇迹般存活下来的…幽灵。
而他顾寒，作为“方舟”的继承者，此刻正站在这个“幽灵”面前，准备重复七年前的实验——将他再次束缚，将他再次剖析，将他视为解开黑潮之谜的钥匙。
护目镜后，那双冰封般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林焰在检查台上痛苦挣扎的身影。那身影，与照片里被按在实验台上注射的瘦小男孩，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一种极其陌生的、冰冷的滞涩感，如同沉重的铁锈，悄然爬上了顾寒精密运转的思维齿轮。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如同地底巨兽的咆哮，猛地从要塞深处传来！整个隔离医疗室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顶部的无影灯疯狂摆动，灯光忽明忽暗！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和碰撞声！
“怎么回事？！”唐雨薇惊呼，扶住旁边的仪器车才没摔倒。
控制台的主屏幕瞬间被刺目的红色警报覆盖！不再是权限警告，而是代表最高级别物理入侵的警报！
【警告！B3层核心能源区遭受暴力突破！入侵者身份：未知！威胁等级：Alpha！】
【警告！内部防御系统失效！主通道闸门强制锁定失效！】
【警告！检测到高能武器能量波动！匹配特征：蚁丘黑市 - 分子震荡切割器！】
“蚁丘的人？！他们怎么突破到核心区的？！”唐雨薇脸色剧变。
紧接着，刺耳的枪声、爆炸声、惊恐的尖叫声，如同瘟疫般通过要塞内部的通讯频道，断断续续却无比清晰地传入了隔离室！其中夹杂着一个通过扩音器传来的、带着浓重地方口音和贪婪的嘶吼：
“…交出星核！还有那个会发金光的宝贝！不然老子把磐石炸回石器时代！”
他们的目标，是星核和林焰！
混乱如同沸腾的油锅，瞬间炸开！
“操！”林焰被剧烈的震动和警报声从梦魇中惊醒，猛地睁开眼睛！金色的瞳孔因剧痛和突如其来的混乱而布满血丝，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但战场锤炼出的本能让他瞬间绷紧了身体！他下意识地挣扎束缚环，金属撞击声刺耳！
唐雨薇迅速扑到控制台前，试图调取监控画面，但大部分屏幕一片雪花，只有少数几个还能工作的摄像头捕捉到混乱的片段：穿着破旧拼凑护甲、戴着骷髅面罩的武装分子如同潮水般涌入要塞通道，手中武器喷吐着火舌！磐石的守卫在混乱中节节败退！画面一角，一个扛着巨大筒状武器的壮汉，正将切割器的炽热光束狠狠轰向一扇厚重的合金闸门！火花四溅！
“是‘屠夫’霍克！蚁丘最强的掠夺者头子！他们疯了！怎么敢…”唐雨薇的声音带着惊惶。
顾寒站在原地，护目镜扫过屏幕上蚁丘掠夺者肆虐的画面，扫过主能源区被突破的警报，最后，定格在刚刚惊醒、正用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瞳孔死死瞪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和更深层恐惧的林焰身上。
要塞的震动、枪炮的轰鸣、掠夺者的嘶吼、濒死者的惨叫…所有的噪音仿佛都在这一刻远去。
顾寒的指尖，在冰冷的控制台边缘，无意识地敲击了一下。那细微的声响，却像一记重锤砸在他自己冰封的心湖上。
他看到了林焰眼中**裸的控诉：又是你！又是你们这些穿白衣服的！带来了灾难！把我当成物品争夺！
他也看到了那控诉深处，如同照片里那个小男孩一般的、被世界抛弃的恐惧和绝望。
“方舟”的职责…人类的希望…冰冷的逻辑链条…在这一刻，被那双金色的眼睛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顾寒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没有冲向控制台组织防御，也没有试图联系石磊！他径直走向检查台！
“你…你要干什么？！”林焰看到顾寒靠近，金色的瞳孔因恐惧而收缩，挣扎得更猛烈，“滚开！别碰我！”
顾寒无视他的怒吼和挣扎。他走到检查台的控制面板前，手指在物理按键上快速输入一串复杂的解除密码。
“咔哒！咔哒！咔哒！”
束缚着林焰手腕和脚踝的合金环应声弹开！
林焰愣住了，挣扎的动作瞬间停滞，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获得自由的手脚。
顾寒没有看他。他迅速转身，走向角落那个存放着星核的、厚重的合金保险箱。他输入密码，箱门滑开。那银灰色的金属物体静静躺在里面，幽蓝的纹路在警报红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泽。
顾寒伸出手，毫不犹豫地将沉重的星核抱了出来！那冰冷的重量压在他的手臂上。
然后，他再次走向检查台，将星核不由分说地塞进还有些发懵的林焰怀里！
“抱紧它！”顾寒的声音低沉、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却不再是之前的冰冷，而是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
林焰下意识地抱住了冰冷沉重的星核，入手那沉甸甸的触感和奇异的能量波动让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你…？”
“唐医生！”顾寒打断林焰的疑问，护目镜转向脸色苍白的唐雨薇，语速极快，“最高级别隔离协议终止！启动紧急撤离预案‘破冰者’！目标：要塞东侧废弃维修通道！权限代码：AX-Zero-Alpha！”
“AX-Zero…”唐雨薇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顾寒，又看向抱着星核、同样一脸震惊的林焰。她瞬间明白了顾寒的指令含义！这是最高级别的紧急避险指令！目标直指林焰！而且是…以他曾经的代号！
“可是顾博士！外面全是蚁丘的人！石指挥那边…”唐雨薇急切道。
“石磊的首要目标是控制要塞和消灭入侵者！他不会优先顾及这里！这是唯一的机会！”顾寒的声音斩钉截铁，“执行命令！唐医生！带他走维修通道！立刻！”
“那你呢？！”林焰抱着星核，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惊疑和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顾寒没有回答。他迅速走到控制台前，猛地扯断了连接星核便携服务器阵列的数据线！然后，他从实验服内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形似老式遥控器的黑色装置，上面只有一个鲜红的按钮。
他转身，护目镜最后一次扫过林焰怀中抱着的星核，以及林焰那双写满困惑、愤怒和一丝茫然的金色眼睛。那目光极其短暂，却似乎穿透了镜片，穿透了混乱和冰冷的程序。
“它的稳定力场能中和大部分能量武器攻击，半径五米内有效。”顾寒的声音异常平静，像是在交代一件最寻常的事情，“保护好它。也保护好你自己。零号样本。”
最后四个字，如同烙印，烫得林焰浑身一颤！
“顾寒！你他妈到底…”林焰的怒吼还未出口——
顾寒的手指，已经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那个黑色装置上的红色按钮！
嗡——！！！
一股无形的、极其强大的电磁脉冲（EMP）瞬间以顾寒为中心爆发开来！如同无形的海啸，席卷了整个隔离医疗室！
啪！啪！啪！
所有的灯光瞬间熄灭！所有的屏幕瞬间黑屏！刺耳的警报声如同被掐住脖子般戛然而止！仪器设备冒出缕缕青烟，彻底瘫痪！连唐雨薇腕上的通讯器都闪烁了一下，彻底沉寂！
整个空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只有星核表面那幽蓝的纹路，在黑暗中散发出微弱却稳定的光芒，照亮了林焰和唐雨薇惊愕的脸。
黑暗中，顾寒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近在咫尺，带着一种决绝的冷静：
“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