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响到第三声时,天笙宗的琉璃瓦上正流转着晚霞。
七十二道悬空玉阶被夕阳浸透,像一叠半透明的血珀。最高处的楼阁檐角挂着青铜药铃,风过时洒落零星的清响,惊起几只正在啄食丹霞的朱冠鹤。
怀瑾踏着最后一缕天光归来,素白的袍角沾着南泽荒原的黑灰。她怀里鼓鼓囊囊的,仔细看才能发现是个蜷成团的小人儿——五岁的屿竹像只脏兮兮的猫崽,正用牙齿死死咬着她的束腰玉带,身后还亦步亦趋的跟着一头灵鹿 ——灵芝。
“松口。”怀瑾戳了戳孩子鼓起的腮帮,“我们回宗了。”
孩子反而咬得更紧,喉咙里发出小兽般的呜咽。她右手紧攥着什么,指缝里漏出几星丹火色的碎光,把怀瑾袖口烧出几个焦黑的洞。
玉阶两侧的引魂花突然集体转向。这些平日只对高阶丹药绽放的灵植,此刻竟朝着脏兮兮的孩子弯下花茎,露出花蕊里跳动的先天灵火。
“倒是识货。”怀瑾轻笑,抬脚跨过结界。
屿竹终于松了口,带着奶膘的脸颊上还留着玉带压出的红痕。她茫然张开手掌,掌心里躺着半粒残缺的辟谷丹,正发出幼鲸般的嗡鸣。
怀瑾忽然把额头贴上她的额头。
“听着屿竹,入了天笙宗就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她眼底映出丹火灼灼,“从今往后——”
药铃突然暴雨般摇响,盖住了后半句话。
枝华峰的大殿内。
卿晏正倚在玉柱旁擦拭寒苍枪,枪尖凝着一点霜色,映得她眉目如画。淮桉则懒洋洋地趴在案几上,指尖拨弄着一枚青玉棋子,时不时抬眼瞥向门外渐暗的天色。
卿晏头也不抬,枪尖轻挑,一缕寒气将案上茶水温住:“师尊回来了。” 还有新收的师妹,她暗暗补充道。
话音未落,阁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卿晏眸光一凝,寒苍枪无声横握,霜气四溢。
下一刻,大殿的门被一阵风推开。
怀瑾白衣如雪,怀里却抱着个脏兮兮的小团子。那孩子满脸煤灰,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手里还攥着半粒残丹,丹火映得她指尖发红。
空气凝固了一瞬。
淮桉眨了眨眼,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师尊,您又从外面捡孩子回来了?”
怀瑾挑眉,还未开口,怀里的屿竹却先动了。她挣扎着跳下来,赤脚踩在玉砖上,“啪嗒啪嗒”跑到淮桉面前,仰头盯着她手里的棋子看了两秒,突然伸手——
“哗啦!”
棋盘被她掀翻,黑白子滚落一地。
淮桉:……
卿晏:……
怀瑾扶额,似笑非笑:“看来,你们的小师妹……挺有精神。”
屿竹却不管这些,她蹲下去,捡起一颗黑子塞进嘴里,“咔嚓”咬了一下,随即皱起小脸,呸地吐出来:“苦的”
淮桉目瞪口呆:“她、她吃棋子?!”
卿晏沉默片刻,寒苍枪往地上一顿,霜气蔓延,瞬间将散落的棋子冻住,免得再遭毒手。她低头看着这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家伙,冷声道:“屿竹,别乱吃东西。”
屿竹抬头,回答卿晏的是屿竹肚子发出的咕咕声。
淮桉愣头青一样站在一边“师姐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怀瑾轻笑,袖袍一拂, “从今日起,她便是你们的五师妹了,卿晏去给你小师妹准备点吃食。”
卿晏看着屿竹手里那半粒仍在发光的残丹,又看了看她亮晶晶的眼睛,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寒苍枪的锋芒悄然收敛。
“……但愿这次,师尊捡回来的五师妹是乖乖的。”
淮桉闻言,倒是不满了“师姐,我很乖的。”
大殿内只余怀瑾和卿晏师徒二人,怀瑾慢慢打了个哈欠“想说什么就说吧。”
卿晏见状也知晓怀瑾毒发了,也不再耽搁,干脆道“您真的把她带回来了...”
——
南泽的雨季总是来得突然。
怀瑾的白衣被雨雾染成青灰色,卿晏的寒苍枪挑开层层垂藤时,枪尖凝着的霜气与湿热的水雾碰撞,发出细微的嘶响。
“师尊,这山洞...”卿晏忽然压低了声音。枪尖指向岩壁上那些不似天然的纹路——像某种古老的封印,又像被刻意抹去的图腾。
怀瑾指尖抚过斑驳石壁,忽然顿住:“听。”
雨声之外,有细弱的鹿鸣。
一只通体雪白的灵鹿从洞窟深处走来,鹿角上缠绕着荧荧青光。它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二人,忽然屈膝跪地,露出背上蜷缩的小小身影。
卿晏的枪尖微微下垂。孩子浑身滚烫,怀里却紧紧抱着一株发光的药草,草叶上的露珠滚落时,竟在空中凝成小小的丹炉虚影,卿晏猜测约莫是个保命的法器。
白鹿低鸣,鹿角上的青光忽然散成星子,照亮着漆黑的山洞。
卿晏忽然单膝跪地,寒苍枪横陈膝头:“师尊,她灵台有丹火。” 看着如此虚弱的小人,她慢慢将灵力注入屿竹体内。
怀瑾的衣袖无风自动。她看见孩子眉心若隐若现的烈纹,看见她无意识攥紧的小手里漏出的丹香,分明是被下了丹火之毒——炽阳烈火。
暴雨中忽然响起破空之声。
卿晏的寒苍枪瞬间暴起三尺霜芒,将袭来的黑影钉在岩壁上——是只通体漆黑的药貂,龇着淬毒的獠牙。
更多猩红的光点在雨幕中亮起。
“走!”
灵鹿长嘶一声化作青光开路,卿晏断后,枪影织成冰网。怀瑾将孩子裹在衣襟里,指尖捏碎的玉符在空中炸开丹霞。
她们冲出雨幕时,身后的山洞轰然坍塌。
小屿竹在颠簸中醒来,迷迷糊糊看见白发仙人垂落的衣带,和一旁持枪女子发梢凝结的冰晶。她伸出小手,抓住了卿晏的一缕头发。
“......姐姐?”
这个称呼让卿晏手腕一颤。寒苍枪差点脱手,平日里也就淮桉那个闯祸精闯祸了才乖乖叫师姐。
怀瑾忽然轻笑:“看来有人,早认了师徒名分。”
灵鹿的身影在雨中渐渐淡去,唯有角上青光化作手绳,系在了屿竹腕间。
……
卿晏原本还想问问师尊和她分别后带了屿竹去哪里,可看到怀瑾那副马上要昏睡过去的样子只得做罢“师尊好些调养身子里的毒。”
怀瑾摆摆手让她回去。
夜色已深,怀瑾院中的青灯一盏盏暗了下去。
卿晏轻轻合上院门,寒苍枪斜倚在肩头,枪尖凝着的霜气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蓝。她正要离去,忽觉脚边触到一团温热——
屿竹蜷在石阶旁睡着了。
小丫头抱着本厚重的药典,脑袋一点一点的,发髻上的丝带松了一半,软软地垂在颊边。夜露沾湿了她的睫毛,在灯下映出细碎的光。
那药典也不知是从哪里翻出来的,还有这么小的孩子,淮桉那家伙也不看这些。
卿晏顿了顿,枪尖轻点地面,霜气无声蔓延,驱散了石阶上的寒意。
……
卿晏思索片刻还是俯身下去,一手托住屿竹的后背,一手穿过她的膝弯。药典"啪"地落地,惊起几只栖在檐下的流萤。屿竹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小脸无意识地往卿晏颈窝里蹭,带着淡淡的药香。
“师姐……”
软糯的呓语让卿晏僵了僵。寒苍枪似有所感,枪穗轻轻拂过孩子的后背,像在安抚。
“和我回寒云轩吧,等我有空了再给你安排院子。” 卿晏想到屿竹的年龄,还是打消了这个建议“等大些吧。”
夜风掠过枝头,几片花瓣落在她们衣袂交叠处。卿晏走得极稳,枪尖点过的地面结出细小的冰花,为熟睡的小丫头隔开了所有夜露与虫鸣。
远处,鎏霓峰的钟声荡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淮桉急匆匆地穿过竹林,霜绛剑在腰间叮当作响。
“小师妹!屿竹!”她拨开垂落的竹枝,额角还挂着汗珠,"你让师姐我好找啊——"
声音戛然而止。
月色下,卿晏正抱着熟睡的屿竹站在寒云轩前。小丫头蜷在师姐怀里,脸颊贴着卿晏的衣襟,呼吸均匀绵长。卿晏的一只手稳稳托着她,另一只手握着寒苍枪,枪尖垂下的霜气无声地驱散了夜露的寒意。
淮桉眨了眨眼,忽然脱口而出:“师姐以前会这样抱我吗?”
卿晏抬眸瞥了她一眼:“没有。”
“哎?为什么?”
“你小时候皮得很,”卿晏的声音平静,“不让人抱。”
淮桉:……
她刚想反驳,却见卿晏眸光一沉,语气骤然冷了下来:“倒是你,身为师姐,不好好照顾师妹,反倒让她一个人在师尊院外睡着?”
淮桉缩了缩脖子:“我、我只是去易华峰取个东西......”
“取东西?”卿晏冷笑,“你又去偷吃师叔的星纹枣了?宗规第四十九条,不可偷拿易华峰的星纹枣。”
“......”淮桉心虚地移开视线。
怀里的屿竹轻轻动了动,无意识地攥住卿晏的一缕发丝。卿晏低头看了一眼,再抬眸时,语气淡淡道:“去执司堂领罚还是眷抄《药典》10遍,自己选一个。”
淮桉倒吸一口凉气:“10遍?!好师姐,我不修药道啊。”
“50遍。”
“师姐我错了!”淮桉哀嚎,“我明天就带小师妹去药圃认灵草!”
卿晏冷哼一声,抱着屿竹转身往寒云轩走。淮桉灰溜溜地跟在后面,霜绛剑穗蔫蔫地垂着,活像只被训斥的小狗。
[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