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苡柔沉默了,望向窗外白杨,眼眶微微湿润。
北勒山庄遭人灭门那年,她已经七岁,一个七岁的孩子纵使不经事,对于至亲之人和从小滋养她的山水,总归仍有着吉光片羽的稀薄记忆。
叶观澜知道陆依山一定也是这样想,才会趁夜移植白杨树到院中。督主的情谊,向来这般不着痕迹,又壑藏至深。
朱苡柔没有说话,就在这沉默的数息间,叶观澜猜她一定回想了很多。
有顷,“从督主对您格外开恩,幕后之人大约不难猜出,王妃的真实身份已然被知晓。东厂不会教您死,但同样的,他们也不可能放您一条生路。我知道王妃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您别忘了,您腹中怀的是刘王室的孩子,纵使您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这样一枚棋子。王妃何妨试想一下这孩子今后的命运,受制于人,半点不由己。王妃身为人母,不惮以逼死夫君为代价,来保全自己的孩子,难道您就甘心看着他一生下来,便要重蹈双亲的悲剧吗?”
朱苡柔瞳孔剧烈缩张了下,嚅动着唇:“不,不会的......”
“如何不会?”叶观澜冷酷道,“太子碍于人言,断不会将您久留镇都,王妃不是早就清楚这点?一俟您回到甘州,落入他们的股掌间,督主便有回护之心,也是鞭长莫及。其时,一个戴罪王爷的孀妻弱子,谁会在意你们的死活?”
朱苡柔眼底一划而过骇惧,她下意识按住了小腹,额心吃痛般拧出浅浅的“川”字。
叶观澜观察入微,适时推过膳堂一早备下的安胎药,还有一小碟槐花蜜——
陆依山与公子并头夜话时曾经提到,兄妹二人的母亲,北勒山庄最贤良温和的女子,做得一手好点心。而这道槐花蜜,则是他的妹妹小玉儿,过去百吃不厌的零嘴。
味蕾并不会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麻木,因为那是连接回忆最直接的感官。朱苡柔捡起一块蜜糖,入口的瞬间,所有假作真时真亦假的坚毅,似乎都被往事击了个粉碎。
她开始啜泣,起初小声的,到后来泪水在面上冲刷出沟壑,她手颤得捏不稳点心,啪地摔到地上,她兀地泣不成声。
叶观澜只在旁静静看着,窗边月圆又缺,夜枭叫得起劲,风止后的庭院一片空明。
朱苡柔没有明示妥协,哭过后的她,显示出了堪称平和的镇静。
她弯下腰,吃力地将脚边撒落的糖屑一点点撮起,用帕子包好,珍而重之的态度,就像是拢起了她碎掉的童年时光。
许久,朱苡柔仰面,道:“我早年在西北时,除了听闻公子芝兰之名,也听说您是个不问凡俗事,谪仙一般的洒脱人物。可为何今日,您要对妾身说这样多的话,您就不怕置自身于险境之中吗?”
她的聪慧肖极了乃兄,叶观澜唇角微弯,像是什么都回答了,又像是什么都没说,“世人皆想独善其身,可偏偏就有那么一个人,让你龙潭虎穴也想要闯一闯。观澜何其有幸,得遇此人,岂能却步?”
一阵风,吹开层层密密的白杨树叶,将屋内的话语声泄出一两句,堪堪落入有心人耳中,化作唇畔细不可查的缱绻笑涡。
诏狱偏门与庑房仅一街之隔,两处都可作为羁押犯人之所,区别就在于前者通常用来刑讯逼供,而后者往往针对那些罪名未决,又颇有些地位的显贵而设,也算顾全其体面。
太子虽然下旨将陆依山落狱,却也没给个明白说法。容清不敢把事情做绝,唯恐督主大人东山再起那日与他算账。掂量再三,容清择了个折中的法子,将陆依山“关”进诏狱之外仅由东厂番役看管的值房。
谁料门还没进,却听说叶待诏来了,正在里间与汉王妃说话。
容清不敢打断,暗暗把叶观澜的话,还有陆督主掩饰不住的笑意,通通记下了。
“得了,公公送也送了,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咱家的人最是守规矩不过,太子发话以前,咱家绝不会踏出这值房半步。”
陆依山转过身扔下一句,也不等容清回答,径自大踏步走入院中。
院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兜了容清满头满脸尘土。容清左顾右看,四面皆是凶神恶煞,一时竟有些恍惚,也不知沦为阶下囚的人究竟是谁。
陆依山被叱囚禁的事情,叶观澜很快听说,但并未流露出太多惊讶。
“三大殿遇雷击,东厂袖手旁观,任由大火烧了壬寅宫案的重要卷宗,这罪责之深,仅判督主禁足于此,可见太子殿下对您还是顾念旧情的。 ”
值房虽用来羁押权贵,该有的典刑却一样不少,角落最不起眼的一间房,便是东厂对人秘密用刑的地方,此刻亦成督主与人暗通款曲的所在。
叶观澜抬手抚过那些骇人刑具,玉白指尖衬着黑红黑红的血渍锈迹,透出股诡异美感。他脸上没有害怕,仿佛十分确信,这里的一切决计不会对自己造成任何威胁。
陆依山斜倚着窗框,抱臂看着这样的二公子,觉得那指尖是搔在了他的心坎上。
“再怎么念旧情,这笔账也是实实在在记下了的。咱家又为公子吃了一回挂落,要怎么偿,公子怕是得好好掂量吧。”陆依山扯了唇角道。
丞相叶循正为是否旧案重查一事与太子起龃龉,东厂就在这时“不慎”烧了关键证据,虽然没有从根上化解难题,但无疑也给叶家争取了缓和的余地。
叶观澜食指轻扣,若有所思:“督主说是为了叶家,可若换个角度想,用一把火将此案束之高阁,焉知不也是为了太子的名声着想呢?”
陆依山懊恼地嘶声,“咱家才在武英殿挨了好一通埋怨,不过想来讨个赏而已,公子也忒冷情了。”他说罢长臂一勾,揽着公子腰身,将人抱到了刑床上。
那是张十字吊架的铁质罗汉床,四角立柱皆有铁镣栓过的痕迹,想是平日里吊打犯人所留。天气热,叶观澜衣裳穿得单薄,腰臀贴着铁板,丝丝凉意沁肤,却莫名被激起了些许亢奋。
陆依山摁住公子滑动的手,抵开他指缝,强势地与他十指交握。“害怕吗?”陆依山凑近叶观澜鼻端,含着热气问道。
冷热两重天夹袭之下,叶观澜呼吸渐乱,口气却依旧镇定。
“东宫想要翻案,原在情理之中。只他怎么也没想到,此举竟会招致父亲以及新文派如此强烈的反对。太子是被架到了炭火上,若就此退让,一来于本心不愿,二来也会教人疑心东宫难孚众望,这个口子不能开。可要是坚执己见,父亲的话太子未必一字未听进去,他同样不希望在西北掀起风浪。由是进退两难,督主的这一把火,其实是解了殿下的燃眉之急。”
话音至此戛然而止,叶观澜忽察觉到陆依山一瞬不瞬的目光,他顿口问:“怎么了?”
陆依山眸中漆深,抚触叶观澜耳垂的手势越发柔旎,“公子思虑就这样深么?”
叶观澜空暇的手绕到他颈后,食指微动,一枚莹润剔透的玉锁掉了出来——
自那日在三里亭,从公子手里接下这枚同心锁,它就成了督主寸步不离的心爱之物。
叶观澜指腹摩挲,感受着上面属于陆依山的体温。忽一勾腕,连玉锁带人,用力拽向自己,唇紧跟着凑上去。亲吻前,他用气声轻道:“因为是督主,所以矔奴不敢不思虑完全。”
这一语,胜过了世间最猛烈的催·情·药。
陆依山心跳震震如擂鼓,遍身血液都在这句话里沸腾,烧空了全部的理智,也点燃了从刚才起一直弹压的**。
太过单薄的衣衫无法再为督主提供任何遮掩,他索性扯掉正人君子的伪装,贲张的胸肌,昭显着他精于掠夺的凶悍,公子本能地萌生出怯意。
但陆依山蛮横地遏断了二公子的退路。
叶观澜双腿空悬,两只手却不知何时被散落的发带高高束于床柱——一场攻城略地式的亲吻,剥夺了公子思考的权利,让他直到全然丢盔弃甲以后,才意识到九千岁的“讯问”手段是何等高明。
“放我下来。”叶观澜气恼地说。这个姿势于矜贵世家公子而言,未免过于羞耻了。
然而陆依山丝毫不以为意。
负隅顽抗者,总是比降将更能激起征服的**。这在任何战场上,都是可以通用的真理。
陆依山血液沸腾更甚,但依旧维持着大将的风度。他谦恭俯身,细致地啄吻去叶观澜鬓角汗珠,然后柔声开口,态度温和得简直象多情花匠对待园圃里最鲜嫩的海棠一样。
“公子待咱家用心至此,咱家怎能不倾我所有,顿首以报?”
......
清晨的三里亭,寂静中透着萧条。已是七月流火,林叶染霜的时节,时间就像这条绵亘向远的官道,周而复始,见证羁旅人的身影轮回去来。
转眼距离汉王起事失败,狱中自裁又过去三月有余,随着一声霹雳惊雷,将此案相关卷宗尽皆付之一炬,这场皇城动乱的余波,彻底消弥在时间的滚滚洪流里。
入秋了,天亮得愈发迟,早起的北风吹打在身上,格外捎带了些许凉意。
官道上人迹寥寥,连巡弋的铺兵都躲懒延迟了上值时间,一辆马车缓缓从城门方向,碾尘轧土而来。
那马车的式样有些眼熟,车顶檐钩下悬着的水牌字迹模糊,看起来不似雨水侵蚀所致,更像是被人用硬物蓄意剐下。只是那描金刻漆的字体轻易涂抹不掉,凑近了还能分辨出大致轮廓,原是一个“汉”字。
这便是汉王妃朱苡柔的座驾了。
须臾车帘一动,探出来却是只骨骼嶙峋,结着薄茧的手。
“孔小乙,你这带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手的主人愠声叱道,似乎有意压着嗓音。
车夫应声回首,宽大草帽下露出陆向深易容后“平平无奇”的脸。
他望着陆依山眉宇间的嫌弃,无所谓地耸耸肩:“就是些糕点啊,蜜饯啊什么的。听说我被外放出京,天香楼里的姑娘个个难过得不得了,偏要塞这些吃食与我,不收便闹着要投河,我能怎么办?”
陆依山听着他满口着三不着两的胡吣,把帘掀高了些:“这些都是?”
只见原本不算紧仄的车厢,一多半都被大大小小的食盒填满,简直叫人没处落脚。陆依山隐约听见这小子从昨儿下半夜就围着马车忙碌,却怎么也没想到,他是真把自个当成大肚弥勒佛来伺候了。
一阵风钻帘而入,车内传来了几声咳嗽,陆依山把帘放低,浓眉拧紧道:“你我此番是戴罪流放,太子殿下顾念旧情,才没有赏你我镣铐。你这般张扬行事,是生怕不得落人口实吗?”
陆向深被说得哑口无言,瞧着除去七彩蟒袍,仅剩一袭粗衣的昔日九千岁,脸上顽笑神情尽敛,半真半假地说了句:“三十年河西啊!”
这句话对于陆依山来说,的确再合适不过。从当朝权宦到今日之阶下囚,他甚至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
自当日在武英殿怒叱陆依山后,那位托赖九千岁救命之恩方得起势的少年储君,竟似真的把过往种种忘个精光。
他不仅囚禁了陆依山,再不言开释之事,甚而以中书房被烧为由授意都察院,对东厂早年侦缉过的案子从新筛查一遍。
要知道,东厂为天子心腹,办的都是些不当与外人知的阴私差使,手段上不合规程,甚或显得腌臜,都是再正常没有的事。
以往皇帝不问,朝臣们也都心照不宣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下东宫明令彻查,那些曾经被九千岁揪住把柄吃过亏的人,哪个不摩拳擦掌竞相上奏,唯恐自己一脚落下的迟了,不够对陆依山造成致命一击。
昔年煊赫无两的东厂,就这样沦落为千夫所指的落水狗。
短短几天时间,雪片似的奏折砸向都察院,堆满左都御史的案头,给这位九千岁罗织罪名,似乎成了天底下最易如反掌的事情。
左都御史的具报很快呈到刘晔面前。那是个秋风乍起的傍晚,刘晔的脸色就像窗外晦冥不开的暮色,阴沉得让人倍感压抑。
他手边,放着容清这些天暗中监视陆依山掌握的情报。其中,某年某月某日什么时辰,叶待诏趁夜探视督主,拂晓时分方退,诸如此类情形记录详细,且不胜枚举,好像愈发坐实了陆依山勾结外臣的罪名。
“你给孤看这些,是想说陆依山早有不臣之心么?”刘晔阴郁地开口。
容清忙回道:“奴才只是奉殿下之命,将看到的听到的如实记载而已,不敢妄言其他。”
刘晔看他惧怕的样子,眼底划过一抹暗影,片刻缓了口气道:“你做的很好,孤早该想到,他正因和叶家有了首尾,才会在前遭舞弊案中那般卖力。陆依山明知母后是受叶循所托,方遭池鱼之祸,还要偏帮叶家阻拦孤为母后翻案。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孤当真是错信了他。”
容清踌躇着问:“那殿下……打算怎么处置陆依山?”
里间再度传来昭淳帝混沌不清的辱骂声,刘晔眉头微皱,起身在空地上踱着步:“师出须得有名,陆依山为父皇效命多年,一直颇受信任,孤即便要拿他,也得寻个能孚众望的理由,否则岂非白白授人以柄。”
容清眸光一动,望着条案上的具报,说:“凭这些,难道还不够堵悠悠众口?”
刘晔顿足,睇向他。
容清解释:“私德不淑,挟权乱政,都察院罗列种种,只需稍作夸大,不就是该投畀虎狼的重罪么。”
刘晔寂了须臾,顾自看着容清追问:“怎么个夸**?”
说话间他脸上神情难辨,一双深不见底的瞳仁薄光下幽幽闪烁着,仿佛潜藏了无限危机。容清打小伺候这位少主,从永巷到吉止园再到武英殿,都是他陪着他一路走来的。可是平心而论,容清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真的了解这位年仅十七岁的太子殿下。
但话已出口,绝无转圜余地,容清深吸一口气,把腰躬得更低。
“陆依山身负皇恩多年,全凭今上宠信,才坐稳东厂提督的宝座。而今江山迭代,他唯恐殿下登基以后自己的地位不保,所以勾结外臣,煽动学生起势在先,后又假借雷殛之故销毁卷宗,意图使壬寅宫案的真相永远石沉大海。如此就算殿下荣登九极,仍难摆脱一个有罪的外祖家,您的天子之位坐不稳,只能听任叶家与东厂左右——殿下以为,这样的说辞,够不够定他一个欺君之罪?”
容清素来寡言少语,鲜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今日这般反常,刘晔也没有刨问,只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他良久。
就当容清如芒刺背之际,刘晔拧身回到御案前,一展袍袖:“容清,你来,替孤研墨。”
昭淳二十五年,太子亲政三个月后,东厂提督陆依山因为触怒东宫,被都察院罗列擅权之罪九,欺君之罪十,经承东宫手谕,革去司礼监事并东厂提督之职,刺配甘州,永世不得返京。
诏书既下,太子连夜命人取走陆依山的厂公之印,令其十日内启程赴沣城大营报到,不得延误。
这一番雷霆愆罚,实实让许多人惊掉了下巴。
曾经叱咤镇都的九千岁,竟以这样一种方式黯然退出朝堂,一时间无论亲友仇雠,都不禁发出伴君如伴虎的感叹,就连向来旷达的陆向深也不能免俗。
陆依山倒是看得平常。
听罢感慨,他淡声说:“有起势,便有落势。为人臣子,君王用得上你时,你便是出锋利刃,一朝奸邪斩尽,谁也不想身畔再现刀兵,古往今来莫不如是。拾晷录记载几朝兴亡,这样的事你见得还少吗?”
陆向深哽了哽,按捺不住道:“这一去兴许就是永远了,镇都城里的人跟事,你都能舍下不成?”
陆依山缄默了。
他很清楚陆向深所指为何,也知道甘州去京千里之遥,二公子的鸿雁再矫捷,到底飞不过现实在两人中劈开的天堑。
然纵使有一万个理由伤离别,陆依山沉默后,仅是搭了搭眼睑,道:“时候不早了,赶路要紧,莫要贻误了行程。”
他退回马车内,靠壁坐着的朱苡柔朝此投来一瞥,想说什么,终是别开了视线。
马车将将行过三里亭,车轮咿呀刹停。没等陆依山出言询问,陆向深在外道:“阿山,亭中有人。”
陆依山下了马车,走进三里亭。待看清等待之人的背影后,他急趋几步,屈下一膝道:“见过太子殿下。”
刘晔转过身,一袭天青色宁绸长袍,低调却不失风流,衬得他眉似春山,面如冠玉,尤其一双内含神光的眼,和阴鸷多疑的昭淳帝出入甚远。“他其实还是更像方皇后多一些。”陆依山在这个瞬间如是想。
刘晔微服出宫,身旁一个近卫也无,陆依山不觉担忧:“殿下如今已是千乘之君,行止安危皆干系苍生社稷,怎能如此任性怠慢?”
刘晔笑道:“从前都是督主替孤操持这些事,孤早就安心惯了,一时未及思虑那么多而已。”
一句“惯了”,让二人神情皆淡。过往七年相互扶持的时光,走马灯似的从脑海闪过,陆依山低声道:“皇城风浪虽平,暗流依旧汹涌。臣此去,望殿下珍重自身,万事谨慎。”
刘晔仰见晨星,像是极力掩饰自己的动容,未几道:“甘州去京千里,蛇蟊盘踞,督主此行亦当慎重。”
陆依山突然正色:“殿下宽心,臣一定会为您揪出这条害国毒蛇。”
时间溯回到三天前,刘晔派人取回厂公掌印那晚。谁也不知道,那个奉命传话的内监,正是乔装后的太子本人。
“虺、蜧、蛟……你是说,那个边商猗顿兰并非极乐楼真正的主人,他在城南水狱豢养的虺兵,不过是组织里最低阶的一环?”刘晔凝声道。
“小……”陆依山卡顿了下,“汉王妃交代,极乐楼等级森严,职责划分明晰。猗顿兰通过宰白鸭培植起来的死士,譬如修罗琴之流,代号为虺,仅负责执行一些简单的刺杀任务。极乐楼的主人还通过一些途径,收养了很多孤女,精心教养,将之作为笼络目标的……工具。先前意图陷害举子曾雉的花魁玉痕,也是其中之一。他们把这些女孩唤作蜧,又名玉京子。”
刘晔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留意到陆依山话中的痛怜。
他继而问道:“长蛇成虺,蚺化为蛟,那又是指什么?”
陆依山呼吸陡沉,一字一板,像是齿龈都要咬出血来,“蛟者,组织文武两道的佼佼者,文臣里齐耕秋是;武道上,比八面魔技高一筹的四相亦然。而极乐楼中类似的高手,还有很多。”
四相江湖地位之崇,刘晔纵在深宫亦有耳闻,一个极乐楼竟能容纳那么多顶尖高手,刘晔听罢,也不禁露出悚然之色。
“如你所言,这个庞大的组织盘踞西北多年,不仅操纵了军粮生意,还曾借齐耕秋之手干预朝廷选士,眼下更牵扯到精铁走私之事……”刘晔神色越发地严峻,背衬着月光,他双眸清亮如洗,“孤有一个想法,不知督主愿不愿意配合……”
长风吹动帘响,阳光照破雾霭。
陆依山思绪回笼,道:“臣斗胆问殿下一句,当日您按下姜维的密报,又寻隙将臣软禁,是否已在为今日所言之事绸缪?”
刘晔笑了笑,没有否认:“什么都瞒不过督主。”
陆依山道:“可是臣有一事不解,殿下欲做出与臣决裂之势,为何连身边人也要隐瞒?”
刘晔年轻的脸庞笼上一层阴翳,他没有直接回答,侧向亭外,微微扬声:“来人,把孤为督主准备的践行酒端上来。”
伴着他话音落点,容清面若死灰抖似筛糠地端着酒盘,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