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阁的后院灯火通明。王昭璧将最后一根金丝嵌入胎体,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三天不眠不休,她终于完成了那支凤钗。
烛光下,凤钗上的翠羽泛着幽蓝光泽。昭璧用银针轻轻拨动羽毛纹理,金丝走向随即呈现出奇特的图案——乍看是寻常云纹,实则暗藏密文。
"东家,节度使夫人到了。"掌柜在门外轻声道。
昭璧将凤钗放入锦盒,指尖在盒底暗格一按,真正的名单滑入袖中。盒中那份,是她精心伪造的。
节度使夫人是个珠光宝气的妇人,一见凤钗便爱不释手。"这翠色当真稀罕,比宫里的还要精致!"
"夫人好眼力。"昭璧微笑,"这是南洋进贡的翠羽,用古法处理,永不褪色。"
她帮妇人试戴凤钗,趁机观察对方神情。节度使夫人眼中只有对珠宝的痴迷,毫无政治敏锐。这样的人,怎会卷入朝堂斗争?
待妇人离去,昭璧立刻回到内室,取出真名单细看。一个个名字跃入眼帘,她的手指微微发抖——这些全是当年为父亲求过情的大臣。
"卢远舟要清洗太子旧部..."她喃喃自语,"为何偏偏是现在?"
窗外传来打更声。三更了。昭璧吹灭蜡烛,摸黑从床下暗格取出一把匕首。就在此时,她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苏合香混着突厥特有的沙枣花味。
有人潜入!
昭璧屏住呼吸,匕首反握。黑暗中,她听见极轻的布料摩擦声从房梁传来。
"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她冷声道。
一声轻笑从头顶传来,轻盈的身影飘然落下。来人戴着银色面具,身着突厥服饰,腰间挂着一串香囊。
"金夫人好敏锐的嗅觉。"来人声音沙哑,明显经过伪装,"我家主人想请您一叙。"
昭璧匕首未动:"你家主人是谁?"
"主人说,您见了这个自会明白。"来人递过一物。
那是一枚残缺的白玉棋子,边缘有暗红痕迹。昭璧心头一震——这是昭玥的棋子!小时候她们常在后院下棋,有次昭玥摔破膝盖,血染了棋笥。
"带路。"她收起匕首。
来人领着她穿街走巷,最终停在一处僻静宅院前。院中飘出熟悉的药香,昭璧心跳加速——这是母亲常给昭玥调制的安神香!
厅内只点了一盏油灯。窗边坐着个披黑色斗篷的人,面前摆着一盘残局。
"玥儿?"昭璧声音发颤。
那人缓缓转身,摘下兜帽。灯光下,一张苍白如纸的脸映入眼帘——正是王昭玥!可她那双曾经灵动的眼睛,如今蒙着一层灰白阴翳。
"大姐,别来无恙。"昭玥微笑,却未看向她,而是对着她左侧的空气说话。
昭璧如遭雷击,踉跄上前:"你的眼睛..."
"那日撞墙后,又被人灌了毒药。"昭玥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不过因祸得福,嗅觉和听力反而敏锐了。"她忽然转向昭璧右侧,"姐姐身上还是用崖柏香,只是多了西域的**。"
昭璧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妹妹。昭玥瘦得惊人,斗篷下的身体仿佛只剩骨架。
"我以为你死了..."昭璧哽咽道。
昭玥轻拍她后背,突然压低声音:"姐姐别动,房上有人监听。我们现在是敌对立场。"
昭璧浑身一僵。昭玥已推开她,声音恢复冷淡:"叙旧到此为止。金夫人,我代表突厥可汗来谈交易。"
她摸索着回到棋局前,落下一子:"听闻夫人擅点翠,可汗想请您制作一套首饰,报酬是河西三州的商路特权。"
昭璧会意,也换上生意人的口吻:"不知可汗要什么样的首饰?"
"一套能用香气传递消息的点翠头面。"昭玥又下一子,"就像...我们小时候玩的游戏。"
昭璧心头一震。小时候她们确曾发明过用香料传递暗号的游戏。昭玥这是在暗示什么?
"这要求太奇特,我需要时间考虑。"
"三天。"昭玥推来一杯茶,"可汗的耐心有限。"
昭璧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杯底有凹凸——是盲文!她不动声色地饮茶,余光瞥见昭玥的手指在棋盘边轻敲,节奏正是王家姐妹间的暗号。
【有人监视,别相信卢】
昭璧放下茶杯:"我可以试试,但需要可汗提供特殊香料。"
"自然。"昭玥击掌,侍从捧上一个香盒,"这是可汗珍藏的龙涎香,希望夫人善用。"
昭璧接过香盒,沉甸甸的。她刚要打开,昭玥突然按住她的手:"姐姐,下盘棋吧。就像从前那样。"
不等回答,昭玥已快速收子重摆。昭璧注意到她动作娴熟得不像盲人,更奇怪的是,她摆出的正是十六年前她们未下完的那局。
"请。"昭玥递过黑子。
昭璧接过棋子,发现上面也有盲文。她借着落子之机细看:【卢非真凶】
两人你来我往,棋子落下的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清脆。昭玥每下一子,都会轻敲棋盘。昭璧渐渐看懂,这是套复杂的密码,昭玥在借棋局传递信息。
"将军。"昭玥突然道,"姐姐,你输了。"
昭璧低头看棋盘,黑子确实无路可走。但昭玥的手指却点在了一个奇怪的位置——那里根本没有子。
"承让。"昭璧会意,故意打翻棋笥,"哎呀,抱歉。"
她弯腰捡棋子,趁机查看昭玥刚才指的位置。地板上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刻痕——是个箭头,指向西北方。
"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昭璧起身告辞。
昭玥突然抓住她的手:"姐姐,小心卢家的..."她猛地咳嗽起来,嘴角渗出血丝。
"玥儿!"昭璧扶住她。
昭玥凑到她耳边,气若游丝:"当年我是自愿跟突厥人走的...因为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在东宫..."她突然推开昭璧,高声道,"送客!"
侍从强硬地将昭璧请出。临出门前,昭璧回头望去,只见昭玥孤独的身影立在窗前,手中握着那枚染血的棋子。
回到金缕阁,昭璧立刻检查香盒。底层暗格藏着一片薄如蝉翼的羊皮纸,上面用密文写着:【东宫案幕后主使非卢,乃当朝右相杜鸿渐。卢家只是棋子。玥为保王氏秘藏自毁双目,现为可汗谋士实为查真相。三日后午时,驼队西行处见。】
昭璧手一抖,羊皮纸飘落在地。当年温软怯懦的小妹,竟为家族做到如此地步!她想起昭玥灰白的眼睛,心如刀绞。
窗外传来打更声。四更了。昭璧强忍泪水,取出那片染血的翠羽放在灯下细看。十六年来她一直以为这只是母亲的血,如今才发现羽毛纹路确实构成地图——指向王家在终南山的秘密别院。
那里藏着什么?与东宫案有何关联?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昭璧做出了决定。她取出一套备用的点翠工具,开始制作昭玥要的那套特殊头面。金丝在她指间飞舞,翠羽被精心剪裁。她在每件首饰中都藏入密信,用的正是姐妹俩儿时发明的香料密码。
正午时分,掌柜匆匆进来:"东家,有个突厥商队要见您,说是可汗派来取货的。"
昭璧将装满头面的锦盒交给掌柜:"给他们吧。"又压低声音,"备马,我午后要出门。"
待掌柜离去,昭璧从暗格取出一把短剑绑在腿上。她展开那片翠羽地图,终南山别院的位置被标记得清清楚楚。若那里真有东宫案的证据...
突然,她颈后寒毛直竖——有人在她耳边呼吸!
昭璧旋身拔剑,却见卢远舟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手中正把玩着那片翠羽。
"王大小姐果然没让我失望。"他轻笑,"这片羽毛,我找了十六年。"
昭璧剑尖直指他咽喉:"还给我。"
"何必着急?"卢远舟后退一步,"你以为昭玥真为可汗效力?她早被杜相控制,今日引你去终南山,不过是个陷阱。"
"你胡说什么!"
"不信?"卢远舟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今早从突厥营截获的,你妹妹亲笔所写。"
昭璧接过信,上面确实是昭玥的字迹:【杜相钧鉴:已诱昭璧前往终南山,可一网打尽。玥】
字迹是真的,可昭璧不信昭玥会背叛。那棋局中的暗号,那咳血时的警告...
"你伪造的。"她冷冷道。
卢远舟叹息:"你们姐妹都一样固执。当年昭玥宁肯自毁双目也不交出秘藏图,如今你又..."他猛地住口,似是说漏了嘴。
昭璧瞳孔骤缩:"你怎么知道她自毁双目?这件事除了王家无人知晓!"
卢远舟脸色微变,突然出手如电,一掌击向昭璧面门。昭璧侧身避过,短剑划破他衣袖。一块玉佩当啷落地——正是当年被突厥人抢走的那半块!
"是你!"昭璧浑身发冷,"十六年前那个突厥人是你假扮的!"
卢远舟见事情败露,再不掩饰:"不错。可惜当年没能杀了那小丫头,让她带着秘密跑了。"他狞笑着拔出弯刀,"今天不会再有意外。"
昭璧短剑迎上,两人在狭小的室内过招。卢远舟武功极高,昭璧渐渐不支。危急关头,窗外突然射入一支箭,正中卢远舟肩膀。
"姐姐快走!"昭玥的声音从街对面传来。她站在马车旁,手中弓箭未放。
卢远舟怒吼一声破窗而出,直扑昭玥。昭璧来不及思考,抓起桌上香盒砸向卢远舟后背。香盒碎裂,里面的龙涎香粉漫天飞扬。
奇迹发生了——卢远舟突然捂住眼睛惨叫起来,皮肤上冒出可怕的红斑。昭玥趁机拉弓又射一箭,这次直取咽喉。
卢远舟勉强避开,恶狠狠瞪了姐妹俩一眼,纵身跃上屋顶逃走了。
昭璧冲到妹妹身边:"你怎么..."
"没时间解释。"昭玥摸索着抓住她的手,"杜相的人马上就到,我们必须立刻去终南山。"
"那香粉..."
"我加了特制毒药,专克卢家祖传功法。"昭玥被扶上马车,急促道,"姐姐,十六年前我在东宫密室看到杜相与突厥可汗的密信,他们要联手废太子。父亲偶然发现,才遭灭门。"
马车疾驰出城。昭璧看着身旁失明的小妹,心如刀绞:"你的眼睛..."
"我自己弄瞎的。"昭玥平静得可怕,"他们用昭瑢的性命威胁我交出看到的密信内容。我毁了眼睛,他们就无法验证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昭璧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她将妹妹搂入怀中,感受着她瘦弱身躯的颤抖。
"别哭,姐姐。"昭玥轻声道,"终南山的秘藏里有杜相通敌的全部证据。这次,我们一定要为王家讨回公道。"
马车驶向终南山方向,身后烟尘滚滚,追兵已至。昭璧握紧妹妹的手,另一只手按在藏有点翠簪子的袖袋上。
十六年的等待,终于到了清算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