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的喜气像一层薄薄的糖霜,勉强覆盖在办公室日常的棱角上。窗外的积雪反射着冷白的光。许知微对着屏幕上一行行代码,思绪却像卡顿的程序,无法流畅运行。程屿那“崩塌之塔”的预言,是她内心废墟最精准的注脚。苏源的“好朋友”定位清晰如刀刻,沈清言的“□□”无处不在,日子只剩下冰冷的逻辑和待解的难题。
“知微!救命啊!”顾昕瑶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风风火火地冲到许知微工位前,脸上交织着苦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她把手机塞到许知微眼皮底下,屏幕上赫然是那朵晶莹剔透的雪玫瑰照片,以及孙阳那封堆砌着天文意象和浪漫幻想的“情书”:
「瑶瑶要过新年啦!当零点把就日历翻篇时,想用你喜欢的月光起誓,愿每个深夜都有为你校对明天的方向,祝你的计划本如猎户座腰带般精准闪耀 祝你快乐自由好运平安新年的糖炒栗子会主动跳进你的棉衣口袋 在猫爪印形状的星轨里愿你进入非快速眼动睡眠的黄金分割点新年的潜台词藏在第五象限的第五坐标里当你的银河系继续扩张时我能不能...悄悄预定一个读者席位。」
“你看你看!孙阳他又来了!这雪玫瑰……是挺好看啦,还有巧克力,”顾昕瑶撇撇嘴,声音压低带着无奈,“但这情书……什么猎户座腰带、猫爪星轨、第五象限……看得我头都大了!屿大师说桃花是主动的,可这桃花也太……太‘天文系’了吧?我不喜欢他啊!知微,你文笔好,快帮我想想怎么拒绝他!要……要委婉一点,但又得让他死心!最好带点……带点那种让他知难而退的感觉!”
原来如此。许知微了然。顾昕瑶并非来分享甜蜜,而是寻求“火力支援”。看着顾昕瑶苦恼又带着点撒娇的眼神,许知微心底那潭死水微微波动了一下。至少,她还能为这个温暖的朋友做点什么。
她接过手机,重新审视那些华丽的辞藻:月光起誓、猎户座腰带、非快速眼动睡眠的黄金分割点、第五象限坐标、银河系读者席位……每一个精心雕琢的浪漫意象,在她被苏源那句“好朋友”冻透的心里,都显得格外刺眼和……虚妄。保护顾昕瑶,也像是保护那个曾经同样天真、最终被现实碾碎的自己。
一个念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在她脑海中成型。既然孙阳喜欢用宇宙和象限包装他的浪漫,那就用更冰冷、更绝对的宇宙真相来回应吧。这不仅是帮顾昕瑶拒绝,也是她对自己死去爱情的一场无声祭奠。
她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敲击,像在推导一道无解的方程,将所有的浪漫幻想用冰冷的公式和宇宙尺度彻底解构:
「孙阳,谢谢你的雪玫瑰和祝福,很用心。不过:15岁那年,月光现已为我校对方向,现在看来确实如猎户座腰带一样显著(意味着方向早已确定,无需他人校对)。我的棉衣口袋里不仅仅有糖炒栗子,我还喜欢巧克力(暗示喜好不同,并非你想象的契合)。**猫爪印星轨里确实能深度睡眠,因为那里由氢氦构成,连氧都没有(浪漫的‘猫爪星轨’在宇宙真空中无法生存,暗示不切实际)。**不过我确实想在不存在的第五象限坐标里赏樱花(点明‘第五象限’的虚幻),樱花以5米每秒速度飘落,这个速度保持13年,5*13*365*24*60*60=20498.4公里(精确计算),这个距离正好是绕行地球半圈的距离,也就是南极与北极的距离(终极比喻)。我与你的距离。」
发送前,她特意加上了孙阳的名字,让拒绝的指向更明确。然后,她把手机递还给顾昕瑶:“喏,这样行吗?够委婉也够让他明白了吧?”
顾昕瑶看着屏幕上那串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的冰冷数字(**20498.4公里**),看着“氢氦无氧”、“南极北极的距离”这样直白又残酷的宇宙级拒绝,先是目瞪口呆,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里闪着促狭又解气的光:“哇!知微!绝了!太绝了!南极北极!20498.4公里!这距离感……他要是再不明白就真是宇宙黑洞了!谢谢知微!” 她如释重负,仿佛甩掉了一个大麻烦。
然而,轻松的笑容只维持了几秒。顾昕瑶看着许知微平静无波、甚至有些疲惫的侧脸,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带着点玩笑,又藏着不易察觉的试探。她凑近许知微,用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半真半假地、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紧张和期待:“知微,你这拒绝信写得……我都心动了。要是……要是你追我,我肯定立马同意!”
茶水间门口,端着咖啡杯的沈清言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了过来。
许知微敲击键盘的手指猛地一停。顾昕瑶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玩笑外壳的试探,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她死寂的心湖,却只激起了极其微弱的涟漪,瞬间就被更沉重的冰层覆盖。她甚至没有转头看顾昕瑶,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跳动的光标,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斩断所有可能的、近乎残忍的平静,脱口而出:“瑶瑶,别开玩笑了。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隔开了两人之间刚刚还存在的、因共同“对抗”孙阳而产生的那一丝亲近。它清晰地划定了情感的边界。
顾昕瑶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那点促狭和轻松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瞬间冻结的失落和难堪。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飞快地低下头,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受伤,声音有些发紧:“……哦,这样啊。我……我就随便说说嘛。” 她迅速抓起自己的手机,像逃离什么尴尬的现场,“我……我去给孙阳发消息了!谢谢知微!”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跑回了自己的工位。
许知微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那句话可能带来的杀伤力,一丝懊恼掠过心头。她不是故意伤害顾昕瑶,只是……“心里有人”这个事实,像烙印一样深刻,无论是那个已经宣告“不可能”的苏源,还是……她下意识地不愿深究。南极与北极的距离,同样适用于她和顾昕瑶之间。
沈清言缓步走了过来,将咖啡杯放在许知微桌角,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她的目光扫过许知微微微蹙起的眉,又瞥了一眼远处低着头、情绪明显低落的顾昕瑶,声音不高,带着惯常的冷静,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用宇宙级的绝望去帮别人拒绝一份热情,许知微,你这招‘借刀杀人’,够狠。”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向许知微屏幕上那串冰冷的 **20498.4**,“不过,把自己也困在南极点,可不是什么高明的战略。南极和北极,是相对的。你的坐标系,该重置了。”
许知微没有回应,只是盯着那个数字。
20498.4公里,是她为自己和所有可能靠近的情感划下的绝对距离。顾昕瑶那句带着试探的玩笑和她下意识的回答,像一场微型的地震,震碎了表面的平静,却让她更深地意识到自己内心的冰封。而那朵注定消融的雪玫瑰,不仅成了孙阳被拒的象征,也成了顾昕瑶无疾而终的试探和她自己固守绝望的冰冷纪念碑。
沈清言那句“坐标系重置”,像遥远的信号,穿透冰层,微弱,却固执地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