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的秋,总带着一股缠绵的湿意,像化不开的旧墨。研究生入学的第一个学期,图书馆窗外那排高大的银杏树,叶子还固执地绿着。我抱着厚重的《高级微观经济学》,踩着湿漉漉的落叶,走向那间容纳百人的阶梯教室——两个专业混上的大课。
习惯性地,我选择了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一个能纵览全局,又能将自己妥善藏匿的据点。讲台上,教授的声音抑扬顿挫,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我的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被斜前方一个身影牵引。
那是一个女孩。我从来没见过她的正脸,只见过她的后脑勺。
她总坐在前几排靠过道的位置。一个扎得不高不低、恰到好处的马尾,发色是温暖的栗棕,在教室顶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听课很专注,背脊挺直,偶尔随着记笔记或翻书的动作,那束马尾便轻轻晃动一下,像平静湖面被微风拂过荡开的涟漪。一个学期下来,那个后脑勺成了我课上的一道隐秘坐标,一个无声的谜题。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从未想过要探究。那晃动,便只是这枯燥课堂里,一点无意识的、安静的慰藉。
命运的转盘,总在不经意间拨动。一次容纳更多人的专业大课,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我难得没有抢到最后排的“宝座”,被人流裹挟着坐到了靠前的位置。课间休息的铃声一响,教室瞬间被嘈杂的交谈声填满。我刚拧开保温杯的盖子,后背就被一根手指轻轻戳了一下。
回头。一张带着友善好奇的圆脸映入眼帘,是坐在我后面的女生。
“同学,”她声音清脆,带着自来熟的笑意,“你是哪个专业的呀?”
“金融学。”我回答,声音有些拘谨。
“哦~”她点点头,眼睛弯起来,“那你家是哪儿的?”
“A市。”我报出家乡的名字。
“哇!巧了!”她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喜,手臂直接越过我的肩膀,指向斜前方靠窗的一个位置,“我室友苏源也是A市的!”
我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顺着她伸直的、涂着亮色指甲油的手指,我的视线跨越几排椅背,第一次毫无遮挡地,落在了那个无数次只见过背影的女孩身上。
她正低头看着摊开的书页,侧脸线条柔和。似乎是听到了室友拔高的声音和那声清晰的“源”,她疑惑地转过头来。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又被瞬间凝固。
午后的阳光穿过高大的窗户,在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她的脸很小,皮肤是细腻的瓷白,一双眼睛尤其引人注目——大而圆,瞳仁是极深的黑色,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清澈得能映出光,此刻正带着被突然点名的、小鹿般的懵懂和惊讶。鼻梁秀挺,嘴唇是天然的、带着健康血色的粉润。她看向我,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带着一丝初醒般的茫然。
好可爱。像个摆在橱窗里、让人不敢触碰的精致洋娃娃。这是我大脑在短暂空白后,唯一清晰蹦出的念头。
被室友当众指出同乡,她的脸颊迅速飞起两抹极淡、却异常动人的红晕,像初绽的樱花。她没有大声回应室友的咋呼,只是将目光落在我身上。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羞涩腼腆的弧度。她的声音轻轻的,带着点南方女孩特有的、软糯的尾音,像羽毛拂过心尖:“是A市的小姐姐。。。”
话音未落,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勇气,她迅速地把头低了下去。不是完全的躲避,而是少女那种特有的、带着矜持的羞涩。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覆盖住那双动人的眼眸,在白皙的眼下投下两小片扇形的阴影。几缕不听话的碎发滑落到颊边,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喧嚣——同学的谈笑、书本的翻动、窗外的风声——都潮水般退去。世界变得无比安静,只剩下她低头时那抹惊心动魄的羞涩,和她那句软糯的“A市的小姐姐”,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底漾开一圈圈陌生而剧烈的涟漪。那个课上只有模糊背影的谜题,终于揭晓。答案是一个远超出想象的、鲜活而令人心动的存在——苏源。
这个名字,连同她低头瞬间的模样,从此带着初秋阳光的温度和悸动,深深烙印进我的生命里。那个只有后脑勺的坐标点,骤然具象,生动,带着初识的羞涩与惊喜,蛮不讲理地闯入了我原本按部就班的世界。
窗外,一片早早泛黄的银杏叶,打着旋儿,悄然飘落。像一枚金色的书签,夹在了故事开始的这一页。
[星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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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木绽金樱:后脑勺与洋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