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霜隐回身进了裁缝铺，邓玖扭头走了。
邓玖家里养了个小猫，从斜对面人家用二十个鸡蛋换来的，狸花猫，才一个半月左右。回家时，顾昭昭正怼在猫窝跟前看小猫睡觉。
顾昭昭看得入神，没注意邓玖回来了。邓玖轻咳一声，把猫和顾昭昭都咳醒了，顾昭昭脑袋一抬，高高兴兴叫道：“叔叔你回来了！”
顾昭昭没事就过来玩。今天邓玖和顾霜隐出门，田婶忙铺子，姚裁缝管不了小孩。他早上送顾昭昭回家时把自己钥匙塞给她，“有空帮我照顾照顾小猫，回来给你带冰糖葫芦。”
顾昭昭虽然年纪小，但十分懂事，人又聪慧，邓玖很放心她。
他把买来的冰糖葫芦递送顾昭昭，“回去吧，你哥也回来了。”
顾昭昭举着两串冰糖葫芦，眼睛笑成一条缝，“谢谢叔叔！那我去找哥哥了，明天我再来！”
邓玖点头，“去吧。”
目送顾昭昭出了门，他自己回家烧锅做饭。做的不是人饭，他已经在外头吃了馄饨，他要做猫饭。他的小猫有些体弱，邓玖还是想好好调养一番。
羊奶混了细细的鱼糜送到小猫面前，小猫吃得像饿死鬼。邓玖摸了摸猫猫头，手感顺滑软绵绵毛绒绒，他面无表情狂摸。
听得邓玖养了小猫，顾霜隐讶异了片刻，很快又释然了。他连顾昭昭都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小猫。
顾昭昭吃糖葫芦吃得起劲，仰着送他嘴巴，“哥哥尝尝。”
顾霜隐笑着尝了一个，酸中带甜。“昭昭，过两日你哥哥们要回来了。”
昭昭眼睛瞪大，“真的？”她笑道愈发高兴：“那太好啦！”啃着山楂道：“我可以带他们去叔叔家里看小猫吗？”
“这要问你邓叔叔。”顾霜隐摸摸她脑袋，其实就算顾昭昭不说，他也想让两个弟弟见见邓玖。毕竟帮了他们许多，总是要感谢一番的。
不出所料，那郭怀远最近隔三差五出现在裁缝店里。姚裁缝经营的不是什么贵价货，按理说郭少爷看不上，可他偏偏时常来看一看时兴的料子花纹，有时还要寻找时机和顾霜隐说几句。
顾霜隐只回答他问的布料问题，其它一律沉默。时间长了，田婶也看出端倪，她知顾霜隐对郭少爷无感，但从她自己眼光出发，这郭少爷是个不错的，她也存了几分撮合的意思。
今儿郭怀远又来了，田婶说要去送衣服边走了，临走嘱咐到时候直接关门打烊便可，不用等她回来。
顾霜隐和郭怀远单独相处的时间多了，也察觉出不对劲来。他给郭怀远上了一杯茶，回后屋去了一趟。顾昭昭坐在后面一张小桌上写字，手上沾了墨汁，撑着下巴一笔一划描着。
“哥哥。”顾昭昭坐端正了些，“我已经快写完了，晚饭我们吃什么？”
顾霜隐看了看她的字，还算端正。他笑道：“晚饭啊，我们和邓叔叔一起吃吧。”
顾昭昭眼睛一亮，“那我去请叔叔来！”
顾霜隐拍拍她头顶圆圆发髻：“快去。”
顾昭昭撂下笔飞了出去。
顾昭昭叫门时，邓玖在院里栽树。买了几颗小梨树，哼哧哼哧忙一下午全给栽上了。顾昭昭见他一开门，连忙拉上他就走，“叔叔叔叔，我们快去找哥哥。”
邓玖顺手关了自己大门，他刚刚洗了手，两个袖子都还没放下来，脸上带了一层薄汗，呼吸声都粗重了些，一面被顾昭昭带着走一边问道：“怎么了？”
顾昭昭人小鬼大，刚刚顾霜隐说得很隐晦，但她自小耳濡目染，这些弯弯绕绕她心里门清。“有个讨厌鬼来找哥哥，请叔叔帮我哥哥解围。”
邓玖眉梢微扬，得，无事不登三宝殿。
及至到了裁缝铺，他才见着了讨厌鬼。郭怀远端着一副青年才俊派头笑意盈盈地和顾霜隐说话，顾霜隐手上还做着活，只偶尔答他两句。
邓玖阴恻恻地磨牙，这狗东西。
他大喇喇地由顾昭昭引着进铺子，“哥哥哥哥，叔叔来了，我们去吃饭吧！”
一大一小无情地打破这场尴尬的局面，顾霜隐见他进来便笑了笑，装模作样训诫妹妹：“昭昭，这还有客人，不能这么无礼。”
这句话是说给郭怀远听的。
郭怀远面上表情不变，施施然起身，态度自然和邓玖打了招呼：“侯爷。”
他只叫了一声，别的话一个字也没有。顾霜隐回后屋去收拾东西。
邓玖看着郭怀远，他一贯面无表情，“郭少爷可考过乡试了？”
郭怀远笑道：“已经考过了。”
“头名？”
郭怀远面皮一僵，“小生还差的远。”
邓玖手拨弄顾昭昭脑袋上的红绸带，他的手修长有力，五指匀称，指节分明，虎口的老茧格外明显。他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既然差的远，就应该在家勤学苦读，一天天没事就跑出来逛街做什么？”
郭怀远手心收紧，他不满道：“侯爷也知道读书不易，科举不比战场，可不是一锤子买卖，将来的路还长着呢。”
本来收拾完正准备掀帘子出来的顾霜隐又默默把帘子放下了。
邓玖还是笑，勾着唇角看向郭怀远。他的眼神总是散漫的，而且十分容易演变成不耐烦、暴躁和不屑。
现在这几种情绪鲜明地翻涌在他眼中，郭怀远瞧了个真切，他觉得背后有点凉，那股若隐若现的血腥气不知何时又钻了他鼻腔，令人作呕。
“郭少爷，你所谓的将来的路，你觉得一个人最多能走到多远？”邓玖慢吞吞地问，连顾昭昭头绳都不玩了。顾昭昭极有眼色，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况从来不插话。
郭怀远镇定自若：“那自然是位极人臣，封侯拜相了。”
“郭少爷，你记得你刚刚称呼我什么吗？”
“……”郭怀远张了张嘴，封侯拜相，他眼前就是这位已经是一等公爵了，再封就是异姓王了。
自知吃瘪地郭怀远匆匆行了一礼，“在下还有事，先走一步，侯爷恕罪。”侯爷两个字是咬着牙才吐出来的。
顾霜隐在他走后才从屋里走出来，“邓大哥。”
邓玖虽然辞官不干，但爵位是实打实的，谁见了他都要尊一声侯爷。万一哪天又打仗了，他们这些人还是要被召回，也因此他即便回乡，郭怀远也不敢轻慢他。
在京城一声一声侯爷叫着，邓玖觉得烦。到这儿偶尔能用来气人，邓玖还觉得挺爽。
见邓玖垂眸不语，似乎有些不快。顾霜隐又唤了一声：“侯爷？”
邓玖一下子抬起头来，眉头皱了皱，“别这么叫。”
顾霜隐眉梢轻抬，走到他身边牵走顾昭昭，“走吧昭昭，问问你邓叔叔想吃什么？”
邓玖对上顾昭昭圆溜溜的双眼，“叔叔想吃什么？”
“我不和你们吃饭。”邓玖道：“我下午吃饱了。”
顾霜隐一边关门打烊一边问道：“吃了什么？”
“半块山楂糕，一碗牛肉面。”
顾霜隐并不强求，“好，那我和昭昭先回家了。”
两人在姚裁缝铺子门口分别。两人背道而驰，忽然，顾霜隐背后传出一阵脚步声。
邓玖去而复返：“我送你们回去。”
顾霜隐的回应一如既往：“麻烦邓大哥了。”
顾昭昭跟着学舌：“麻烦邓叔叔了。”
邓玖嘴角一抽，这都什么乱辈分。
邓玖在马车前赶车，这一段路没什么人，顾霜隐从车厢里出来坐在他身边。
“邓大哥，今天下午在忙什么？”他从邓玖衣服上找到一块小石子，帮着他捻了丢下去。
邓玖和他挪远了一点，“在家里栽树。我这身上没多干净，出来得急没换衣服，你离我远点。”
刚刚才因为他的疏离而有些低落的顾霜隐又笑了笑，“不碍事。”
邓玖心里有些话想和他说，这边考虑了半晌，才斟酌道：“我和你说件事，若有冒犯，你别见怪。”
顾霜隐手心收紧了些，“你说罢。”
“那郭怀远不是良配，你最好不要和他有所牵连。”邓玖边说边观察他脸色，见顾霜隐没有什么抵触情绪，他才继续道：“你若真想得个良配，我在京城还认识些不错的人…”
顾霜隐不可置信地盯着他，邓玖止住话头，“怎么了？”
“邓大哥，”顾霜隐抿唇，“你真把自己当成叔叔了吗？”
邓玖早已做好应对措施：“抱歉，我僭越了，这本是你自己的事，是我唐突。”
顾霜隐叹了口气，“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他目光落在邓玖脸色，一如往常的温和坚韧，“邓大哥，你不能娶我吗？”
“…”邓玖的马被他勒停。他罕见露出震惊的表情：“啊？”
送完两个人回家，邓玖有些心不在焉的。顾霜隐去而复返，从屋里拿出一篮子黄澄澄的枇杷来，每个都个大饱满。
邓玖捡了几个拿在手里：“就这些吧，我吃不了这么多。”
顾霜隐点点头，两人相对无言，有点尴尬。
“…那我走了。”
“好，路上小心。”
邓玖翻身上马，手拉着缰绳，偏头一瞧，正对上顾霜隐的目光。顾霜隐眨了眨眼，“邓大哥。”
“嗯。”
“我方才说的话都是真的。”
“…”
邓玖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