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府雅致宁静的书房内,燃着让人安神的熏香。袅袅白烟蜿蜒飘着,一点一点蔓延到茶几旁的时夜与林言清的发梢上。
林言清被陆风打的那一拳尤其的重,这都已经过去了十来日,还隐约能看见眼眶旁的青紫色。
“张信做事太过谨慎,以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至多只能打掉张雨乔。可张雨乔上面还有个张雨良,此人才是重中之重。”
他口中的张信,便是如今的信国公。张雨良与张雨乔,是其长子次子。
时夜从北关未回时,就书信与林言清查了一两年,终于查到张雨乔与隐匿在暗处的外荆余孽有关的线索。那日他们在玉安街遇到陆婉时,便是要动身去查这件事。
时夜半垂着眼睑道,“那就打掉张雨乔。”
林言清有些犹疑,“殿下不怕打草惊蛇?”
“若不打草,岂知有蛇?”时夜嗤笑一声,“既然蛇要跑,便把草围了便是。本王要叫张信这老狐狸,断子求生。”
林言清沉默了一瞬,“殿下打算从何处入手?”
时夜抬眸去看他,清冷的眸子里忽而闪过了些幸灾乐祸,“就从林大人开始。”
“?”
可怜的阁老大人,自认饱读诗书经纶,也算是有个聪明脑袋。可面对一向出奇招的王爷,他是算也算不过,官位也压不过,最后只能苦着一张俊脸出了王府。
待到林言清出了府,时夜又问剑一,“她今日可出门了?”
剑一知晓明王这是在问陆婉,便也一五一十的答,“未曾。自从关、萧两位小姐走后,姑娘便连清鸿院的院门都很少出去,也不许剑三与剑五提到殿下。”
时夜挑眉,“为何?”
“姑娘说...”
剑一想起剑三面无表情的学陆婉说话,便也清了清嗓子学道,“哪有未出阁的姑娘整日将外家男子挂在嘴边的。”
话一说完,剑一就眼见自家王爷的俊脸沉了下来,方才讨论朝堂大事都未曾变幻的眸子里,很快就染上了些恼怒。
时夜咬牙道,“她倒是循规蹈矩得很!”
剑一握着剑柄犹豫了一会儿,又壮着胆子开口问,“那今晚还要请小姐出府吗?”
“请她出去,她必须亲自做抉择。”
时夜说完闭上了眼,眉骨在夕阳下投出一小片的阴影来。
如今他已经将事情给挑明了,给了陆婉会护她的承诺。那么他也得亲眼看看,陆婉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倘若真是唯唯诺诺心软无用,那么往后的事情他也不必同她商量,自己拿了主意便是。
倘若她小时候的那点脾气与傲骨还在,他便由她去做,只给她全部兜了底。
更何况,那小丫头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只怕是到现在都未醒过神来,也并不一定能完全相信他能护着她,所以他需要做点什么。
也许就连时夜自己都未曾发觉,他在对陆婉报恩这件事上,添了许多耐心。
与他懒得理会旁人不同,在这件事上他打从一开始,就会照顾她的想法,为她考虑。
而这点耐心,谁又能说得清往后会发展成什么呢。
这日陆婉还未来得及用晚膳,便被剑三与剑五恭恭敬敬请到了侧门,说是明王有请。
自从那晚陆欣无意中的一句话开始,陆婉就开始刻意忽略起明王这个人来。
无它,心痒。
那夜少女们的话题太过让人脸红,更何况她只要一想起明王时夜要与择婿这两个字绑在一起,她就觉得心里好似被蚂蚁给咬了一口。
又酸又痒,实在是有些让人难受。可这种难受,又不同于悲伤烦闷。
陆婉想不明白这种感觉,就只能采用老法子,避着。
没曾想时夜今日却让人请她到了侧门,说是要请她看戏。
临出门时,她鬼迷心窍的换了根新的玉簪子,对着铜镜匆匆照了两眼。可转念想了想,又有些唾弃自己的行为,将簪子给拿了下来。
时夜这样的人物,不是她可以招惹的。也许报完恩,他们就不会再有交集了。
陆婉临近侧门,眼见高墙下的时夜如青松挺立,身姿修长。
他的墨发本就顺滑柔亮,此刻头顶束着金冠,更衬得他的脸和发黑白分明,犹如雕刻。
陆婉在他身前站定作乖巧状,心里却在偷偷想,“他怎么每次出现都能戴着不同的金冠?明王府这么有钱吗?”
她自己也没几根纯金的簪子呢。
此刻的少女一身白衣,莹玉小脸微微扬起,清亮透澈的眸子里有些疑惑,有些好奇,纯净美好得像是山间小鹿的眼睛。时夜只看了两眼,便觉得心里酥酥麻麻。
她红润的唇瓣微启,极小声的问,“殿下今日怎么走了侧门呀?”
时夜想起她前些日子的躲避来,嘲讽她道,“某人不是说,停在大门口太过显眼?”
陆婉噎了一瞬,决定忽略时夜这张惯会得罪人的嘴,转移话题。
最起码到目前为止,他也没有为难过她,相反还帮了她许多。于情于理,她都该以礼相待,多多包容些。
“敢问殿下,今日要去哪儿看戏?”
时夜抬眸去看陆婉温顺乖巧的样子,回了她三个字,“拱香楼。”
陆婉虽在上京长大,但到如今也未走遍城里的每一个角落,也不知拱香楼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只当它是个寻常喝茶听戏的茶楼。
直到时夜带着她从后门院子上了楼,她才逐渐发现,这里竟是个香粉味极重的烟花之地。
拱香楼的隔音并不好,木板薄弱得只要稍微静一点,就能听见外面女子们的妩媚笑声,参杂其中的还有男子们的调戏之声。
时夜瞧着陆婉白嫩的耳尖眼看变得微红,嘴角一掀道,“去将墙上的画挪开。”
陆婉红着脸,带着心里的诸多疑问照做。可她刚挪开那幅画,便见眼前墙壁之上出现了一个小洞,刚好够陆婉瞧清隔壁房间里醉酒的男子。
“王小公子!”
她吓得倒退两步,细嫩的手指不小心磕在了桌角,霎时起了一片红。
时夜不爱看她对谁都彬彬有礼的样子,不高兴的纠正,“此人全名王茂,叫得这么客气做什么。”
陆婉瘪着嘴轻揉自己的手指,有些害怕的问,“殿下到底是何意?”
那日王茂可是真将她给吓着了,她连晚上做梦都是王茂身上让人作呕的男子气息。
“似你这般揉法,不到半夜就得红肿起来。”
时夜不满意她的笨手笨脚,干脆站在了她的身边,一边替她揉手指一边解释,“王茂曾经冒犯过你,所以本王今日带你来出气。”
“本王让人给他灌了合欢散,若是你想看戏,承恩伯会被人带到他的房里去。”
男子的手指不似女子,是带着些薄茧的。因此时夜的指腹压在陆婉柔嫩的手指上时,有种微妙的粗粝感,还带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热度。
若是换作平时有男子这般动手动脚,陆婉早已将人给推远,而后落荒而逃,回了府还得与陆欣再骂他一顿。
可是时夜的眼神与动作,与那些人都不同。
他神色淡淡举止轻柔,专注揉着她的手指时眸光一丝波动也没有,好像真的只是看不下去她的笨拙,才忍不住才给她疏通伤处。
陆婉又看了眼隔壁房间已面色潮红的王茂,轻微挣扎了下,收回手指后不自然的问,“承恩伯是...”
时夜道,“城东那个。”
“!”
陆婉霎时睁大了双眼,“他他他!就是那个喜好豢养小倌的那个...”
“正是。”
时夜在袖中磨蹭了下手指,总觉得刚刚的柔腻细滑收走后,好像缺了些什么,就连今夜打算摸清陆婉到底是个什么性子的事,也变得不甚重要起来。
“本王说了是来报恩的。既然要护着你让你出气,便从此人开始。若你没有意见,本王现在让剑一去引人。”
时夜说完,便要开门去叫剑一。
陆婉站在原地咬唇纠结了片刻,在他即将要开口时叫住了他,“等等!”
时夜挑眉,“怎么,心软了?”
陆婉小跑几步过去替他关上了门,神色认真道,“不是。”
“臣女很感激王爷相助。”
“只是臣女有别的办法去惩治他。”
时夜问,“何法?”
陆婉贴近墙壁,侧耳时露出一片净白秀气的侧脸来,“王爷只需让人制造出他们二人已...已...那什么的假象,但却要让王茂觉得,是对方吃了亏,他自己占了便宜。”
“胆敢在醉酒之下冒犯承恩伯,王茂醒后肯定要吓死啦,说不准被他爹知道后,会被送到木里州去做大和尚呢!”
木里州的百姓们极其崇敬佛祖菩萨,到处都是寺庙和出家人,若是王茂被送到了那儿,只怕是此生都没什么乐趣了。
少女说到末尾语音变得欢快起来,脸上藏着点做了坏事得逞后的得意,看得时夜也不自觉的嘴角微扬了起来,“做和尚?是个好主意。”
兀自偷乐的少女没听见时夜的自语,反而是见他点头出门叫了剑一后,心中不禁有些感叹。
她陆婉,终于也在今天聪明了一回。
也轮到她出坏主意,来整治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