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成为守道人?这只是最小的代价。]
世界夹缝中,数朵红莲业火包裹着妘参,她的衣裳被汗水浸湿,黏在颤抖的脊背上,视野被热意扭曲,意识被熏烤模糊,唯有面对天道所化的光团时,才得半刻清明。
[妘参,以你的功德本可让你安稳过完此生,如今仅为了一群蝼蚁,你竟甘愿献祭……]
“不,她们不是……”
周而复始的灼烧下,妘参早已失了所有力气,她脑袋无力地垂于胸前,如今说出口的话也几不可闻。
可再细微的动静也瞒不过天道耳目,看着面前这执拗的姑娘,不禁让祂激起了点逆反心来。
[妘参,吾再重复一遍,你这是穿书不是穿越,你如今所有亲友都是书中人,无论她们平日里对你有多么好,一到关键剧情节点,她们全都是为剧情服务的傀儡,没有选择余地。]
“凭什么?凭什么!!!”妘参奋力抬起脑袋,她面上已被湿透的发丝糊了一脸,只露出一双满是恨意的眼睛,面目狰狞,歇斯底里,“同是穿越者,同是孤儿出身,凭什么这一世他屠尽满城却被夸杀伐果断,我炼丹救人十多载,只是想要亲友健在而已,却眼睁睁看着她们接连惨死。”
“天道你知道吗,我小师侄死的时候才九岁,她还是个孩子啊……你让我怎么甘心,怎么接受!”
[可他是主角你是炮灰……]天道的声音里弥漫着股无可奈何的意味,祂沉默了良久后,满心疲惫道,[罢了,既然如此,我便再予你一机。]
天道灵力飞出,将缚着妘参的镣铐解下,并将其送入不远处一扇闪着白光的大门中。
直到此间再不见妘参踪影,祂才幻化为人身,‘啪——’的一下朝自己嘴巴来了一巴掌,颇为懊悔。
[叫你多嘴,明知道她重情还非得在她面前提亲友,这下可好,人都送回去了后悔还有什么用。]
天道面上青一块紫一块,仿若打翻的调色盘,祂在原地站了片刻,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似的,径直朝另一扇门走去的时候,嘴里还不忘嘟囔道。
[好歹是我精心培养的,就这么死了不值当,得给她找个帮手去。]
*
“小师叔,我好疼啊……”
恍惚间,妘参好似又听到了自家师侄的声音,她仍用那满是稚气的声音撒着娇,就如当初躺在她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时那般。
“小师叔?!小师叔——”
声音越发清晰,妘参面上无力地阖着眼,心里却在暗叹:自家小师侄还是挺喜欢她的,她都被天道关在世界夹缝里了,居然还能给她托梦,真好。
就是不知为何,这声音稍微中气十足了一点,跟那些讲话弱里弱气的鬼魂不大一样。
但也好,有力气大声讲话,自然也有力气保护自己,她的小师侄啊,终于不会再被人欺负了……
妘参心中有了些许慰籍,眼角不自觉溢了滴泪珠出来,面上也流露出怀念的神色。
不过她倒是幸福地沉浸在了睡梦中,而有一个小姑娘现在却要急疯了……
中洲·天衍宗
清晨刚下过一场小雨,薄雾还未曾散去,山中的阁楼皆隐于雾中,时不时有修士御剑而行,在两峰间穿梭。
恰逢十年一度的三宗大比,这回作为东道主的天衍宗宗主广邀天下修士,无论其是否是正统的三宗九派出身,皆可到宗内一观大比。
这位宗主的本意可能只是为了能更好的交流,可这人一多起来,还不用核实身份,自然就闹出了事端来……
天衍宗用来待客的北峰上,一群衣着各异的修士围成一圈,吵吵闹闹仿若菜市场般。而在他们附近,有两人坐于树下。
一人穿着月白色法袍盘腿而坐,右手提剑左手薅着只‘白兔’后脖颈正在教训;而另一人……正是躺在地上不醒人事的妘参。
“要求救就直说,你干嘛咬人啊!”月白色法袍的小姑娘薅着‘白兔’使劲摇晃,面上满是愤怒,“小师叔被你咬了,现在叫都叫不醒,你说该怎么办!怎么办!”
“小祖宗,您小点声。他们好不容易忘了咱们吵起来了,别再惹人注意。”‘白兔’口吐人言,面上难得出现慌张,“而且…而且我也没毒啊,这姑娘陷入昏迷真跟我没关系!”
“你说跟你没关系就没关系?口说无凭!”小姑娘气鼓鼓地威胁灵兽,“你给我等着,我已经喊人了,师尊等会儿就来教训你!”
说罢,小姑娘把‘白兔’往旁边一丢,凑到妘参耳边再次开始了呐喊。
“小师叔,小师叔,你快醒醒!!!”
一声大过一声,妘参梦中的小姑娘陡然消散,只有那恍如隔世的声音留存,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来,眼前所有事物都是模糊的,看什么都像隔了层纱。
可在感受到世界夹缝中不曾有过的阳光时,她才彻底有了实感,她被天道送回来了,回到了一切开始之前……
“小师叔?!”孟锦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妘参的动静,可在回头看见那张布满泪痕的脸时,面上的欣喜瞬间变成了惶恐,她拉着妘参未受伤的手臂晃了晃,“小师叔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啊?”
“我?”妘参刚恢复视线,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鲜活灵动的小师侄。
恰逢微风拂过,脸上传来的丝丝凉意,才让她意识到了什么。
妘参慌忙低头拭泪,可下一瞬,出现在眼前的那只血渍哗啦的手却着实让她愣了一下。
这……是她的手?怎么伤得这么重?
“小师叔,你疼不疼啊?”
“师叔没事……”妘参快速运气灵力把手上的伤和脸上的泪水遮掉,她把手往后一掩,不想让自家师侄过分担心,随后看了一眼四周吵闹的环境,温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小师叔你说谎,人都被咬傻了还说没事!”孟锦怒目圆瞪,原本就因为年岁小而显得过分稚嫩的脸,如今更像是只气鼓鼓的河豚,分外可爱。
“咳咳……”妘参心虚地摸了摸鼻尖,但也没出声反驳什么,毕竟她是真的不清楚现在的情况,只是诱哄道,“锦儿跟师叔说说好不好?师叔给你炼甜的回灵丹吃。”
“甜的回灵丹?!小师叔最好了,谢谢小师叔!”
孟锦到底只是一个小孩子,一听有甜的回灵丹就把刚才的生气抛之脑后,将发生的事情飞速道来。
原来妘参被这只兔子咬了后,孟锦第一时间就把罪魁祸首给缉拿了。结果同一时间又从草丛里跑出两拨人来,皆称这只兔子是他们跑丢的灵兽,要求孟锦归还。
孟锦见其中一拨人穿的是天衍宗外门弟子的衣裳,另一拨则穿的是太虚宗内门弟子的衣裳,都是上三宗的人,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决断,就直接让那两拨人自己商量去。
后来又陆续来了几拨人争抢,一大堆修士各执己见,互不退让,最后就造成了现在这种堪比菜市场抢菜的情景。
“是这样的啊……”妘参听完后面色如常,依旧是那副温和模样。
只是……她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仔细想来,其实前世也有这么一出。只不过当时她躲开了这只‘兔子’的撕咬,还为了尽快带着孟锦去熟悉天衍宗准备的擂台,直接将这灵兽随意给了出去。
如今她已记不得当时把灵兽给了谁,但按照天道所说,前世这只灵兽并没有落入原书男主的手中,她和孟锦也因此被原书男主给记恨上了。
以原书男主那瑕疵必报的性子,也难怪后来她和孟锦两人一人死在了三宗大比的擂台上,经脉寸断、七窍流血而亡。
一人死在了问天大会的秘境里,死后肉身被抛入万兽窟中,遭妖兽啃食,尸骨无存。
回想起前世孟锦死时的情形,妘参每每都觉得喘不上气,心脏宛若被撕成了两半。
犹记得前世大比开始前,孟锦小朋友还特意跑到她们身边撒娇说:要是赢了,那犒劳她的丹药都要换成甜口的,她不喜欢苦兮兮的东西。
可谁能想到,明明是两个练气期修士的比拼,但原书男主却为了一己私欲,强行打出渡劫期大能的全力一击。
元婴期的修士都被余波震晕了不少暂且不提,她这位年仅九岁的小师侄就这么永远留在了擂台上,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妘参越想越恨,可为了不被人察觉出异样来,她面上仍不露分毫,只是微微前倾在孟锦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啊?”孟锦呆滞了片刻,随后飞速点头。
见孟锦虽一副不解的模样,但依旧乖巧点头,她温和地揉了揉小姑娘柔软的发丝,而后用灵力锢住某只罪魁祸首,托着它就往修士扎堆的地方走。
临近跟前,妘参也不再近一步,只将灵力覆于喉间,扬声道:“不知各位师兄可有决断?师妹也好将这灵兽物归原主。”
闻言,吵闹的修士顿时一静,目光齐刷刷朝妘参看来。她顶着数道意味不明的视线,也毫无不适之意,仍旧嘴角含笑,落落大方地站在原地。
不过也只是静谧了几息,立马就有修士跳了出来,妄图博取先机道:“师妹说笑了,这有什么好决断的。诸位脚下踩着的这山是我天衍宗用来待客的北峰,这山上的灵兽自然归属天衍宗。”
天衍宗弟子打着主人翁的姿态,语气虽和蔼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很独断,这话音还未落下,就有不满的修士开口辩驳。
“此言差矣,这灵兽一没认主二没烙印,当属无主之物。”
“这灵兽是我兄弟先发现的,先到先得,你们天衍宗不懂吗!”
“诸位别那么霸道,见者有份!见者有份!”
妘参静静听着,她含笑不语,只是略微扫了几眼,就在心中给面前这堆鱼龙混杂的修士分成了四派。
第一派是身着浅青色服饰的天衍宗弟子,为首的是一位金丹初期的修士。他们大多面容急躁,可说话时却声如蚊蝇,像是特意在控制些什么。
第二派是身着金黄色服饰的太虚宗弟子,为首的是那位身高与体重保持一致的太虚宗少宗主。这位少宗主面上满是愤慨,那藕节般的手臂直指天衍宗弟子,大声叫嚷时身体还颤颤巍巍的。看得妘参生怕计划还没开始,这位少宗主就因气短晕了过去。
至于第三派和第四派……他们都是无宗门势力的散修,只不过一派在看戏,一派却动了夺宝的念头。
见这群修士又准备再次吵起架来,妘参适时开口控了场,“诸位师兄能否听我一言,与其互相辩驳,不如各自阐述一下初次碰到这只灵兽时的情形,免得既耽误了各位的时间,也影响了未来几日的心情。”
太虚宗少宗主一听这话就气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直接对着妘参冷哼道:“这有什么好说的,要论先来后到,我兄弟在后山捡到这灵兽的时候附近可没有人。妘师妹还是快点把灵□□给我们,免得沾了一身腥还落不到半点好。”
听到这,天衍宗为首的那位金丹弟子实在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直接运气灵力,扬声怒喝:“这灵兽常年待在后山,本就归属我天衍宗,你们太虚宗这是在强词夺理!”
眼见面前马上就要变成血拼现场了,妘参赶忙祭出储物戒里的防护法器。
“咚——”
那位金丹弟子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陡然出现的铜钟上,发出一声惊天巨响。
妘参下意识转身去看孟锦,见小姑娘双手捂着耳朵,两人对上视线时还俏皮地眨了几下眼睛,她才放心地转了回去。
妘参在储物戒中翻了翻,找了瓶修真界中用来治脑震荡的丹药,挥手用灵力送到天衍宗弟子的身边,幽幽叹道:“这位天衍宗的师兄,师妹记得贵宗是不允许弟子私下斗殴的,违者杖二十,罚俸一年。”
对于剑修来说杖二十是小事,毕竟都皮糙肉厚的,顶多疼两天也就好了。可是罚俸一年,就是再怒气冲天的剑修也得仔细考虑一下……
压了一下天衍宗众弟子的怒气,妘参算算时间觉得差不多了,随后直入正题道:“这只灵兽该给谁师妹心里已经清楚了,只是师妹还有一个问题,劳请天衍宗和太虚宗的师兄回答一下。”
妘参略微停顿,她抬手将灵兽托到跟前,摆出一份疑惑的模样,接着道:“能让诸位师兄如此争抢,这灵兽恐怕不是兔子吧?”
此言一出,天衍宗弟子那边瞬间面色一凛,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可妘参看向他们的时候却又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反观太虚宗这边,妘参竟从太虚宗少宗主那挤在一块的五官上看出了点嫌弃来,但这位少宗主同样闭口不言,连带着其余人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空地上再度安静了几分,只剩散修窃窃私语的讨论声。
“诸位师兄不说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师妹被这灵兽咬了一口,不问清楚的话到底心里不安。不如……”
妘参缓缓道来,阐明立场及缘由后,她抬眼看向不远处那明显缺了一块影子的古树,垂眸轻叹。
“我们请前辈来决断吧!”